第33章 死战不退
迦楼罗径直走了过来,阳光透过窗户斑驳洒在他赤金色的衣袍上,手上用红绳穿着的英魄更是被映照得色彩斑斓。
他微皱着眉:“不要赤莲果。”
“你要什么都行,就是不要赤莲果。”
钟无名抬起头来看他,眨了眨还有点迷蒙蒙的眸子,而后叹了一口气。
她朝站在一旁的江岑道:“师父,你先出去呗,小孩子说话你不要听。”
江岑摸着白胡子看看钟无名又看看迦楼罗,倒是没什么表示,耸了耸肩走了出去。
“来来来,过来坐。”钟无名在迦楼罗面前一向放松,两手枕在脑后,鸦羽般的睫毛半掀,懒懒地看着他,“你不想把翅膀给长回来了?”
赤莲果是只有仙界才有的极为珍稀的锻体果,搭配可以使断骨复生的白骨八生花是有可能让迦楼罗断翅重长的,更何况他现在手上还有英魄,还是有很大把握成功的。
“想。”迦楼罗垂眸,“但是不想靠你,我自己也可以弄得到。”
“可现下不就有拿下赤莲果的机会吗?”钟无名将腿伸出被子外,给坐在床沿边上的迦楼罗来了一脚,“哎,哥们,你不会是觉得不好意思吧。”
“滚,放开你的臭脚。”迦楼罗嫌弃的不行,锋锐的眉眼皱起,摆出一张臭脸,“我和你做兄弟又不是图你什么东西。”
他想起那天身上没一块好肉的钟无名,气若游丝,死气沉沉,像是下一秒就要被折断了似的。
几乎用她的命换回来的东西,他怎么可能要。
“都是十年的老伙计了,还计较这个?可不是你的就是我的,我的还是我的?”钟无名一脸散漫,但嘴角微微勾起,不住揶揄道。
迦楼罗没忍住翻了个白眼,而后便听见钟无名话题一转道:“别想太多,我有自己的考量。”
“别给我加滤镜啊。”她笑得意味深长,“我又不是什么好人。”
迦楼罗现在若是能重生断翅,钟无名敢笃定,过不了多久大乘之下他决无对手,能直接将他俩的实力拉高一个层次。
敖应城这一跑定然会卷土重来,这条龙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即便迦楼罗身后有无上门和无极道人做靠山,他也会想方设法搞事。
她想起大半月前在擂台旁见到的那个可疑身影,和来北俱卢洲之前黑衣人无休无止的追杀,也清楚自己陷入了与浊气相关的不知名阴谋中。
敌在暗我在明,唯有实力提上去才是王道。
而她的极品雷灵根和天生剑骨已经是根骨里的极高配置,没有再提升的必要,要想提升她的实力,唯有更加高等阶的法宝。
比如神器和圣器,可这些就算是在仙界也十分稀少,尤其是灵剑。即使她提出要以神器灵剑作为补偿,大概率也拿不到。
赤莲果虽然也珍稀,但是在仙界并不受欢迎,毕竟神仙之躯也没什么好需要锻体的,只要她开口,应该就能拿到。
钟无名决定拿赤莲果,不仅仅是因为想要迦楼罗浴火重生,拿回他自己的力量,更是出于更为现实的考虑。
她将自己的想法挑着能讲的告诉了迦楼罗。
可迦楼罗愣了片刻,只是道:“你可以拿个道器。”
钟无名闻言倒是抬起下颚朝一旁的桌子点了点,只见那里静静地躺着一把通体牙白的剑。
她一早注意到了这把剑,没记错的话应该是当时她召唤来的那把剑。
她还记得那时仅仅只是握住它,便觉道韵横生,心中一切繁杂的思绪尽数被拂去,剑心清明,唯剩眼前的万剑和敌人。
用起来更是如臂使指,无往不利,不像她那把刚苏醒的无名剑一样难把控,威力还十分惊人,她长这么大就没用过这么好的剑,简直就是她的梦中情剑!
按理说,这把剑应该是当时在场某个人的,现下却躺在她的桌子上。
没有剑鞘,纯白色的剑身流畅,在阳光下映射出雪一般的颜色,锋芒暗隐。
“这把剑怎么在我这里?”
这很难不让穷光蛋钟无名生发点强取豪夺良家美剑的邪恶心思。
迦楼罗这十几天里关注的只有钟无名,也没发现她房间里什么时候多了一把剑。
江岑这会儿又推开门探头进来:“钟无名,你记得明早去云宫顶给凌剑仙道个谢,感谢他赠剑之恩。”
“啥?!”钟无名显然一顿,惊讶道:“是素雪霁色不沾血的那位凌闻江凌剑仙?!”
凌剑仙除暴安良的传说在他们南赡部洲可谓家喻户晓,钟老头以前就最爱同她讲这位剑仙的故事,她印象中最为深刻的便是这位凌剑仙风雪夜里杀邪道的片段。
据说那时凌闻江刚刚修行不久,结果路上遇见了专抓小孩子来修炼的一众邪道,一人一剑在风雪夜里同上百邪道厮杀至天明,云霁初开时,所有邪道都成了他剑下亡魂,而他身上却不染一滴血。
这就是素雪霁色不沾血凌剑仙的由来。
而后凌闻江同他的素霁剑在修真界单枪匹马闯出一条血路,在剑之大道的修行上一骑绝尘,更是被敬为剑仙。
不得不说,凌闻江可谓是钟无名剑之大道上的启蒙。她当年选择成为剑修,多多少少是因为幼时钟老头口中凌剑仙那些刀光剑影,快意恩仇的故事。
她望向躺在小木桌上大名鼎鼎的素霁剑,倒是没想到他们能有这样的缘分。
欣喜的确是欣喜的,但更多的是惊讶奇怪和些许不理解。
钟无名绞尽脑汁也想不明白一位剑修怎么轻易地将相携走过半辈子的剑,送给她一个外人。
别说钟无名疑惑,就连当时将剑还回去却被婉拒的江岑心下也是不敢置信的。
不过他看得开,知道人活的久了,总会干出那么一两件出奇意料的事。
“不是他还能有谁?”江岑斜着眼睛觑她,“收下便是,上品道器,不要白不要。”
钟无名粲然一笑:“那肯定得要!”
可算是让她捡到一把能不嫌弃她家境贫寒,愿意与她搭伙过日子的好灵剑!
迦楼罗这会儿也没了推脱赤莲果的理由,钟无名一手勾住他脖子:“罗子,苟富贵,莫相忘!”
…………
云宫顶是千山城的最高处,站在悬崖之上能俯瞰整个千山城。
钟无名身体还没恢复好,御剑到山脚处,而后便一瘸一拐上了山。
她在看见立在悬崖边上的老人之前,想象中的凌剑仙应该是意气风发的青年模样,就算是年纪大了,肯定也是仙风道骨,铁骨铮铮。
可这位创造了太多传奇的凌剑仙,看起来不过是位再平凡不过的老人,好似进了人潮中便能失了踪迹。
甚至就是测灵根那天想要收她为徒的那位。
天色此时还雾蒙蒙的,尽头处有着一丝光亮,太阳就要升起。
昨夜突然传来凌闻江退出剑宗的消息,引发了整个修真界的轩然大波。而这位当事人,却悠悠地背着手,在悬崖之上看着日出。
甚至还招呼钟无名一起来看:“无名,陪老夫一起看看吧。”
钟无名走上前去,静静地立在这位传奇的老人身旁,陪他看旭日一点点升上远山山头,柔黄的清晨日光渐渐照亮山岗。
直到日头升上云端,一旁站着的凌闻江突然开了口:“你的剑心是什么?”
不少剑修大能认为,剑意及之前的境界都只是剑修对剑的理解和运用程度,剑心才是分水岭,剑修到这时才会开始去领悟自身,领悟天地大道,以求达到天人合一。
每位大能剑修的剑心、剑道都会有所不同,能反映出该剑修内里的性子。甚至还能通过研究剑修的剑心、剑道来找到他的弱点,所以不是格外亲密熟悉的人,一般不会轻易透露自己的剑心或者剑道。
凌闻江见到钟无名垂眸不语的模样,也知自己问的冒犯:“不说也无所谓,是我欠考虑了。”
“死战不退。”钟无名忽然抬眸,一双桃花眼映出初升的耀日,缓缓道:“我的剑心是死战不退。”
她剑意圆满时,恰好被一大群黑衣人追杀,屡陷险境,千钧一发之际,领悟了死战不退的剑心。
这回倒是轮到凌闻江愣了一下,随后大笑着拍了拍钟无名的肩膀:“好小子!年轻人果然有血性!”
他这段时间也特意去了解过钟无名这个小娃娃,是个苦命的,但却格外坚韧。
钟无名心性天赋无一不出众,他对这个娃子满意得不行,就是可惜不能成为他徒弟。
凌闻江笑着将素霁剑的纯黑剑鞘从袖里乾坤里拿出,交到了钟无名手里。
他高兴道:“以后我的老伙计可就要托你照顾了!”
“为什么是我?”钟无名没有第一时间接过剑鞘,只是垂眸问出了困惑了自己一晚上的问题。
凌闻江硬是将剑鞘塞进了她手里。
“我这老伙计呐,最是能分辨出心性高洁纯净的人,它一见你便喜欢得不行,可见你这人性子定然高尚,为人也可靠,是个值得托付的。”
钟无名看着他,想说些什么,又怕拂了剑仙的好意,最后还是没能说出口。
她想,她算什么好人。
混在人群中的恶狼罢了。
钟无名拿出素霁剑,将它插进剑鞘里,纯白的剑柄搭配这纯黑的剑鞘,极致的黑和白结合在一起,无端多了几分天地之韵。
她把剑佩在腰上,朝凌闻江躬身行了个大礼。
凌闻江见她这般宠辱不惊的模样,心下更满意几分,两手将她扶起。
钟无名想了又想,最后还是拿出了一把看起来就古旧的木剑,脸上有点燥,捧到凌闻江面前。
“前辈,晚辈……也有礼相送。”
钟无名说到“礼”字的时候,整个人都没有什么底气,无他,实在是她的礼物太过寒碜。
仅仅是一把普普通通的木剑。
剑柄上都被磨得包上了浆。
钟无名本就是个穷鬼,浑身上下也没能掏出几颗灵石,自然也买不起什么贵重的赠礼。
可这把木剑对她来说还是很不一般的。
十几年前,她就是用这么一把木剑在钟老头的院子里,从百花初绽的春日练到大雪纷纷的冬季,将钟老头教她的每一个剑招练了千遍乃至万遍。
她剑之大道的起点其实也就是这么一把小木剑。
但在别人眼里,这把木剑实在是上不了台面。
钟无名没想到,凌闻江却十分欣悦地收下她这把寒酸的木剑,连声说好。
他打量着这把木剑,一脸喜悦不似作假。
凌闻江看着手上这把木剑,不由回想起自己年幼时在冰天雪地里练剑的场景,他的起点也不过是这么一把不起眼的木剑。
“无名,你知道我的剑道是什么吗?”凌闻江脸上带着笑意,钟无名闻言朝他看过来。
他道:“返璞归真。”
骄阳倾洒在他身上,花白的头发在阳光下根根分明,吹上来的山风掀起他的袍角,钟无名听见他继续说:“一开始我以为隐退,去当个闲来无事的长老也许就是返璞归真。”
“但最近我才意识到,这哪叫什么返璞归真,不过是我放不下那一点名声威望自欺欺人。真正的返璞归真,应该是从哪来就回哪里去。”
“所以我决定辞了这个长老的位置,告别我的老伙计,回人间走一遭。”
凌闻江站在悬崖边上,又往前走了一步,只见他以风为剑,以云为托,就那么稳稳的立在半空中。
“照顾好我的老伙计,不然老夫不远万里也要来找你的麻烦。”
钟无名看着凌闻江乘风远去,隐下心中暗暗的触动,两手相贴平叠,从胸前举高齐额,弯腰朝凌闻江的方向行礼:“无名,恭送剑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