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重返王花屯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清晨王花屯的村里,一阵拨浪鼓的清脆声夹杂着一个八九岁孩子的哭喊声。
拿着拨浪鼓的是村西头老王家的孩子王招艺,在后面哭喊的孩子是他的弟弟王招财,比他小三岁。
你把拨浪鼓还给我还给我,这是二哥给我的。
不给就不给。
不给我就去告诉大哥,叫大哥打你。
你就是告诉爹,我也不怕,你就会告状,这是二哥给我的。
王招艺依然拿着拨浪鼓在前面跑,王招财在后面追,边追边哭边喊。
前面一个女孩拦住了去路,这女孩穿的一身跟王家兄弟一样打的补丁的衣服。个子很高,有点微胖,脸庞黑黑的,眉毛重重的。
大喊一声站住,你又欺负招财。王招艺站住,抬头看了一眼前面的人。
这是花家三虎的老三花三虎,这花家三虎可不是真名,是外号。因为这姐三个,个个都是愣头青。说话粗声粗气,走路横冲直撞,尤其是这花三虎那是真虎。
不过王招艺特别喜欢她,因为自己从小就被人欺负,不被待见。总希望有一天能娶到花三虎当媳妇儿,没人敢欺负他。
前几天趁着没人的时候,他就对花三虎说,给我当媳妇儿把,花三虎说,招艺你今年多大了?
王招艺说,我今年十二了,花三虎对着王招艺的脸就是一个大嘴巴,打了五个手指印儿。
老娘比你大三岁你不知道啊?再大几岁,我他妈能给你当妈了?滚!
今天王招艺看着花三虎,就有点儿打醋,一只手拿着波浪鼓一只手捂着脸,好像自己的脸还在疼。
没,没有水仙姐,这拨浪鼓是俺二哥给我的,老四他非要抢。
去你娘的,花三虎一把将王招艺推倒在地上,捡起拨浪鼓给了招财。
王招艺躺在地上,眼泪在眼圈里打转,花三虎对着地上脆了一口说,看你那尿包样,还他妈想娶我当媳妇儿呢,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就能欺负小的,转身回家去了。
王招财拿着拨浪鼓玩儿去了,王招艺坐在地上哭了,自言自语的说挨欺负的时候都是我,我什么时候欺负人了?
回家的路上王招艺感觉自己的肚子有点饿,不过也不知道回家能不能吃上饭,家里饥一顿饱一顿的,每年到这个季节就开始喝稀的了。吃口饱饭真难啊,一想到吃饭,肚子里更是咕咕直叫。
吃完饭不要出去玩儿,在家待一会儿再去。哦,知道了,王招艺回答。
看着王招财自己出去玩儿去了,昨天晚上回来的时候又被爹踢了一脚。二哥招武,替他说了好话。不过那一脚已经踢完了。
哭是避免不了的,不过大家饿的都心情烦躁,没有人管他。
全家七口人喝了一大锅稀的不能再稀的稀粥,当然早餐仍然是稀粥加菜叶。
每次看到娘做饭的时候盛了一瓢米,就开始用手往回抓,抓一点再抓一点。就好像是瓢里的米,能把米袋装满。天天都是饿的眼冒金星,好想把生米吃掉。
来吧,大哥看看就是这个孩子,光绪二十六年的,今年十二岁你看中不中?
父亲将一个中年男子领进房间,来看王招艺。男子看了一眼说,中不中只要你舍得就中。
父亲说,你玩儿去吧。
咱们虽然不在一个村儿,但终归是本家,这事儿就拜托您了,这时王招艺他娘已经在床上哭了起来。
你看你哭啥了,这不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吗?给孩子找口饭吃,老王大哥你见笑了。
能理解,能理解,有口饭吃,这孩子谁往宫里送啊?
换句话说,在河间这地方从来就出太监,不就是因为咱这里穷吗?吃不上饭吗?
但要说真能在宫里混好的话,将来全家不说光宗耀祖,以后有口饭吃还是不成问题的。
实不相瞒,大哥家里眼瞅着就断顿了。别说全家有个饭吃,能让这孩子进了宫有口饭吃,不被饿死那就不错了。
我们全家七口人,只有三亩地,去了交皇粮的年景不好根本不够吃。
我大哥胳膊有残疾,也在我这儿,我家老二过继给他,管他叫爹管我叫叔。大哥是个货郎,不过现在啥也卖不动。只有老大在本家地主那儿做短工。
你明天领走的是老三,还有个老四,九岁没在家,都是男娃。 他娘身子骨又不好,家里实在有点支撑不下去了。
行了不用说了,大兄弟都在哥心里搁着呢,有一点办法也不至于这样。你俩要是想好了,我明天就来领人。明天你俩要是后悔了,我也不生气,我走了。
晚上吃饭的时候大家还是喝粥,但只有王招艺吃的是饭,还有一个鸡蛋。
娘,咱家没有鸡哪儿来的鸡蛋?
吃吧,给你的。
娘我不吃你身体不好,你吃吧。娘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痛苦,捂着脸痛哭了起来。
大伯也哭,大哥也哭,二哥也哭,王招财一把抢过鸡蛋放进嘴里,父亲一巴掌打在招财的脸上,招财还没反应过来,父亲以泪如雨下,招财也哭,王招艺不知道为什么也就哭了起来。
爹过来抱住了王招艺,哭着说,爹跟你说件事,你同意呢就同意,不同意你爹也不强求你。
王招艺看着爹问,爹,你说吧,啥事儿啊?
娘这时候哭着说,别说了,不去了,咱不去了。
爹还是说了,我们决定让你进宫做太监。进了宫就能吃饱饭,还能挣到钱,现在咱家的情况你也是知道。
不是爹一定叫你去,而是没有办法,边说边哭,人家只要十一二岁的。你娘身体不好,咱全家也不能饿死都在一起。
这也是给你找条活路,爹和娘哭得更加厉害了。
大伯哭着说,我不好,我不好都是我不好啊,没有能耐,全家哭作一团。
过了一会儿,招艺说了一声娘我去。孩子你说啥?我说我去。
我知道太监的家长啥样,我也想吃饱饭,我也想给咱家盖上大房子,叫爹娘过上好日子,全家能吃饱饭。全家人的粥都伴着眼泪一起吃。
第二天隔壁村的王大伯来领招艺走,父亲和大哥王招文送他走到村口,他回头望去。
他要记住王花屯儿,记住王花屯的一草一木他是要回来的,是要过上好日子的。
王招艺轻轻推开门,看到床上坐着的女人,他知道这就是他妈。
母亲也是满头花白头发,穿着打补丁的衣服。听到有人进来抬起头看着门口站着的人。
你是谁?愣住几秒钟,母亲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
招艺过去抱住母亲也在哭,但是没有眼泪,没有声音。
母亲那种伤心的哭,哭的撕心裂肺,哭的声音颤抖。
王招艺突然也哭出了声音,那声音又细又尖,就好像小孩在哭。母亲哭得更加厉害,用手捶打的招艺的肩头。然后又用拳头捶打的自己的脑袋,继续狠劲的哭。
哭了好一阵儿,对王招艺说,这些年你是怎么过来的?为什么这么狠心没有给家里捎个信儿?
王招艺只是哭没有说话,哭过一阵儿,母亲就开始笑,边哭边笑,继续抱住招艺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王招艺尽量控制自己奸细的声音对母亲说,娘你这些年身体还好吗?爹的身体还好吗?
母亲说我的身体还好,你爹他。母亲提到爹低下了头,什么都不说,继续掉下了眼泪。
王招艺好像什么都明白了,这回他没有哭声,只有眼泪不住的往下掉。
王招艺给娘讲了,这些年从进宫到今年。前些天被从皇宫撵出来的经过,讲的很简单,一点详细的地方都没有。
他更想知道的是家里现在变成什么样了?更想知道的是大伯,大哥,二哥,弟弟,现在什么情况?父亲是怎么死的?
母亲告诉王招艺,你走之后,你父亲就一病不起。到了第二年,病情愈发严重。请了几次郎中病没有医好。还花了不少钱,家里又欠下了一些外债。你爹临死前总说,小三儿,对不起小三儿。
你爹死后家里又卖掉了一亩地,才还清了你爹临死前欠下的外债。
这几年你大伯的货郎倒是当的挺好,家里全靠他维持,地根本就出不了多少钱。
你走的第四年,你大哥结婚了,结婚时没花什么钱,钱自然是你大伯出的,娶的也是本村的姑娘。
只是结婚了半年,你大哥你大嫂就分家另过了,他们没有要家里的二亩地。
继续给咱王家大地主当佃农,打短工,有两个孩子,大的六岁了,小的今年才三岁,过得也很苦。
最叫人操心的你二哥,按理说你二哥过去过继给你大伯,管你大伯叫爹,他应该给你大伯养老送终。跟你大伯当货郎一起挣钱,这些年也还可以。
不过当货郎在外面走惯了,也走野了,到最后不知道为什么,一心想去当兵。谁也拦不住,娘也拦不住,跟家里也闹僵了,跟你大伯也闹僵了。
不过他当兵走的时候,你大伯还是给他拿走了你大伯这些年所有的积蓄。
你二哥走之后,你大伯也病了一场,这几年他的身体也是一天不如一天,出去卖货的时间也越来越少。
你小弟跟他的关系也是越来越不好,总说他挣钱给你大哥结婚了,剩下的给你二哥拿走了,轮到他的时候已经不能挣钱了,现在就要指着他养老了。
你大伯让你小弟跟他二哥一样当货郎,你小弟不干,只想守着家里的二亩地。
他今年也二十了,也到了结婚的年龄,不过咱家穷,娘身体又不好,连个提媒的都没有,我也没有那个能力给他娶媳妇儿。说着说着娘又流下了眼泪,低头不语。
王招艺听明白了,这个家过得跟自己走的时候并没有什么区别,穷依然还是那么穷。只是父亲死了,兄弟几个都大了,开始过得分心了。
大哥成家分家另过,是因为无力养活这个家,有自己的小家,二哥当兵渺无音信。大伯的钱都花在大哥花在二哥身上。老四对这大伯养老,颇有怨言。
那我回来怎么办?当了十几年的太监,什么都不会,难道不又是一个等着养老的人吗?
王招艺说,老四现在不光要养你的老养大伯的老,可能还要养我的老了。
母亲说,你大伯并不在这儿。王招艺问,在哪儿?
自从你二哥走了之后,你小弟跟你大伯的子关系越来越不好,你大伯现在已经搬到村东头外的一个小土坯房去住了。
王招艺心里越发不是滋味儿,老四不能给大伯养老,难道就能给我养老吗?大伯没有钱,我的钱又能花多长时间?
王招艺低头不语,沉默了很长很长时间。
母亲说,你别想太多了,才回来,在家歇一歇吧,干明儿各,你去看看你大伯,再去看看你大哥大嫂,不管怎么说,咱王家现在是有后了。
王招艺听到这句话,心里特别不是滋味,眼泪在眼圈里,一个劲的打转。
母亲也似乎意识到了自己说话有些不妥。对王招艺说,别往心里去,娘说话有嘴无心。
母亲颤抖着拉过王招艺的手,泪水掉在他的手上,哭就是哭,除了哭母亲又能说什么呢?王招艺明白,母亲是善良的。
他会因为大哥有了儿子,王家有了后代而开心而笑,也会因为自己不能有后代而伤心的哭,这都是母亲善良的一种体现。
母亲对自己的伤心是对的,难道自己不应该对自己伤心吗?
自己的现状不可改变,只能适应这个家,只能在这孤独终老。
2023年6月1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