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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十一年后再遇刘妈

新京是王招艺从来没有来过的一个地方,以前他也知道柳河县离新京近,但没有想到这么近,只有一天的路程,实际上只有半天的路程。

他对新京唯一知道的事情就是皇上在这里,他也知道在皇上没来之前,也可以说在日本人没来之前,这个地方不叫新京。

他们需要在这待上几天,他每天都待在许先生为他安排的住处。

许先生告诉他,新京这个地方非常繁华。他可以到处走一走,看一看。

可他哪也不去,应该说是不敢去,他从来没见过这么多的日本人,在柳河县不进县城是见不到日本人的。在他的印象里,日本的农民都是有枪的。

只是偶尔跟许先生出去的时候,他会注意到。这有很多的楼,但是这的楼跟北京的楼不一样。

这的日本人好像跟柳河县的日本人也不太一样。柳河县的日本人大部分时间都会穿着军装,而这不会。

来一趟新京,他也只能看到这些,他也只能记住这些,因为他的心不在新京。

四天之后,他跟着两个日本人和许先生去了奉天,王招艺按捺不住心中激动的情绪,第二天就向许先生提出了请假的请求。

徐先生说,明天吧,明天日本人就走了,去大连,我们就没有事了。

王招艺说,你的意思是说我不用去大连呗?

我也不去。

王招艺说,那行,你告诉我可以放几天假,到了日子我一准回来。

不用,你去哪儿?我去哪儿?我跟你一起走。

王招艺说,不用,你忙你的,我就是去看看我的朋友。

那可不行,小梅说你想去新民县,你要知道这个地方比柳河县对外地人的盘查要严的多。

说句不该说的,如果你到了新民县,不回来继续往西南走,想回河间府。

我不但跟日本人无法交代,就是跟你妹妹谢小妹,我也无法交代,那是战区。

王招艺听明白了,许先生是怕自己出门遇到麻烦,更是怕自己给他带来麻烦。

路上,王招艺才知道自己带的许先生的好处,因为他的证件走到哪都会通行无阻。

路上,许先生告诉他,日本人会在十天之后回来。通常情况下,他们说话都很准,但是我们不能十天之后回来,最多只能待六七天。

王招艺说,来的时候,我以为在新民县就能待一两天,待上六七天,这可太好了。

许先生说,那你说就这活,我跟你妹妹说给15块钱少吗?她还说找不着人。

这不就是跟着坐车吃饭睡觉吗?这也没有活啊,我不要钱。这几天你跟我出来,我也不能让你搭钱,费用一切由我出。

下了火车,他们叫了马车前往曹家,曹家距离新民县还是有一段距离的。

离曹家越来越近,他有一种当年回河间府的感觉,这不是他家,但他感觉好像到家了。

十一年了,曹家还是那个曹家,从外表上看,一点变化都没有,墙外堆着一大堆的玉米。

马车停下,王招艺才下车,从院里出来一个人。个子不高,特别的胖,皮肤黝黑。

你们找谁呀?说话的时候好像鼻子一点气都不通。

我就找你,花玉树。

大海愣了几秒钟,然后大喊,死太监。

两个人抱在一起,别提有多乐了。大海说,这些年你都去哪儿去了?一点信儿都没有啊。

这不来了吗?人都来了,你还要信儿干啥呀?

大海说,快往里走,东家在家。

他们一进院,王招艺就看到正房门前有一个人在洗衣服,他一眼就认出来了,这是刘妈。

王招艺知道他和大海在门口大喊大叫,刘妈已经知道他来了。

刘妈在认认真真的洗衣服,没有抬头,没有说话,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

王招艺非常尴尬的说了一声,刘妈,我来了。

刘妈没有抬头,冷漠的说,来就来呗,想来你就来,想走你就走,不需要跟我打招呼。再说你也别管我叫妈,我是个绝户器,没有你这么好的儿子。

现场的气氛好像都凝固了,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发出任何声音,许先生更是看懵了。

这屋里传来了曹殿公的声音,别理她,她一会儿就好了,进屋了吧?招艺。

王招艺看到曹殿公已是满头白发,苍老了很多。

他为曹殿公介绍了许先生,只说他是做生意的人,然后就迫不及待的问,知不知道张大强的去向?

曹殿公说,你走之后,张大强多次提出不干了。但据我所知,一直没有得到批准,不但没有得到批准,好像还升官了。

民国十九年东北军入关,他就跟着进关了。走的时候到我这来了一趟,在我这儿留下了50块银元。

他说你回他的老家了,如果你回来这个钱就给你,如果你不回来,那么这个钱他什么时候回来,再拿走。

这么多年了,他一直也没回来,你也不来,所以这个钱一直就在我这放着。

这次你来就把它拿走吧,我年龄大了,没有精力了,以后还不一定咋回事呢。

王招艺虽然看的苍老的曹殿公,心里不好受,但嘴里却说。

那就不错了,到了您这个年龄,还有您这个体格挺好。

不行了地我都种不动了,门外打下来的粮,过几天就要送到新民县的粮站去,卖不了几个钱,佃户的粮也要卖到粮站去。

老百姓现在特别难活啊,再过几年,这地我就不种了。说说你吧,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

王招艺本想问问曹小姐的情况,但是由于她的特殊原因,还是没有说。于是他介绍了自己这些年的所遭所遇,说的非常简单。

最后王招艺表示,要在这住上个六七天。

曹殿公略有为难的说,招艺啊,我要说这话,你可别多心。现在咱这地方可不是很太平,白天还可以,如果要有两个外乡人到这儿来住,那就得上县里去报告,需要说明来历和此行的目的。

如果不去报告,说不出缘由。那如果被人举报,就会被日本人抓走进行审查。

这时门外晾衣服的刘妈说,那好说,叫这位先生到大海家去住,不就完事了吗?

其实刘妈的衣服早就洗完了,也应该晾完了,但她就是不走,在门口摆弄那几件晾完的衣服,门没有关。

曹殿公早就注意到了,王招艺也看到了,连许先生都看出来了。

大海就更过分了,直接搬个小板凳在门后面听。

从门后探出个肉乎乎的大黑脑袋说,那可不行,你让招艺上俺家睡还行。

这许先生穿的多体面呢,一看就是有身份的人,我家啥样你们不知道啊?

还生气呢?我就是顺嘴那么一说,谁合计他真能去呀?那买卖人不差钱儿,就到县里去住呗,你不也说让他去县里住,他不不去吗?刘妈委屈的说。

晚上饭吃的可不早,王招艺坚持让许先生住在这,而自己到大海那去。

但刘妈话里话外,就想让王招艺在这住,许先生可是听出来了。不过这个妹夫在哪住?现在已经无所谓了,因为他今天知道了一个最大的秘密,就是王招艺是太监。

虽然王招艺说,如果不在这住,可以回新民县,让大海送自己,但是他还是决定到大海家去住,因为这个人看起来的特别有人缘。

王招艺说,我没生气,在哪住都一样?这些年你过的还好吗?

没什么好不好的,十几年都可以当成一年过,也可以当成一天过,每天都干的一样的活,吃的一样的饭。就那样吧!

王招艺看到眼前的刘妈,除了脸上多几道褶子,眼皮有点下垂好像并没有什么变化,就是眼神有点空洞。

从要黑天大海领着许先生走之后,王招艺一个人面对刘妈的时候,刘妈的眼睛里就始终含着泪花,但一直就没有掉下来,也可以说没有哭。

你看什么呢?我是不是变成老太太了?

王招艺说,没有,好像没有什么变化。

我今年都已经是五十开外的人了,还不是老太太吗?没有变化的是你。

沉默

你不想知道小姐的消息吗?我看你今天一直没问东家。

王招艺说,想问了,但是不知从何说起,东家也没提,我也就没问。

小姐没了。

王招艺说,啊?

小姐没了。

王招艺说,什么时候的事儿啊?怎么没的?

你走的时候并没有通知我,我每天晚上都在哭,但不止我一个人在哭,小姐也在哭。

刘妈的眼泪掉了下来,我想你的时候我就干活。

可小姐无事可做,每天除了跟东家说要出去当教员,就是坐在你的屋里偷偷的哭。

东家心疼小姐,也实在是扛不住他的磨,民国十八年春,就让小姐到新民县当了老师。

也就是在当年,他就跟新民县的一个男人好上了,这人是他的同学,说是在新民县政府上班,具体是干什么的我们也不知道。

小姐要结婚,东家不同意这件事,足足闹了几个月。

最后小姐根本就不回家了,无奈之下,东家只能给他们举办了婚礼。但这是有条件的,就是不允许他们要孩子。

民国二十年夏天,我记得那个时候好像还不是日本人说的算,小姐还没有到生孩子的日子,就见红了。

我,东家,夫人都去了,我记得清楚儿的,我们到的时候,小姐的下半身全是血,新民县的医院根本就治不了。

但小姐的男人非说要去奉天,东家当时就不让动了,说救不了了。让她在这安安静静的躺着,多活一会儿吧。

但是小姐的男人不同意放弃,坚决要到奉天抢救。

去奉天是我跟着去的,根本就没有到奉天,连一半的路程都没有走到,小姐就咽气了。

后来东家跟我说过一次,如果把你留下,小姐可能就不会死。

我更后悔,如果我不跟你好,可能你就会跟小姐好,你也不会走,小姐也不会死。

现在说这些都没有用了,小姐已经死了九年了,不管怎么说,你现在是有媳妇,有孩子的人了,一切都过去了。

沉默

王招艺说,我是什么情况你最清楚,无论如何,我都不可能把小姐领走,也不可能跟小姐结婚,这你知道。

可是你现在跟小梅过了,看样子过的还不错。

王招艺无话可说,他不能说小梅年轻,更不能说小梅漂亮,也不能说小梅有两个现成的孩子,他只能说,小梅是赖在他这不走了。

赖在你这不走了,要论对你死皮赖脸,还有比我更下贱的吗?

王招艺说,如果我这一生要论对什么人的愧疚最深,那应该就是你了。

刘妈双手捂脸趴在桌子上,放声哭泣。

她的哭声就好像尖刀一样正在划开王招艺的皮肤,寻找他的心脏。然后告诉他,十一年前你走的时候我就是这个状态。

他想逃避。

过了好一阵子,王招艺说,刘妈,东家不是让你给我拿被褥安排住处吗?我到哪屋去住?

刘妈的哭声戛然而止,人也不动,好像静止了。

王招艺说,我到大海的门房去也行。

叫姐。

王招艺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说了一声,啊。

叫姐。

这一声,叫姐,瞬间就把王招艺拉回到了十几年前那个风雨交加的夏夜。昨天,就在昨天,仿佛就是昨天发生的事情。

从进院开始,王招艺一直在抑制自己的情绪终于爆发了。

抱住刘妈尖声细语的哭,他不应该哭,但是他控制不住,甚至于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而哭。是心疼刘妈,还是伤心于小姐?又或是寻找自己的好兄弟,无望了。

你要是再这么哭,连东家都听到了。

发自内心的痛苦与哭泣,根本就不是本能所能够控制的。

你一共就会在这待六七天,也不知道能在这个院子里住几个晚上,如果你一定要到大海的屋去住,那我也去。

秋夜,天气凉爽,微风阵阵。暗淡的月光伴随着星光璀璨,照耀着大地一片灰白。

没有狂风胜似狂风,没有暴雨宛如暴雨,没有电闪雷鸣,只有闷雷滚动。

好像十几年前那个狂风暴雨,电闪雷鸣之夜,从来就不曾有过。

2023年10月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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