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朋友
蛮子又来进犯,最近他们的士兵个个像打了鸡血一样,又疯又横,还特别难缠。於菟军每每出阵就要遭他们的挑衅,血气方刚的战士受不了一点这窝囊气,两边火药味重的冲天,一边打一边互骂,不仅蛮子疯了,於菟也更凶了。
穆南洲揉着额头找到魏梓焕,后者道,“你这是怎么了?莫非闻堰从战场带下来的火气都是你给受了?”
“那倒没有。”闻堰舍不得冲他发脾气,一般都是靠别的方式发泄。穆南洲道,“昨晚上突然想起件事,来跟你说说。”
“前阵子我看到那个脑袋上插了一刀的刺客,就觉得那手段有些熟悉,直到昨天才突然想起来,当初我在陛下身边的时候,确实见过一次,陛下殿中一个奴婢犯了错,安陵谨想刺激陛下,就用一把匕首插在那奴婢的脑袋上。”
北夜皇中毒后,魏梓焕时常在外忙碌,所以很少见到,但穆南洲是天天守着北夜皇的,刚出事时安陵谨几乎天天都要去看陛下,皇帝一倒,皇后掌权,她也就不屑于以往那温柔懂事的伪装了,陛下殿中的人只要她看不顺眼,就安上莫须有的罪名把人折腾个半死,还要当着北夜皇的面折腾,偏生北夜皇就是被她以前的那副模样骗了,没有对她设防,叫她有机可趁,只能看着她折磨下人。
当她把那把匕首插进下人的脑袋上时,不仅北夜皇震惊了,连穆南洲都着实被她的狠辣惊了一把,因为以前的安陵谨温柔大方,体贴懂事,她当了几十年的贤德皇后,却不想背后这般狠辣。
魏梓焕听过一些,但知道的不全,现下听了穆南洲的描述,他沉默片刻,道,“那个下人呢?”
穆南洲道,“当场毙命。”他还记得当时安陵谨的表现,她只是微微惊讶的说:哎呀,失误了,只是想惩罚他一下的。
魏梓焕摇摇头,那几具尸体本就一干二净,单凭这点还证明不了什么。
春阳正好,家室出去打仗,两个男人坐在院中晒太阳喝茶聊天,日子还算惬意。一来不用独守空房,二来家室又疼人,若是可以,他们能这样坐一辈子。
东楼闯了进来,打破他们的岁月静好。他道,“殿下,府里来了位客人,将军不在,您不如…?”不如拿出女主人的姿态,出去迎一迎客人?
魏梓焕起身,“好说,这些内务,就该本王做。”
穆南洲闲着没事,打算跟去看看,笑道,“梓焕,你可知阿泠的那些下属都叫你什么?”
东楼跟在后面,心里抢答:将军夫人。
三人来到正厅,原本坐立不安心怀忐忑的那位客人一见到他们,似是松了口气,瞧清楚魏梓焕的时候,她又提了口气在喉间,“亲王殿下,穆公子,又见面了。”
魏梓焕从容道,“卫小姐?你怎么又来了?宣远侯知道吗?”
卫木蓝忙不迭点头,“我爹知道!就是…我想找傅泠,我有点话想跟她说。”
魏梓焕看了她身后的招福一眼,几年不见,她似乎已经放下了那段经历,整个人沉稳了许多。他道,“阿泠出去打仗了,卫小姐坐着等一等吧。”
卫木蓝点点头,坐在椅子上有些不安,又叫人不难看出她的期待。她和魏梓焕,穆南洲都不熟,这样干坐着,也没有什么话可以说。
正厅陷入诡异的安静,卫木蓝心底多少对魏梓焕有些好奇,总是偷偷瞧他。距离上一次她离开,差不多两年快过去了,魏梓焕一个别国的亲王,还安安稳稳的在靖城住着,他和傅泠的感情应是不错的,他如今的姿态,倒像是这府邸的另一个主人。
但他们明显不想让这事传出去,卫木蓝只能将一肚子好奇憋回去。城楼鸣金,於菟军小胜归来,傅泠马不停蹄赶到正厅,领走了卫木蓝。
傅泠道,“你是偷跑出来的?”
卫木蓝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才不是,你看了就明白了。”
信的内容简短,是宣远侯所写,他拜托傅泠收留卫木蓝一段时间,待他手头上的事处理完,就会接走卫木蓝。傅泠看完,抬头道,“都城发生了何事?宣远侯竟将你送来靖城避难。”
卫木蓝秀眉轻皱,道,“有人向我爹求亲,可我不喜欢那些人,爹就让我来你这里待一段时间。”
两人走到凉亭中坐下,傅泠道,“何人向你家求亲?”
卫木蓝掰着指头数了数,“都管府卿的儿子,审查府监的外甥,还有司农少卿……”
前两个,都是傅如晦的人,估计他们向宣远侯府提亲的举动,也是得到了傅如晦的授意。卫老爹看穿了这点,暗中把卫木蓝送来了靖城,才能无所顾虑的与他们周旋。
傅泠轻笑一声,这卫老爹也还是个人精,看准了靖城是她的地盘才将人送来,南朝上下,若要找一个骨头最硬最敢跟傅如晦叫板的人,就是傅泠了。
她卸下护腕,道,“那司农少卿,虽然品级低了点,我听说他为人正直,尽瘁事国,家中连一个侍妾都没有,你也看不上?”
卫木蓝转过身去,扭捏道,“那个江渺,人傻就算了,脑子还不转!”
傅泠拎起两个护腕,道,“那你住下吧,原来的院子,我叫人帮你收拾。”
她刚走了没几步,又被卫木蓝叫住,“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两年前,我说了再见面要跟你打一架。”
傅泠眯了眯眼,“啪”的一声,卫木蓝被她从比武台上掀了下来。闻堰哎呦一声,不忍直视的捂住眼睛,连带着将厉青棠的眼睛也捂了起来。
太粗暴了,可不能给没开苞的厉青棠学了去,这样以后是追不着媳妇的。
许圳几人跑过去扶起卫木蓝,看着台上墨发翻飞的傅泠,一句“让让人家小姑娘”打碎了咽回肚子里,算了,他家将军也是个姑娘,只是厉害了一点而已。
卫木蓝的脸上写满了不甘和意外,她回去苦练了两年,还是被她几下就掀飞了。大师傅坐在围栏上直咂嘴,道,“得了,能在她手底下撑三招也可以了,不要气馁,未来可期哦。”
傅泠冲围观热闹的士兵们吼道,“今天训练做完了吗?!我数到三!动作慢的多跑两圈!一!……”
不等她数完三声,比武台周边瞬间只剩下几个不怕事的了,大师傅慢悠悠翻下围栏,“做饭去了啊,今晚吃点好的。”
卫木蓝受到了严重的打击,整个人垂头丧气,陷入自我怀疑。傅泠走到她跟前,道,“你比两年前进步了很多。”
这安慰的有些敷衍了吧,卫木蓝道,“不用安慰我,我知道我太弱了。”每日早起贪黑的练武,卫老爹好几次说她进步很大,那时她当真了,觉得就算打不赢傅泠,也能跟她打个平手,可现在,她两年的努力,只接了三招。
“我没安慰你,这是事实,两年前的你莫说一招,连跟我打的资格都没有。”傅泠望见她眼底重新燃起了光亮,道,“那个赌约,算你赢了。”
卫木蓝欣喜若狂,道,“你说真的?!就算我只接了你三招?!”
傅泠道,“是,就算你只接了三招。”其实她当初就没想过卫木蓝真的能打赢自己,她确实有长进,但每日都只在毫无危险的环境下独自操练的人,怎么跟一个天天在生死边缘徘徊的人相提并论。
或许她早就将卫木蓝与陌生人区分开了,现在她看到了,看到她为一个赌约坚持了两年,看到她坚持的选择她这个朋友。
傅泠朝她伸出手,“那就交个朋友吧,卫小姐。”
卫木蓝愣了两秒,握上她的手,随之扑到她身上,难以克制自己兴奋的情绪。晚上吃饭时,卫木蓝挤在了傅泠旁边,跟她说了许多话,若不是魏梓焕也在,估计她还会搬到傅泠房中和她一起睡。
她在靖城住下了,也方便她找傅泠玩,会带着自己做的糕点给她吃,那些都是她跟娘学的,傅泠吃了一口,很甜。
一口清茶淡去满嘴的甜味,她望向一旁的招福,道,“你妹妹怎么样了?”
招福微微欠身,“谢谢将军记挂,多亏卫小姐的帮助,妹妹再过一年就可以上学堂了。”
她长得是小家碧玉,脸上的表情很淡,却又不麻木。想必卫木蓝回去后真诚相待,将她彻底从地狱里拉了回来。
卫木蓝道,“招福,你就快来坐着一起吃吧!阿泠不是外人,你不用这么紧张。”
招福犹豫片刻,看傅泠没有表情,便坐到了卫木蓝旁边。傅泠道,“之后你有什么打算?你已经成亲的年纪,若是不想嫁人,也该有个计划。”
卫木蓝坚定道,“我要好好练武,不说多厉害,至少可以跟着爹一起打仗。”
宣远侯那头,哪还有这么多战需要打,比起外敌,更该防的是人心,卫老爹想打发掉那几个人,不是件容易事,但这话她没说,宣远侯为官多年,不可能连这点手段都没有,把卫木蓝送走,只是为了没有顾忌罢了。
傅泠点点头,卫木蓝又道,“其实招福也想学武,我打算和她一起。”
招福平静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坚定,傅泠道,“学武需要耐心和时间,我看你们体力不行,不如先从体能开始练起。”
傅泠没有教她们的打算,毕竟她每天就够忙了,处理公务,跟下属商议,打仗,哄魏梓焕,这些事就占据了她将近一天的时间,实在挤不出了。所以二人去找大师傅,大师傅叫他们去校场,跟着士兵们一起训练。
庞涛看着多出来的两个娇小姑娘,急得直挠头,跑去跟傅泠讲,傅泠说就随她们吧,不要影响到士兵正常训练就行了,庞涛却说,已经影响到了,那群男人跟八辈子没见过姑娘似的老分神去看她们。
傅泠风风火火的去到校场,抓了几个士兵出来一顿胖揍,正所谓杀一儆百,目睹了一场残暴的单方面殴打后都老实了,再也不敢训练时间开小差了。
卫木蓝小练了一段时间,心里生出股冲动,她跑去找傅泠,却被拒绝了,怎么撒娇也不管用,只能灰溜溜的走了。
魏梓焕抱着一个盒子进去,傅泠坐在椅子上看公文,看得认真。他轻轻放下盒子,从身后抱住她,“她来找你做什么?我看她走的时候很沮丧。”
傅泠道,“她想跟着队伍上战场。”魏梓焕了然,卫木蓝对上战场的执念太深,可即使卫老爹不在,傅泠也绝不会让她上,她的能力还不够在战场上存活。
魏梓焕想到了更多,卫木蓝已到及笄之年,一心上战场,可总有人为她着想护着她,导致她至今都没真正上过一次。可傅泠,也是不到及笄之年就在血雨腥风中拼命,那时的她尚且年幼,非是公仪权不疼她,而是她有自己的执念,再者她的处境也不允许,她便硬生生自己闯出一条血路。
想想她身上的那些伤疤,陈年老疤褪不去,新伤不断叠加。她也是个爱美的姑娘,却容忍自己的身体上交错着一道道狰狞的伤疤。世人都觉得,打仗的人不怕疼,可若是去军医帐中走一圈,才会知道他们不是不怕疼,是必须学会忍受,哪怕疼的崩溃,疼的昏厥,都要咬着牙挺过去,那样才能活下去。
他脑中突然浮现出小傅泠咬牙忍耐疼痛的画面,疼的她直流眼泪,却还是一个人缩在榻上,指甲抠进榻板,不知这样挨了多少次,在她那张榻上留下了数不清的抓痕。
魏梓焕抱的越发紧,傅泠放下公文,轻拍着他的手背,温柔的笑着,“怎么了?殿下?”
他没说话,舌头探进她口中,缱绻缠绵。越知道她的过往,他越发心疼,常常觉得自己亏欠她很多,但她却总是哄他,说他很好,背地里又为他做很多事。
她的心意就是这么纯粹,热烈,她将他放在心上,就尽最大的能力对他好。或许她自己都不知道,她看他的目光,从一开始就是虔诚的,不带一丝杂念,直到如今也是。
魏梓焕好几次看着她的眼睛,就觉得前世的自己定是猪油蒙心,才会在她这样的目光里还一而再的试探她的情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