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改朝换代
王截这边,已经在孟翦的护送下回到了王府门口,两位公子也刚刚到家,自然也是由孟翦的精兵护卫,从西郊庄园回到府邸之中。王截撩开车帘,见夫人居中,两位公子一左一右,毕恭毕敬的在门口等待着自己的到来,尤其莫夫人,见到王截后激动的双唇颤抖。
王截一时间也鼻子一酸,竟不知说什么好,跳下车和家人们紧紧相拥。缓了片刻,王截才慢慢说道,“淳儿,异儿,先去谢你孟叔叔,如果不是你孟叔叔及时赶到,恐怕咱们全家都成了刀下亡魂啊。”
王淳,王异向孟翦跪拜,莫夫人也身搭一躬,感谢孟翦救命之恩。孟翦常年在外征战,礼数已经生疏,除了赶紧扶起王家两位公子,只能慌忙摆手,一时说不出话来。
王截笑了笑,“我这个兄弟啊,还是那么实在,从来不会说什么客套话,”之后王截又看向大门里面,家丁也个个排列整齐的看着自己,他向家丁说道,“各位老少爷们儿,昨天这一宿,辛苦大家了!各种赏赐必定少不了各位的,抛开这个不说,我王截替一家老小谢谢各位!”说罢,王截向着家丁们抱拳拱手,深鞠一躬。家丁们哪里受的起主君的大礼,连忙叩首称谢。
一位小校在孟翦耳边耳语几句,孟翦咳嗽了两声,王截心领神会,回到了门厅之上,“孟兄,有什么棘手的事吗?”
“嗯…也不算什么棘手的事情,就是昨夜包围王府的几百个达奚苏合的亲兵,现在已经绑起来安置在幽州城西门外了,达奚苏合派亲信过来要人,王兄你毕竟是苦主,你看怎么安排为好?”
“哦,是这样,大皇子本是安排亲兵来迎接我的,这些人不听大皇子号令,过来包围王府,意图谋害我王家,所幸我府无人伤亡,但罪不可赦,就拉到皇陵殉葬吧。”王截沉吟了一下,平静的说道。
“父亲不是一向反对殉葬的吗?怎么能…”王淳瞪大了眼睛,不相信父亲说的话。
“你还小,还不懂得仁爱的奥义,不过你确有一颗善心,可以多救一人,”王截喊来报信的小校说道,“这位小兄弟,这些亲兵中,可有大皇子的亲戚?”
“有…有的,带头的是大皇子的内弟。”听到坑杀全部俘虏的消息,小校颤颤巍巍的回答。
“好,麻烦你速速将他提来,我家大公子为他求了情。”大家大眼瞪小眼,都不知道王截要做些什么。
不一会,大皇子的内弟被押了过来,听说要被坑杀,他已经吓得站不起来,瘫在地上拼命喘着粗气。
“淳儿,经你的求情,此人的死罪已免。”王截说着拔出了孟翦腰间的短刀扔给王淳,大喊道,“不过活罪难逃,去,把他的左手砍下!”
王淳接过刀,颤颤巍巍的不敢动手,看着父亲,眼神里说不清是恐惧还是不解。就在他犹犹豫豫之际,好久没有发话的王异一把夺过刀来,一刀将俘虏的左手砍下,鲜血溅在王淳的脸上,王淳瑟瑟发抖,一声不吭。
“好好好,”王截鼓鼓掌,看着地上哇哇大叫的俘虏,对着家丁们说道,“大家也累了一夜了,回去休息吧。”
王截又转过头来,看着报信小校,“劳烦小兄弟先送此人去大皇子家中,就说他那些不听话的亲兵,我已经帮他正法了。”王截刚刚走了两步,回头又叮嘱到,“其他那些俘虏,今天就拉到皇陵殉葬了吧,别耽误了先帝的葬礼。”小校已经吓得说不出话,只好拱手,连连鞠躬。
王截拉着孟翦,到后厅书房叙旧去了。王异扶着被吓懵了的哥哥回到卧房。莫夫人静静的看着众人散去,总算是长出了一口气。
王淳缓缓在卧房坐下来,眼神仍然有点发直,嘴里念叨着,“怎么会…怎么会…”
王异在一旁的绣墩坐下,“怎么不可能,父亲平常是反对殉葬,但他更怕整个家族的覆灭,你应该知道昨天有多悬吧,现在有这个机会打击异己,父亲怎么可能不抓住机会?”
王淳慢慢缓过神来,“是,是,可是父亲为什么要逼我砍下俘虏的手呢?他不是也说过这些肉刑是应该废除的吗?”
“唉,你还没看出来吗?即便你不求情,这个人也死不了,他毕竟是达奚苏合的亲戚,如果杀了他,也就是杀了皇亲,如果有人出面闹事,很不好收场。”王异喝了口水,接着分析到,“但也不能让他白白走了,也是让达奚苏合看看,我给你面子了,但我也不是好惹的,把他的左手砍掉以示警戒,不过就是让你练练胆量。大哥,你也十八岁了,以咱们的家世,不用多久你就要入仕了,那里面的险恶,哪里是剁个手的程度呢?父亲也是在敲打敲打你啊。”
“老二你说的有道理,但毕竟坑杀了人家几百亲兵,大皇子不会去找新君告状吗?”王淳还是疑惑。
“我的哥哥啊,当时先皇驾崩,新君是在现场的,大皇子想干什么,大家心里都和明镜似的,皇上不罚大皇子就罢了,达奚苏合还敢提这桩事?”王异边说边笑,“指不定大皇子还得感谢咱家呢?父亲就是要让他吃这个哑巴亏。”
王淳点点头,若有所思,兄弟二人又扯了些这两天的事,并无别书。
王截,孟翦这边也进了书房,二人分宾主坐定,王福过来倒好茶,把水壶在炭火上挂好,见二人迟迟不发话,便心领神会,拱手行礼后,带上门去前院忙活去了。
“我说哥哥,你刚才也太狠了,你明知道大公子不是这样的人,非逼着他见血,这是何苦呢?”孟翦看到刚刚王淳颤颤巍巍的样子,不禁有点心疼。
“你有所不知啊,老大马上就要成年,以咱们朝廷的习惯,他势必会被封为着作郎,即便是个虚职,但也算是入仕了,他要还是一直心慈手软,怎么对付得了朝中险恶啊。”王截叹了口气,“唉,但看来老大确实不是个杀伐果断的人,我也常常想,这些年我教他们所谓仁义礼智信,但真的是当今需要的吗?甚至是我希望看到的吗?今日我都拿不准了。”
“唉,您也别想这么多了,淳儿宅心仁厚,总是好事。”孟翦打了圆场,话锋一转,“这些个俘虏,今天是必须除掉的,我咳嗽本想是提醒你,咱们私下聊聊,没想到你当众就把这些话全说了。”
“一是我当时气不过,便直接说了。二是我要的就是众人听到,我要找个理由,这次给先皇殉葬就是个好借口,另外,也给这些俘虏按上一个叛军逆贼的名头,把达奚苏合摘出来。”王截喝了口茶,接着说道,“现在新君刚立,朝局不稳,还是先稳住大皇子为好,因此不把他昨晚的事情全揭开,另外,也消灭一些他的亲兵,给他提个醒。看来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咱们是有的斗了。”
“是啊,现在朝局不定,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天翻地覆呢。”孟翦叹了一口气,似乎不太想聊当朝的事情了,“对了,淳儿也都十八岁了吧,怎么还没给他操办婚事呢?”
“我总觉得他还小,一晃这也十八岁了,”王截伸了伸腿,似乎确实觉得自己也老了,“这个事情我还不着急,像咱们这样的世家,反而倒不好婚配了,你看你家贲儿,也二十岁冒头了,不也还没成家吗?”
“也是,他这些年和我在外征战,虽说是远离了朝堂的纷争,但也确实不如稳稳当当在幽州城里踏实,他母亲帮着询过几家,要不是说年纪太小,就是说已经许了别人。”孟翦苦笑一声,“唉,无非就是觉得贲儿多征战,少归家,万一有个意外…人家姑娘家这么想,倒是也有苦衷。所以我也一直没给他张罗。”
“这些个小子,还真挺让人发愁,”王截也摇摇头,“异儿年纪还小,没到婚配的年龄,却整天淘气,也让人心烦意乱的。老弟我还是羡慕你啊,有个宝贝女儿,和你最贴心。”
孟翦还有个女儿名叫孟睐,也是十四五岁的年纪,一直在京师随着母亲,但和父亲孟翦格外的亲切。提起这个宝贝女儿,孟翦眼睛都亮了起来,“是啊,睐儿可是我的心头肉,想想她也快到了嫁人的年纪,心里还真多少有些舍不得。”
“哈哈,孩子们终究都是得成家立业的,儿孙自有儿孙福,咱们这些个老头,就别操这个闲心啦。”王截说完,原本还是一脸笑容,突然眉头一紧,低声问道,“姜元这丫头,还是在你府上吧?”
原来在怀朔孟贲提到的“担心妹妹们”,并非都是自己的亲妹妹,除了孟睐之外,还有就是这位姜元。姜元的母亲,是孟翦的胞妹,孟翦是姜元的舅舅。而姜元的父亲,就是前朝太子姜钦。孟翦之前常说要养育这位“前朝公主”,作为自己妹妹的“唯一念想”,也就不难理解了。
“是啊,还在我家里,元儿这孩子命也是够苦的,小钦没的时候,她才三岁,我妹妹本来执意遁入空门,但先帝又对她颇为青睐,她也就为了这个孩子,也为了我们整个孟家,再嫁了先帝。元儿是先帝的继女,本来应该继续享有公主之位的,但她又是前朝太子唯一的孩子,妹妹自感元儿在后宫不安全,就想办法把她送出来扶养,”孟翦扶了扶茶壶,接着说道,“我呢,就把她当成女儿来养,当初前朝先帝和太子在京师受难,我没有及时赶回来,害我妹妹成了寡妇,我心中一直有愧,这也算是我补偿我妹子一点点吧。”
原本王截一直看着孟翦,但说到前朝京师受难,他明显的看向了茶杯,这也被孟翦敏锐的察觉到了,“兄弟,当时前朝覆灭,我在外领兵作战,没有及时赶回,你也曾和我说过大概的经过,是有什么关于先帝和太子的事情你没有告诉我吗?”
“当时我一直在和达奚阿古拉交涉,但他们还是把先帝和太子在狱中秘密杀害了,我也不知道细节。”说完,王截又喝了一口茶,“高云还好吧?”
孟翦已经察觉到王截在说谎,但见他故意转移话题,便也没有深究。“还好,这些年我不常在家,也多亏她照顾家里,”孟翦的夫人名叫达奚高云,是达奚阿古拉的女儿,达奚牧仁的妹妹,论起来,当朝新君也得叫她一声姑母。在她十几岁的时候,一次狄族和芮族的战役中,高云在阴山北麓落单,恰好被巡查至此的孟翦所救,二人之后暗生情愫,直至喜结连理。至于后来狄族攻下幽州,覆灭了虞朝,是命运还是巧合,此处暂不多言。“这些年也多谢莫夫人,常去探望,这京城里,也就他们姐妹还能多说几句心里话了。”
“哎呀,说起高云来了,我这光顾着和你叙旧了,才想起来,你这次进京后,是不是还没回府啊,我真是太不该了。”王截拍拍自己的脑袋。
“倒也没啥,有我的精兵在护卫着呢,”孟翦看着举动有点怪异的王截,也留了一个心眼,“我也是该回府了,咱们两家也好久没聚会了,今年春节,都去我那里,咱们好好聊聊。”
王截连连称是,把孟翦送出大门,见孟翦已经骑马走远,方才回府闭门。对他来说这漫长的一天,终于结束了。
新君即位,权臣归朝,似乎京师暂时平静了下来,转眼已到小年,年关将至,幽州城内外的老百姓正在憧憬着新年,而宫城内,还在为君王交替忙活着。
“皇上是不是太着急了点,”孟翦在宫城南门口下车,低声对身旁的王截说道,“今日是小年,什么大事,等不到明年宣布。”
原来皇上安排了在小年这一天,群臣入宫,皇上宣布先帝的身后事,也正式宣告了自己的上位。现在天色还早,大臣们先在南门排列,宫门打开后再列队入朝。
“皇上是着急改元呢,”王截也故意压低了声音,在孟翦身边耳语到,“只要先帝没有入土为安,年号未改,皇上就不算真正的完成即位,他能不着急吗?”
两人相视一笑,都摇了摇头。只见远处一群狄族大臣簇拥着两人而来,不必说,自然是拔拔海日和达奚哈达来了。
不多时,这两位狄族高官已经来到队首。“二位将军好!几月不见,二位将军还是风姿依旧啊!”王截率先发话,对二人拱手行礼。
“二位大人好,此番新君即位,多亏二位保驾护航,才能如此顺利,我们远在湘州,未能及时赶回京师,有劳二位了。”拔拔海日也回礼问好。
孟翦和达奚哈达两人一直不对付,毕竟当年在战场上正面互搏,这些年也少有言语,只是互相点了个头。
“湘州起义,现在局面可还好?”王截为了缓解尴尬,再次提出话题。
“多亏了拔拔大将军指挥有方,现在方才剿灭了反贼。你们禾族、昔族大地主占地太多,流民反叛,却让我们狄族兵去镇压,你说可笑不可笑?”拔拔还未说话,达奚哈达就率先发难。
“要不是你们的大贵族占了郢州,强行把原住民徙到南方,他们至于重新开辟荒地,逼得造反吗?砍掉森林做牧场,长江边上放牛羊,我才觉得可笑!”
眼看二人僵持不下,都欲发作之际,宫中大钟敲响,二人只好作罢。只见禾族大臣居东,狄族大臣居西,各自为首的当然还是这四个人。南宫门已开,群臣列队入宫。
从南宫门入宫之后,是一片开阔地,再复行数百步,来到正元殿,也就是皇上与大臣们议政的地方。走上台阶,众臣进殿之后,照例如在宫墙外一般,分东西而立,狄族大臣居西,而禾族大臣居东。殿内还有几级台阶,其上就是明晃晃的龙椅,龙椅坐北朝南,等待着新君的到来。
只见步六孤将军原本在龙椅旁仗剑而立,他缓缓将剑拔出剑鞘三寸,再快速的将剑插入剑鞘,金属之间的猛烈撞击发出清脆的响声。如此三次,原本还在窃窃私语的大殿,顿时鸦雀无声。
接着,缓缓从后厅传来步摇冠晃动的声音,一个消瘦的,身着龙袍的身影逐渐出现到大殿之上。虽不可仰面视君,但大臣们仍忍不住抬眼观看,想看看这个第一次着龙袍出现的新君,也不禁盘算着新朝气象中自己的未来。这位年轻的君主,身材颀长而消瘦,身体似乎还无法完全填满整个龙袍,他面孔白皙,并不像他的父亲一般刚毅,但眉宇之间还可以看出他的年轻锐气。他深邃的眼窝下,眼神中似乎有一点茫然。虽然看得出来在竭力控制,但还是不时动动嘴唇,紧张的神情可见一斑。
皇上在龙椅上坐定片刻,只见步六孤以剑鞘触地,木制台阶发出“砰”的一声,群臣齐刷刷的跪地叩首,齐声高呼,“恭贺新君,吾皇万岁!”皇上原本紧张的神情,终于有所放松。
“众爱卿平身吧,”看台下群臣已经行礼完毕,皇上接着说道,“今天让各位来,是有几件皇家要事宣布,第一是父皇薨逝已有十余日,相关礼仪规程,也已经安排妥当,尤其是各类名号,业已敲定,今日宣布出来。”
皇上用手比划了一下,步六孤将第一道旨意递给了台下的司礼官,礼官遂开始宣读,“大夏皇帝达奚牧仁,御极十载,体恤爱民,谥号大夏孝文皇帝,庙号太宗。”
“父皇自少年以来,直至登基后执掌天下,一向勤政为民,予民休息,才能得我如今大夏之盛世,父皇是担得起这样的名号的,”皇上神情严肃,接着说道,“父皇已经仙逝,我自不敢与父皇相比,父亲的年号,我也万万不敢私用,故此明年将开始使用新年号。”
礼官打开第二道旨意,“大夏皇帝达奚傲睿,承大夏先孝文皇帝遗诏,克承大统,自明年元月起,改年号为中和。”
听到这里,大臣们心里也基本明白新君的意思,拔拔海日嘴角有一丝微笑,而王截的神色,却不太好看。
“我狄族旧制,帝王驾崩应有甲兵殉葬,以守护在天之灵。父皇此次丧礼,我本意是考虑父皇一向爱兵如子,不想再行此礼。但我的长兄,主动提出将自己的五百亲兵殉葬,以告慰父皇在天之灵,此番孝道,令人钦服。今天也一并加封。”
礼官打开第三封旨意,“大夏先孝文皇帝嫡长子达奚苏合,躬行孝道,护国有功,加封为越王,采于交州。”
达奚苏合跪地接旨,嘴上虽说感谢皇恩,心里却五味杂陈。皇上成年的兄弟,一般都会封王,此番不仅特意说是加封,还说他杀了自己的亲兵才换得这个王号,此番羞辱可谓不小。另外,他的封地远在交州,交州本就是禾族,昔族,蛮族杂居之地,对于根基远在代都的达奚苏合来说,联系基本被切断了。
“好了,时间已近正午,切莫误了时辰,父皇的灵柩起驾吧。”皇上长舒一口气,一桩大事告终,他的皇位也算是坐稳了。
太宗灵柩已起,众王公大臣也随着夏太宗的灵柩,送至幽州城南门。王截站在城门外,望着大部队逐渐向西南郊皇陵走去,心中感触难以言说。腊月正午的阳光照在王截的脸上,他前胸觉得暖暖的,脊背却一阵阵发凉。
这已经是他第三次见到帝王的葬礼了,第一次的草草了事和后两次的极尽哀荣,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然而这十五年前的草草了事,还藏着不堪言说的秘密。这秘密,王截还能藏多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