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新年密谈
转眼几天过去,先皇的葬礼已毕,又到了过年的时候。虽然是国丧期间,庆祝活动有所限制,但对于老百姓来说,难得的假期仍然值得庆贺一番。整个幽州城洋溢着喜悦的氛围。
大年三十早上,恰逢昨夜下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雪,雪后初晴,倒显得幽州城更加素雅。街道上没了往日熙熙攘攘的人流,店铺也基本都收了摊,偶尔有两个出门的人在路上打了照面,也会恭敬的行礼互问过年好,毕竟这样安定的日子,对于幽州的百姓来说,是格外珍惜的。
城西,王府门前,王截和家人们也正在装车出门,王截和莫夫人身穿黑色绣红大袄,头戴皮帽,站在车旁招呼着家仆往车上搬运礼物,王淳一身蓝衣,眺望着西山晴雪景象。王异从上到下一身红袄,十分喜庆,正蹲在地上搓雪球呢,就像一团雪地中跳动的烈火。
“老大老二,上车了!”王截招呼着孩子们上车。皇帝即位那天,王截已经和孟翦约定好,春节一起到孟府庆祝。这家人,就是在准备奔赴孟家。
老大老二跳上车,礼物也已经装完,车夫扬鞭催马,车队向孟翦家赶去。
孟翦家住在城西北部,距离王截家不远,孟翦和夫人已经早早换好衣服,在前厅等着了。听到有车队开来,想必是王家已至,快步走到大门口迎接。
“孟兄,高云弟妹,过年好啊!”王截还未下车,已经着急撩开车帘和孟氏夫妇问好了。
“哈哈,王兄,莫嫂子过年好啊!”说着孟翦和达奚高云走下台阶,把王家夫妇接下马车。王家两位公子也跳下车来,和叔叔婶婶问好。
“好了好了,孩子们无须多礼,这天寒地冻的,快进屋去吧。”高云夫人笑道。一行六人进门,向院内走去。
大伙在中厅坐定,坐北朝南的座位有四个,中间坐的是孟翦和王截,两侧是两位夫人。西面坐的是王淳王异,东面也设两座,但暂时还空着,似乎还在等着二位小姐的到来。
“姐姐,帮我插一下簪子吧。”镜中映出两位姑娘,坐着的是一位小姑娘,大概十四五岁的年纪,虽然还没完全长开,但已经看出是个美人的坯子,瓜子脸,五官清晰立体,一双大眼睛充满灵性,颇有点异域风情。在后面站着的则是一位大姑娘了,有十七八岁的年纪,是位标致的中原女子,鹅蛋脸,卧蚕眉清,丹凤目秀。
原来是孟睐还没有梳妆完毕,正在对着镜子插簪子呢,无奈她岁数还小,没怎么打扮过自己,插了几次都没有弄好。
“我的好妹妹,客人已经来了,咱们该走了。”姜元迅速的帮妹妹插好头上的簪子,又看了看妹妹一身的打扮,“好了,咱们出去吧。”
中厅只听得环佩叮当,便知是小姐们来到。姜元,孟睐来到厅中,和父亲母亲,伯父伯母打了招呼,又和王家二位公子行礼问好。之后便到空位落座了。
二人刚一落座,王截和孟翦便笑了起来,孟翦看着堂下问,“你们是商量好了吗?”原来,姜元和大公子一样,穿了一身蓝,而孟睐又和王异一样,穿了一身红。
姜元,孟睐已经羞红了脸,低头看着桌面。王淳也是挠挠头,一脸的傻笑。王异倒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我和睐妹妹穿红的那是应时当令,过年当然要穿个红衣服。大哥和姐姐都穿的蓝色,倒像是提前商量过。”
“好了,就你能说。”王截对二儿子批评道,“孟兄,今年咱们要不先把孩子们的压岁钱给了吧,要不一会下午咱们各自聊开了,反倒不好聚齐了。”
“好啊,元儿,睐儿快给伯父伯母行礼吧,”孟翦对姑娘们招呼道。
姜元,孟睐给王截夫妇行礼,问好,莫夫人笑着把红包交到二位姑娘手中。同样,王家两位公子也是行礼,从达奚夫人手中接过红包。
“听说你们两个也给二位小姐准备了礼物,就也拿出来吧,还愣着干嘛?”王截说道,“在家闹腾的天翻地覆的,出来做客倒成了文弱书生了。”
“是,父亲。”王淳站起身,从怀中掏出一个细长的小木匣子,走到姜元位前。姜元看王大公子向自己走来,连忙也起身相迎,王淳伸手递出匣子,姜元伸手来接,两人四目相对,一时语塞,竟谁也说不出话来。
姜元马上觉出来不对,立马将眼神挪到地面上,顺手接过了木匣子,弯腰行礼道,“嗯,多谢王大公子。”
“啊,啊,姜元姑娘不必多礼。”王淳一时也没缓过神来,话也说的磕磕绊绊。
“唉,哥你紧张什么”,王异也站起身来,走到孟睐面前,从怀中掏出一块玉牌,“孟睐妹子,这是我雕了好几天才雕出来的一块玉牌,上面的样子是飞天的马,我在很多地方都看到过,”王异还特地指了一下,“你看,这个马脸上还有角,雕的时候可费劲了。送给你吧!”
“你这雕的哪里像马,胖的像猪一样了,加上这脸上的角,活像个犀牛。”孟睐接过玉牌,哈哈笑道。“不过我很喜欢,谢谢你了王二公子。”
王截知道这雕的是狄族的图腾飞天神马,本来有点生气,但看到达奚夫人在这里,也不好发作。又看孟睐确实挺喜欢,也就没有说话,只是看了王异一眼。
“王兄,我替丫头们谢过二位公子了,二位公子真乃有心人啊,”孟翦说完笑笑,“你们两个丫头,钱也收了,礼物也收了,该干点活了吧,去看看后厨的菜准备的怎么样了,咱们该一起吃个团圆饭了。”
不一会两位姑娘就跑了回来,原来饭菜准备已毕,来招呼大家吃饭了。
四老四少移步中厅侧房,饭餐不必说,自是山中走兽云中雁,陆地牛羊海底鲜。饭桌上两家人说说笑笑,推杯换盏,也是王孟这些世家大族,难得的轻松时光。
午饭已毕,大家各自闲聊去了,孟翦早就要憋着询问王截前朝旧事,自是两人去后厅书房喝茶去了。莫夫人和达奚夫人也是有日子没见,有不少趣事要分享,二人去了后厅的小室闲谈。这四个小孩子就顾不上那么多了,还是留在中厅,在地上铺开棋局,备上瓜果茶水,看来是要好好玩一下午。
王截,孟翦在书房中坐定,沏好茶,备好点心,家仆自知二人有事要谈,轻轻关门而去,屋内只留王孟二人。
“高云这些年,跟着你可是受了不少罪,今天我看她能如此开心,和两个姑娘一起共享天伦,我打心眼里替她高兴。”王截看着孟翦,主动提起了达奚夫人。
“是啊,二十多年前,我在阴山北麓把她救下,我是真没想到我们能成一家人,那时候她才不到二十岁,脾气冲得很,和现在一样。”孟翦说着,脸上浮现出一丝微笑,“也是芮族人逼得太紧,竟然把高云和阿古拉的主力部队冲散了,高云的残部愈发西逃,就离主力部队越远。到了阴山脚下,她也是快无路可走了。那时候我在怀朔戍边,本来这事可救也可不救,但我看她骑在马上,一边西逃,一边还在回身射箭,连脸上的血迹也来不及擦。我就想啊,什么时候我们大虞也能出这样的女将呢?我心里一软,就把她救进怀朔的营地了。没想到这一进,就是二十多年。”
“你们俩的故事啊,写成书都不为过啊。”王截喝了口茶,“不过我也佩服你,那时候阿古拉大军逼近北境,满朝文武都要你拿高云做人质,你愣是没有交出人来,只身在幽州北境带兵。你说也怪,这全城的密探,也就真的没有找到高云的踪迹。”
孟翦看看门外,确定没人后,“老哥你也真是的,说什么都得夸到你自己,这全城的密探,哪里敢搜你禾族第一高门的坞堡呢?多谢您把人藏的这么好。”孟翦歪头抱拳拱手,半是感谢,半是戏谑的说。
孟翦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不过前朝先帝还是信不过我啊,把我调离主战场,让我去渔阳开辟什么第二战场。到头来敌人都破城了,我还在山里缠斗…”
“咳,不说这些了,当时那么多大臣,包括先帝,都怀疑高云是狄族奸细,你就没怀疑过?”王截再次转移话题到达奚夫人身上。
“哼,她如果是奸细,奸细了二十多年,这二十多年从未回到故乡,即便大夏建立后,她也从未得到一点好处,和君王也没有什么接触,她这奸细当的也太彻底了吧,”孟翦冷笑一声,“当时虞朝气数将尽,满朝文武谁也不愿担这个责任,把亡国推到一个异族的女人身上,不亡国才觉得稀奇!”
王截一时语塞,只好笑笑,才说道,“兄弟你也别生气,这大过年的,这些年高云顶着这么多压力,还愿意和你长相厮守,这也是你的福分啊。”
“王兄,你不会准备一下午就和我聊这些吧,你也不用一直转移话题。”孟翦盯着王截的眼睛,“这些年以来,关于前朝倾覆的细节,你一直没有告诉我,尤其是先帝和小钦的死,你总是以太伤感不想回忆为由,不愿详谈。事情已经过去十五年了,这些事情你也该告诉我了。”
“都是一些前朝旧事了,有什么可说的呢?我是带头投降的,你只是被迫出降,后世的骂名也都在我身上,”王截又低头喝了口茶,“知不知道又有什么关系呢?”
“不,我不在乎后世怎么看我,我只想知道我当年到底错过了多少,这十五年来,我一直为我没能及时赶回幽州而感到后悔,即便深夜惊醒,往往也是我在城郊看着幽州城破的样子。”孟翦自己没能及时赶回幽州,已经成了他的心结,“城破,君亡,你都参与了全过程,我希望你可以告诉我。”
“好吧”,王截点点头,用火筷子摆弄了一下茶壶下的木炭,火焰翻起来火星,似乎时间也回到十五年前的幽州城。
同样也是冬天,天气并不晴朗,天空中翻滚着雪花,天气阴阴的,太阳完全躲藏在乌云背后,幽州城冷的瑟瑟发抖。
“皇上,阿古拉已经在城北驻军多日,每日都在攻城,我怕北城将要失守,”这时的王截看上去年轻了不少,三十岁的他已经是朝中重臣,“现在全国可以调动的战力军,除了谢将军还在城北力战之外,就只剩下孟翦的人马了,他还在渔阳和拔拔海日的军队缠斗,是否应该把他调回来守卫京师?”
“孟翦就先不要回来了,一个奸细的丈夫,怕是到不了幽州城墙,就要倒戈。就让他在渔阳牵制着拔拔的军队吧,”皇帝本来还在把玩着手里的玉摆件,突然以手拍案,“谢法是干什么吃的,全幽州的粮饷供着他,就这样在城北和敌人僵持着?”
“陛下,幽州的粮道早就已经完全被切断了,别说军饷,连军粮都是谢将军开自家仓库补给的,我们这些门第户,也在开仓放粮,”说到这里,王截的声音有些颤抖,“谢将军两个儿子都已经战死了,她的夫人前几月得不到照顾,患产后风死去,现在还有一个襁褓之中的女儿下落不明,谢将军已经尽力了。”
“既然如此,看来谢法是做好了最坏的打算,那就让他继续在城北坚守吧,”皇上把一切都说的很轻松,似乎这一切都是应该应分的,“众卿,如果幽州失守,各位随我南渡,再造基业,也不是不行啊。”说着皇帝还在把玩着手里的名贵玉器。
台下众人面面相觑,无人答话,沉默片刻之后,还是王截发声,“回陛下,现在长江以北的大部分地区,都已经在狄族人的控制之下了,咱们出京的要道,也全都被封死,现在幽州…现在幽州已经是座孤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