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煽风点火
“众卿都辛苦了,不远千里来到这营州相聚…”皇上一阵猛烈的咳嗽,“今天下午的围猎朕看到了,各位的猎物颇丰,今天晚上我们君臣把酒言欢…”又是一阵猛烈的咳嗽,“我们共庆太平。”
皇上话音一落,席下众人先是面面相觑,随后才爆发出喝彩声和掌声,但大伙的表情却都是一脸的苦笑,因为皇上这嘴里说的和实际的身体情况,实在是一点都不挨着。
尤其是拔拔和王截,看到皇上这个状态,都在拨弄着心里的小算盘,不断改变着自己的计划。
宴席将要结束,按照惯例到了要敬酒的环节,禾族大臣都看着王截的眼色,如果王截起身,就准备一窝蜂的一起过去说个便宜话,谁知王截就是默默一个人低头吃饭,没有一点去敬酒的意思,禾族大臣们也没人敢动,都一只眼睛看着王截,另一只眼睛盯着盘子里的菜。
哈达眼看这是个出风头的好机会,端起酒杯就要往皇上那里走,其他狄族众臣也是跃跃欲试,就等着这边发令。
拔拔却给哈达使了个眼色,轻轻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
达奚哈达低声说道,“老哥,这有什么可怕的,没事,我去和皇上喝一个便回来。”说罢达奚哈达不顾拔拔的阻拦,径直走向了主位,众狄族大臣也是跟风而上,把皇上簇拥在其中。
“陛下,我们敬您一杯!”达奚哈达抢先说道。
“啊,皇叔,朕实在是不胜酒力,你们自饮吧。”皇上有些虚弱的说道。
“唉,陛下,谁不知道咱们营州的酒好,大老远来一趟,就让我们敬您一杯吧。”哈达说完,其余大臣也是连声附和,非要逼着皇上来一杯。
皇上确实身体难受,但又架不住狄族大臣们的劝酒,只能颤颤巍巍的端起酒杯,这眼看都要放到嘴边了,拔拔海日在旁边说道,“众人不得无理!你们都知道皇上龙体欠安,为何还非要劝酒?”拔拔跪到皇上面前,“陛下,请您恕罪。”
皇上把酒杯放回了桌上,瞥了一眼拔拔海日,可能是心里有火,也可能是确实无力发言,只是摆了摆手,示意大家散去。
达奚哈达自己讨了个没趣,众狄族大臣也是一脸的尴尬,一时没了心气。不多时,皇上就先行离席了,众人看皇上已走,也就各自准备回帐休息。
“老哥,你拦着我干嘛?这王截不懂礼数,不知道和皇上敬酒,正是咱们出头的好机会啊。”达奚哈达一边往外走,一边在拔拔耳边低声问道。
“唉,你这就是强出头啊。”拔拔皱眉说道,“皇上龙体欠安,一看就是不想喝酒,王截那人精才不去惊扰他,你这敬酒,一是更让皇上觉得咱们狄族人粗鄙不识大体,让王截那一套占了上风。二是皇上觉得他说不动你们,而我说的动,难免对咱们起疑心。”
“你就少给我惹点事吧!”四年过去了,但拔拔对达奚哈达说的话,是一点都没变。
整个围猎延续了将近十天,皇上就没有出席过几次,一直在他的大帐内养病,王截虽然酒场上没有出风头,但却是日日过去请安,甚至亲自侍奉汤药,让皇上好生感动。而狄族这一边,可能是宴席当晚惹得皇上不高兴,大家都有些忌惮,也可能是确实没有这个意识,除了拔拔海日去过几次,竟再无人过去问安,皇上对于狄族大臣的态度,也是一落再落。
转眼间围猎已经结束,各位官员也准备返回各自的驻地,拔拔海日还要继续留在营州,王截则是作为重臣,伴在皇帝左右,陪同皇上一道返回幽州。
皇上这几天在幽州虽然是没打成猎,身体倒算是有所恢复,强撑着接受了百官的礼拜,登上马车,向幽州而去。
没出营州大营多远,皇上就召见了王截,拉着王截登上马车,与自己并肩而坐。
“皇上,我看这几天您在塞外休养了一阵,气色倒是好多了。”王截看了看皇上,率先客套道。
“唉,太傅啊,我这身体倒是没什么,只是这狄族众臣怎么一个个都这么不懂事呢?”皇上叹了一口气,接着说道,“酒席宴前明知道朕身体有恙,还要给朕灌酒,不知道他们是无心之举,还是因为他们仕途不顺,有意要给朕点报复。”
“陛下您想多了,不过就是席间高兴,那些大臣也都是武人出身,不懂得什么礼数罢了。”王截来了个欲抑先扬,给那些狄族大臣开脱,“他们围猎时说的话,您估计也都听到了,都不足信的。”
“什么?他们围猎时说了什么?”皇上一时来了精神,却正好落入了王截的圈套。
“啊,陛下您不知道啊,没什么没什么,都是老臣失言。”王截继续故作姿态,等着皇上上钩。
“让你说你就说,这里只有我们二人,你怕些什么?”皇上的火气有些被点燃了。
“是,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有些狄族老臣抱怨,说陛下您不擅骑射,已经失了狄族人的本心,甚至配不上…配不上达奚氏的名声,”王截见皇上的气越积越大,便接着点火,“还说现在好在京师设在幽州,距离营州不远,还能时常回来看看,如果都城再远一点,真不如辞官不干了…也不愿再背井离乡了。”
“咳…”皇上听完,还没说话,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脸色也是铁青,“谁说的?”
“皇上恕罪,老臣没怎么参与围猎,许多话也都是道听途说的,即便确有此事,他们也可能是逞一时口舌之快,皇上万万不要记在心上啊。”王截得先把自己摘干净,剩下的留给皇上自己去猜测。
“咳…你不愿意说,我也大概猜的到,无非就是那些部落的长老们吧,他们当初帮我达奚氏打天下,皇祖父封了他们的官,让他们世代罔替,他们还嫌不够吗?”之前咱们就提到过,狄族人在入主中原前,就是一个部落联合体,因此骨子里还是觉得大伙都是贵族,只不过他达奚氏最大,因此并没有禾族那种森严的君臣之别,即便是达奚傲睿做了皇帝,这种对他的议论和责难也难免会发生。“好啊,他们不支持我,我是不能把他们怎么样,但他们不就是带着一个贵族的族号吗?太傅,就按照你年初说的,都改成你们禾族人的单姓,看看他们还把不把我放在眼里。”
“是。”王截抱拳拱手,脸上划过一丝无人察觉到的微笑。原来早在年初,王截就和皇上提出过,如果想彻底摆脱老部落贵族的羁绊,就要彻底打碎他们贵族的身份,而这第一步就是应该改掉他们的狄族姓氏,改成和禾族一样的单姓。但皇上当时觉得这阻力太大,就暂时搁置在了一旁,只是让这些狄族老臣改掉籍贯并且身后葬在幽州,殊不知已经影响很大,不少人告老还乡。皇上见状就没敢再提改姓的事情,但就是这样一个即将流产的计划,被王截用围猎这个好机会,硬生生重新拉回了台面上。
“对,还有,现在幽州的局势也不稳定,西北孟翦这两年感觉是越来越懈怠了,芮族人虽然没有进攻,但谁知道是不是在等什么机会。还有这东北,这些老臣还是惦记着这里,距离他们的根基太近了。”皇上扭头看了一眼王截,“太傅,咱们返回幽州之后,你陪朕去一趟洛阳吧,朕要去看看。”
王截听的这里,不禁心花怒放,本来他正愁没有一个好机会劝皇上迁都,没想到只是稍加引导,皇上竟然自己提出来了,如果真的迁都洛阳,就彻底摆脱了那些狄族老臣们的桎梏,王截就可以在洛阳按照他的构想去开辟一片新天地了。王截强忍住心里的激动,再次恭恭敬敬的行礼,退出皇上的马车,回到自己的车上。
回到车上,王截继续盘算着此事,一切都在向着有利于他的方向发展。首先是改为禾姓,这个举动可能不会有什么立竿见影的效果,但用不了两代人,这个跟随人一辈子的符号就会深刻改变狄族人的习惯,把他们拉到禾族这一边来。其次是迁都大事,一旦迁都成功,那些狄族人,愿意来洛阳的,将会被禾族人包围,时间久了必然就会被禾族人同化,不愿意来的,就在东北待着,远离洛阳上千里,也摆弄不起什么风浪了。这里面唯一的不确定因素就是皇上的身体,从在营州的情况来看,皇上的病不是一时半会可以治好的,恐怕是时日无多,因此王截需要尽快让这两个大事落地,一旦改姓迁都白纸黑字的落下来,王截这近二十年的追逐,就算是成功了大半。
王截这边正在思索的时候,拔拔那边安稳下来之后同样开始了部署,原本他的计划也被皇上的病打乱了。
拔拔在此次和皇上的围猎之前,也就是以私人名义会见许多告老还乡的狄族老臣时,就曾经讲述过自己的雄心壮志,要重返幽州,拿回狄族人应有的东西。这对于老谋深算的拔拔海日来说,可不是一句空话,都是经过了深思熟虑才敢放此豪言的。
拔拔已经看出了这几年来王截政策的核心弊端所在,那就是不断的往边地移民所造成的影响。这几年的王截,愈发刚愎自用,不仅对于政敌的话选择性失聪,就连对于自己人的好言相劝也置若罔闻,坚持继续向边陲各地,民族杂居,或者是狄族人占多数的地方移民,王截一厢情愿的相信,只要使用人海战术,就可以彻底同化对方,让狄族失去自己的民族性。可在拔拔清醒的冷眼旁观下,这样做非但没有让狄族人走上禾族人的道路,反倒是让这些被迫迁徙的禾族底层百姓背井离乡,并且长久的失去了返回故土的机会,也基本告别了阶级跨越的可能,如果是兵户,就世世代代为国戍边,军中的提拔机会也轮不上你,如果种地或做个小买卖,就更是如此了。这几年尤其是西北边陲,已经民怨沸腾,老百姓们只是敢怒而不敢言罢了。而王截由于自身在朝中的威信以及手段,可以把此事粉饰太平,孟翦也迫于禾族高门的利益,帮助王截打马虎眼,并不将实际情况如实汇报。这样做虽然瞒得了皇上一段时间,但却也让移民这颗毒瘤越长越大,以至于无法医治。对于拔拔海日来说,只需要一点火星就可以点燃民怨,而这桶激起火星的炸药,早在三年前他就已经埋下了。拔拔的原始计划是让秦道做些手脚,让西北边境的移民先起义,阵仗闹的越大越好,秦道故意无力镇压并求助孟翦,但孟翦此时对于军队的控制力已经低下,势必镇压无功。起义烽火烧遍西北之后,朝廷定会问责王截孟翦,这时拔拔再从营州起兵,率领精兵直接平定起义,这样傻子都能看出来朝廷应该倚重谁了,朝堂禾强狄弱的局势也就会彻底反转。
然而这次的围猎改变了一点拔拔海日的看法,他可能还是低估了皇上对于王截的信任,加上狄族老臣们这些不合时宜的行为,他仅仅想依靠一场起义就完全扳倒王截,看来是困难极大。而拔拔海日也面临着和王截一样的变数,就是皇上的身体问题。在大帐下和达奚哈达的闲聊中,以及他自己的观察下,皇上的身体可以支持多久,确实是个未知数,如果皇上突然驾崩,之前的布局很多就是白废,不少计划都要重头开始。但拔拔海日转念一想,倘若皇上真的驾崩了,那么皇室对于王截有些偏执的信任,是否也会同时消失呢?拔拔暂时放下这些思虑,继续站在他庄园的高楼窗前,等待着幽州的消息,也等待着一个机会。
一路无书,皇上的围猎大军已经从营州返回到幽州城外,王家人又到了要分别的时候,王异从营州途径幽州,要继续南下,回到他在郢州的驻地,短暂的团聚又要告一段落。
这日就在幽州城外安营扎寨,第二天皇上和部分大臣就会入城,而像王异这样的外地官员,也就兵分几路,各奔前程了。
王家五口人坐在一起,再最后吃个团圆饭,每个人都知道此次分别之后,下次再聚会不知道是何年何月,因此每个人都是坐在桌边面露难色,一言不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