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2章 番外 长恨春山13
裴老夫人做主替儿子纳妾,裴旭带着孩子在公主府住,忽然对长子道:“过几日,我们一道去青州,之后直接回军营,往后让张玉书教你兵法。”
“小姝也要和我们一道么?”
“自然。”身形高大的男人抱着婴孩,毫不犹豫道。
长安的魏王府开始动工,占地广袤,与公主府隔水相望,亭台楼阁皆堂而皇之逾制,离书房颇近的大片空地遍植梅花,初时只有红梅,后来才有些别人献上的新奇品种。
魏王对这片梅林很上心,会亲自侍弄这些梅花,腊月回来常去赏花,一坐就是一整天,谁也不见。
裴旭大多数时间在外征战,甚少回长安,魏王府平素空荡荡的,只有徐惠仪被憋在一方小院中,走哪都有人监视,和软禁没有什么区别。
裴慎三岁那年,军中来人,说魏王打算把四公子接去身边带着。
徐惠仪紧抿着唇,唯恐裴旭是发现什么了,但也只好强颜欢笑把儿子送走。
三岁幼童走进军帐,瞧见上首坐着的男人,一身肃杀气,毫无笑意道:“过来。”
裴旭仔细端详,眼前幼童生得像徐惠仪,看不出父亲究竟是谁。
他凤眼微垂,审视着裴慎。
已逝的河间王赵玄麾下有许多擅长奇技淫巧的人,行踪难以捉摸,又对他死心塌地。
赵玄的残部前些时日出现在雍州,给他找了些麻烦。
这几年,裴旭一直怀疑裴慎是赵玄的种,他轻轻敲了敲桌案,对眼前稚童道:“往后你便住在军营,会有人照看你,别乱跑,记得么?”
裴慎点点头,离去时和身着浅紫云锦衣裙的小姑娘擦肩而过。
裴姝从帐外冲进来,快得像离弦的箭,猛地扑进裴旭怀中,她手中攥着把湿乎乎的泥块,一把拍在整洁桌案上道:“父王,我给你找的宝贝,从河边捡的。”
裴旭拿起泥块,发现里面是颗五色石子,笑道:“这泥像是故意裹上去的。”
“这是好东西,不能被别人看见。”不到五岁的女孩杏眼圆睁,认真道:“我拿了两个,一个给你,一个等年末祭拜时送给母亲。”
她记忆里全然没有母亲的模样,经常缠着父亲追问:“她会喜欢我吗?她会喜欢我送的东西吗?”
现在也是如此。
一身冰冷甲胄的男人抱着女儿,声音柔和道:“喜欢,她肯定喜欢。”
裴姝坐在他怀里,惊异道:“父王怎么哭了?”
她用手帕给父亲擦眼泪,嗓音带着稚童的清脆,“我陪你出去玩。”
“小姝想玩什么?”
听见这话,裴姝兴奋地比划道:“想骑大马,就像上次那样,还有我前天在对面山上看见窝小兔子,父王,我想养兔子。”
“你前日去山上了。”裴旭顿住一瞬,想说太远了,不安全,最后叹口气道:“你带了影卫么?”
“带了。”裴姝点头如捣蒜,最后硬是撺掇裴旭上山亲自给她抓了窝兔子。
裴姝在军中无法无天长到七岁,胆子大到敢在裴旭议事时闯进去,军中诸将都习惯了。
直到某日听见女儿嘴里冒出和兵痞学的浑话,裴旭忽然意识到,不能继续让她在都是男人的军中厮混。
他应该给女儿择女师认真教导。
给裴姝挑好随从婢仆后,裴旭打算亲自送她回去,刚做出这个决定,就听见帐外传来哭声。
裴姝杏眼红肿,显然哭了不止一次,窝在他怀中嚷嚷:“我不要回去,裴慎都能在父王身边,凭什么我不行?”
她呜咽道:“父王不爱我了,要把我赶走。”
“小姝说的这是什么话?”裴旭见她哭得直抽抽,拍着她后背安抚:“你是姑娘家,年岁大后不便在军中久留。”
他不知该如何解释,委婉道:“你没有女师教导,往后谈婚论嫁,多有不便。”
话音落下,就听见女儿哭得更大声,“父王果真不喜欢我,现在就想着送我嫁人。”
裴姝死活不想离开,无理取闹道:“你更喜欢裴慎,他身边随从都比我多,走哪都跟着,比我气派多了。”
“父王变心了,更喜欢徐夫人,早忘了我母亲,所以只带着裴慎不肯带我。”
原本还轻声哄着她的男人脸色淡了些,声音不轻不重,“小姝,够了。”
裴姝瑟缩一下,父王从未用这种语气和她说话,硬生生咽下眼泪,听见身后传来熟悉脚步声,扭头一看居然是长兄。
比她高出一大截的少年神色冷淡,显然也听见方才那番话,平静道:“回去关两天禁闭,不许吃饭。”
裴旭顿时抬手,有些不忍心道:“算了,她还在长身体,不能不吃饭。”
“那就关禁闭。”裴执瞥了她一眼,“我送你回去。”
走出父王的军帐,裴姝委委屈屈偷瞄长兄,憋到不停打嗝。
“往后不要在父王面前说那种话。”裴执停下脚步,偏过头看她,“你这段时日,都莫要再提母亲。”
裴姝怕长兄,因为父王不会凶她,但长兄真的会把她关起来饿着。
她点头如捣蒜说知道了。
回长安的路上,裴姝不死心道:“父王,徐夫人万一欺负我怎么办?”
裴旭有些诧异的“嗯?”了一声,刚想说谁欺负你杀了就是,但仔细一想,教七八岁的孩子杀徐惠仪,恐怕赵臻知道了得骂他。
他沉默半晌后道:“倘若有此事,你找影卫处理便好。”
见父亲语气平淡又敷衍,裴姝撇了撇嘴,夜里默默躲在一边掉眼泪。
因为她在长安,裴旭有些不放心,今年早早回京。
裴姝手里捏着个泥偶,迈着短腿跑进世子书房,眼眶蓄着泪花,冲案旁的少年道:“大哥,裴慎都有这个,凭什么我没有?”
“前些时日在军营,你三哥又哭了,我便捏了一个,恰好裴慎也在旁边而已。”
听完这话,她更委屈,开始抹眼泪:“你们都不要我,都更喜欢他。”
少年一身紫衣,落笔时宽大衣袖微动,露出袖中莲花暗纹,脸上没有半点安抚的意思,由着她闹,冷声道:“哭够了就回去。”
裴姝知道长兄最烦别人哭,但实在控制不住,抽噎道:“你是坏人,我不要你做我大哥,我被徐夫人欺负,你不帮我出头就算了,还说风凉话。”
“你妹妹都被人踩到头上了,你还做乌龟王八,这么窝囊算什么魏王世子?”她一口气说完,低下头不敢看他。
“小小年纪,就学会撒谎。”裴执终于眼皮微抬,“你身边婢仆成群,把王府闹得鸡飞狗跳,谁敢踩你头上。”
“就是有!”裴姝气得脸色涨红,觉得没有一个人理解她,“她嘲讽我,还总想去母亲旧居。”
“她说我不像母亲,还总想着管束我,这不让做那不让做。”
摸鱼也不让,爬树也不给,假惺惺捏着帕子说危险,她在军中这样玩,父王也没管过,那个女人就是趁父兄不在,故意摆谱,过王府女主人的瘾。
“你确实该好好管教。”少年神色略有不耐,打算把这个麻烦甩出去,起身道:“我陪你去找父王。”
“他在徐夫人院子里,门口还有影卫守着,不让我进去。”裴姝垂头丧气,努力小跑跟上长兄的步子,想起那个泥偶就委屈,“裴慎就坐在院外,和我炫耀你送的东西。”
裴执顿住脚步,想起赵玄那些阴魂不散的旧部最近似乎出现在梁王身边,垂眼看着她道:“等会我进去,你在外头等着。”
“为什么?”
裴旭一贯娇纵呵护女儿,从不让她见血,思及此事,少年缓声道:“你若想半夜梦魇,大可以和我一道。”
见长兄不似开玩笑,裴姝缩了缩脑袋,老老实实在外等着。
裴执进门时轻咳一声,在内室一眼瞥见匣中两颗染血头颅,是近来缉拿到的赵玄旧部。
“徐惠仪,你夫君的属下都招了,你还有遗言么?”
一身素衣的女人瞥了眼匣子,不动声色道:“我只裴相一个夫君,这两人是谁?”
裴旭脸色发黑,听长子说裴姝在外,干脆起身离开。
此后一连七日,魏王每日去她院中亲自审问,任他怎么逼问,用尽刑罚,徐惠仪都一口咬定她与赵玄不和,什么旧部听都没听过。
此后,跟着徐惠仪的暗卫越来越多,甚至和裴恪有的一拼。
唯独每年赵臻忌日和生辰,徐惠仪去往少女时游玩之地烧纸祭拜,她可以少些束缚。
裴旭年年那个时候要么喝到酩酊大醉,要么加快对外征伐的脚步,军务格外繁忙,暗卫和探子紧缺,没空盯紧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