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相思引
魏王府大门紧闭,三辆马车停在西南角的小门,乌木车身皆没有半分纹饰,万分低调。
一身着玄色衣衫的年轻男人从打头的马车走下,只看侧脸,长睫墨瞳,高鼻薄唇,与长安士族子弟追求的风流雅致毫无关系,自有军中磨砺出的冷肃气质。
唯独右眼瞎了,平素都蒙上一只眼罩,露出的左眼也有些阴郁,显得极不好惹。
此人便是近几年声名鹊起的荡寇将军,凉州张霁,字长云。
魏王府的家仆将马车中的箱子都搬往库房,剩下几个婢女则道:“张将军,主公候您多时了。”
张霁颔首,身上若有若无的戾气让婢女不敢抬头。
直到站在书房外,年轻将军身上的戾气悉数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紧张。
上回来魏王府,还是他被任为中郎将后。
那时刚继位的魏王与他详谈,风度翩翩,举止从容温和,对他打赢的几场胜仗颇为了解,对其中妙处与疏漏更是了如指掌。
张霁出身寒微,哪怕被张玉书认为义子,也有不少士族颇为鄙夷他,见魏王这般待自己,忽有千里马逢伯乐之感。
张玉书曾与他谈及刚继位的魏王天生就令人心甘情愿臣服,果然闻名不如一见。
年轻的魏王说他相信终有一日,凉州张霁的名号会随战马铁蹄声一道传至狼居胥山,一句话把张霁感动的跪下谢恩:“中郎将张霁愿世代效忠裴氏,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此后,魏王果真对他委以重用,要钱给钱要粮给粮。
先前张玉书兵临北胡王庭,最后还是没逼太紧。但张霁不同,他杀敌向来不管不顾,恨不能咬破胡人的喉管,几次擅自绕至后方,冲进王庭掳掠。
俘虏审问后都杀了,但东西没少拿,包括魏王想要的相思引。
见着裴执时,张霁行了个大礼,将手中匣子放在一边,“末将张霁幸不辱命。”
“长云何须与孤这般疏离。”裴执抬手示意他起来。
张霁坐下后,仍然有些拘谨,直到详陈这几次战役,才逐渐放开,将手中茶水一饮而尽后,又将此次献给魏王的东西介绍一遍。
最后,他才将目光移至桌案上的匣子,语气恭谨:“主公想要的相思引,臣共带来十二对。”
裴执打开匣子,里头分成十二格,每格里皆有两枚黑色药丸,一大一小。
相思引是中原人的叫法,这东西在北胡名叫断魂绳。
北胡人用它控制重犯,大多是惩罚有反心的贵族,防止他们伺机逃回领地。
小的是母蛊,大的是子蛊。
分隔太远,子蛊会有反应。
张霁只当魏王想用相思引牵制太子,防着赵衡不知死活想逃,但细细思索,又觉不对。
以魏王对长安和皇宫的掌控,赵衡能去哪,何况攻下金陵在即,赵衡跑了后能打着大周正统的旗号投奔谁?
张霁本不欲多言,但还是小心道:“主公,相思引其实不大适合在中原使用。”
“草原茫茫,地广人稀,没什么遮掩,相思引出了方圆十里才有些许作用,但在草原上也够用了。”张霁见裴执神色不变,继续道:“可中原不同,方圆十里,不知有多少地方可躲,对抓捕逃犯意义寥寥。”
“孤并不打算用它捉什么逃犯。”裴执自然知晓相思引是什么,唇畔微笑不变,“只是耳闻已久,想着或许训练死士能用上而已。”
他垂眼看向匣子,声音平静,“依长云所言,似乎无甚大用,还是搁置着,此事莫要让旁人知晓。”
将匣子合上后,裴执传家仆进来,问道:“王妃从平阳侯府回来了么?”
“主君,王妃走前提及过,约莫申时前回来。”
申时还早着,裴执微不可察皱眉,起身道:“说起来,长云也算王妃的义兄,今日还是留下一道用膳。”
张霁远在凉州,消息不通,但从夫人口中亦听闻过长安一些事,哪里敢以王妃义兄自居,人家平阳侯还在长安呢。
他连忙推辞,却听魏王语气仍温和,却不容推拒,“孤去接王妃回来,长云在前厅稍等片刻。”
平阳侯府很近,裴执接虞听晚回来时,见她头上多了支簪子,问道:“平阳侯送的?的确衬你。”
“嗯。”她应了一声,问道:“张将军走了?”
“我让他留在府上用膳。”裴执见她诧异,笑道:“他是你义兄,自然要与你见一面。”
“你把他撂在府上,过来接我?”虞听晚顿时睁大眼睛,“早知如此我便不来哥哥这了,我以为他有什么大事需回禀,你们得商谈到夜里呢。”
裴执笑了一声,什么事需回禀那么久。关于战事,先前张霁便在奏折中写过了,今日也不过是补充细节。
“一些小事罢了。”他顿了一下,“只是张霁带来的几箱东西里,有几件太血腥,怕你见着了害怕,如今都让人收进库房了。”
那些宝物,有一箱是左贤王的珍藏,包括人头做的酒杯。
张霁只道这些是昭示左贤王权柄的物件,上头的宝石也贵重,一股脑送来了。
裴执也不知该说他什么。
虞听晚没怀疑,马车快到时,才突然道:“为何张霁来后,我才能随意出行?”
身边的男人云淡风轻道:“我有一批斩龙卫驻守凉州,有张霁在,北胡还算安分,便暂召一批和张霁一道回京,往后你出行,他们会在暗处跟着你。”
魏王曾拨了些斩龙卫送到张霁那,一是协助获取北胡情报,二来也是将军中动向一清二楚写下,送到长安。
裴执面不改色,这种半真半假的谎言,就算虞听晚直接问张霁,也不会有问题。
几句话反倒打消了她的怀疑,派人跟着,时时刻刻监视她,才是裴执一贯作风。
等下了马车,见着张将军,虞听晚和他客套几句,便命人将自己房中几幅字帖取来。
“还记得嫂嫂曾送我蔡中郎的字帖,至今还未回礼,这些是我的心意,还请兄长收下。”
没想到王妃真把自己当义兄,原本便拘谨的将军闻言一怔,连忙道:“王妃何必这般客气,臣听阿绥说过,那几幅字帖送给王妃才算物尽其用,哪里能求回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