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倘若哪日我突然薨逝,陛下会不会迁怒你?
虞修昀沉思良久,脸色微妙,他妹妹总不至于和陛下剖白心意吧。
他昨日听闻晚晚不搭理裴执时,便反应过来了。
虞听晚随着父亲遍览史书,又怎会不知纵使是皇后,面对天子也该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未央宫里住过三十七位大周皇后,只有九位得善终。
其余的,十二个母家阖族覆灭,七位无过被废,八个被太子废立波及,终身幽居冷宫,还有几个虽没被废,却因忧虑而薨,史书讳莫如深。
失宠算什么,丢命都是家常便饭。
平阳侯少时在陵吉,学堂里有人说:“听说你妹妹是美人胚子,往后民间采选进了宫,说不定能如李夫人那般,让你做将军呢。”
虞修昀把那个同窗打的鼻青脸肿,倘若不是陛下强求,他绝不会让虞听晚嫁到裴家。
平阳侯每每站在未央宫中,望着长到数不清的白玉阶,时时刻刻告诫自己,得再谨慎些,侯府终日闭门谢客,就连谢萱也甚少邀朝臣家眷来府上。
每当有人感叹皇后椒房擅宠,虞修昀都心底哂笑,陛下才登基多久?
当年大周有位乔皇后,与皇帝少年夫妻,十年宫中无异腹子,后来少年天子终于大权在握后四处采选美人,皇后终日礼佛与世无争,虽然保住远在荆州的母族,却还是免不了长子为证忠心血溅大殿。
乔皇后便是裴执的外祖母,有这样近的先例在,平阳侯死都不想妹妹做皇后。
虞听晚刚收到虎符时,还在平阳侯府与他见了一面,惴惴不安道:“哥哥,我幼时读史书,以为大周皇后大多凄惨,是因赵家的男人无情,父亲说是因大周的皇后权势过盛,甚至手握虎符,必然为君王忌惮,妻子不再是妻子,而是想与自己争夺江山的敌人。”
“大周最后百年内,皇后无权再命令宫卫,手中再无兵权,九位得善终的皇后,大多在这段时日。”虞听晚当时嘴唇动了动,“可现在,魏王又把虎符给了我。”
虞修昀想起妹妹当时的神色,她分明知晓这些,那面对天子,应当是谨慎有加,知道事情败露后,不说脱簪请罪,至少不会不搭理陛下。
除非,他妹妹气到极点时,没把裴执当天子。
真是想想就有些头疼,虞修昀沉默了,思索倘若他妹妹真喜欢上皇帝,往后得受多少委屈。
但凡年轻时英明神武杀伐果断的帝王,年迈后难免疑心越重,多年积威深重酿成的恶果便是一旦犯糊涂,身边没人劝得住,一不小心就人头滚滚。
至于裴执,莫说他以后了,现在也疑心重,空置丞相一职,让尚书台分权。郑郸在女婿获封大将军,两个儿子出任郡守后,唯恐烈火烹油是衰败之相,已然上书致仕。
虞修昀眼皮一跳,深觉哪日得进宫,提醒下妹妹,在陛下面前清醒些。
可惜近日开科取士,他一来事忙,二来近日崔卢高韦杜这几家总有人弹劾他,他这个关头去后宫见皇后,对晚晚也不大好。
至于阙闻,虞修昀闭了闭眼,那可是南山先生高徒,医术高超,最好别杀这种人,万一以后有用呢。
平阳侯做事爱给自己留后路,思索再三,还是打算先幽禁起来为好。
*
虞听晚在裴执走后,便立刻起身,用过早膳后便去太液池。
她一夜未睡,觉得困倦至极,指着岸边小船,对沉星道:“我想泛舟至蓬莱旁。”
今日与她一道出来的,唯沉星一人。
“娘娘不是坐不得船么?”
“我想在水上歇息片刻。”虞听晚说完,垂眸道:“睡着了,就不会头晕目眩。”
太液池碧波浩渺,一望无边,她躺在船中,在船只离岸前便闭眼沉沉睡去。
再一睁眼,便置身水中央,看不清楚岸边景色,虞听晚出声让沉星进来,轻声道:“我有件事想问你。”
沉星瞥了眼日头,约莫已过午时,皇后怎么没有半点回去的意思。
“你上次回城外的庄子,有看到皎月么?”
“看见了。”沉星思索片刻道:“上回见影月接了个扶风郡的任务,她阿姊的伤应当快好了。”
“那就好。”虞听晚点点头,忽然道:“我每日在外说的话,你都会回禀陛下么?”
沉星犹豫许久,以为皇后有些责怪她,抿唇道:“是,娘娘倘若有什么话不想让陛下知道,下次吩咐属下一声就好。”
看出她的心思,虞听晚露出笑意,轻声道:“你听命于陛下,监视我……倒也正常。”
“我想问你几件事,你莫要告诉陛下。”
“好。”
“长公主现下在长安,怎的从不进宫?”
沉星思索片刻后道:“殿下与东阳公不和,又养了不少俊俏伶人,近来常因奢靡被弹劾,她估计也不想进宫听陛下训斥。”
裴执给了赵衡一块封地,封他为东阳公,俸禄用度与亲王相同,以示优容。
虞听晚若有所思,片刻后低声呢喃问了句话。
沉星俯首倾耳,脸色骤然惶恐,她听见皇后问:“倘若哪日我突然薨逝,陛下会不会迁怒你?”
见她这副模样,虞听晚也明白了,沉默片刻后道:“说笑而已,莫要当真。我已然连累许多人,哪能再害了你。”
沉星面色发白,总觉得皇后方才语气很是认真,扫了眼四面水波,垂下眼眸道:“娘娘,已过午时了。”
“回去吧。”
虞听晚清醒了不少,闭上眼觉得有些晕,最后船只靠在绵延至水中的木桥下。
刚探出身子,便听见匆匆脚步声,眼前出现一只男人的手,宽大的玄色衣袖随风微动。
视线慢慢上移,瞥见那张熟悉面孔,虞听晚怔住片刻。
“我接你回去一道用午膳。”裴执见她像看不见自己似的,擦肩而过,连忙扣住她手腕。
“我身体不适,不想用膳。”
见她唇色浅淡,裴执轻声道:“是头晕么?我命太医去椒房殿候着。”
“不必,我歇息片刻就好。”虞听晚低着头,看不见眼前男人的神色,下一瞬就被抱进怀里。
刚想推拒,便听见他低声道:“我身上还有伤。”
她那只手不上不下顿住,没再敢碰他胸口。
坐在轿辇上,她垂眸看着被紧紧搂住的腰,忽然听见裴执轻声道:“晚晚方才在心疼我身体?”
“没有。”虞听晚刚别过脸,就察觉手被他握着往上抬。
她转过头,见男人正引着手中柔荑往胸口伤的最深处摁。
“你做什么?”虞听晚又惊又怒,连忙抽手,却动弹不得。
她手指蜷缩,勉力不碰到伤处,抱着她的男人面不改色,拽着那只手撞到心口,轻声问:“昨日是我不对,有没有消些气?”
虞听晚盯着从指尖处晕出的深色痕迹,声音发抖道:“你放开我。”
裴执垂眸看着怀中人,浑然不觉伤口裂开,嘴唇动了动,低声道:“你今日能去宣室殿陪我么?”
“好。”虞听晚脑子一片空白,实在不敢想他还要做什么。
见她应下,裴执终于松开手,嘴角泛起一丝笑意。
“等回椒房殿,你试一下皇后礼服和凤冠。”他轻抚怀中人脸颊,“那顶凤冠用了不少红宝,赤色最衬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