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1章 大梦初醒,庄周梦蝶
大梦初醒,庄周梦蝶。
羲华眼神迷乱,看了看身周,见到了早一步醒悟过来的九韶。她下意识地劈出一掌,口中喝道:“井旷,你快放了我,与其被你囚禁千年万载,我宁愿此时便与你不死不休!”
九韶面沉如水,接下她那一掌后低喝:“睁开眼睛看看,我是谁!”
话一出口他便有些后悔,这绝非他会对待羲华的语气,看来,被幻境的余韵笼罩的不止羲华一人,他亦被井旷的心境影响,还未能完全找回自我。
一旁起身的井焕猛地摇了摇头,如今这水晶宫之主已经认了他的身世,即便将他们困入魇珠幻境,这亲儿子亦多了不少优待,体验这延亘了数十载的大梦一场不知在现实中流逝了多少岁月,即便是神躯,羲华与九韶亦觉得腰酸腿软,站得全身都僵了,而井焕这货却是舒舒服服侧卧在榻上的,方才起身后还伸了个懒腰,十足好梦的模样。
“哪有什么好梦!我在这其中可是苦情的紧。先是被夺了青梅,被一个天降的毁了婚盟,又被猜忌是自己——”他冲着额头指了指:“被猜忌是自己的便宜爹,这骂名贯穿一世,然后悲催地又是领军打仗又是当牛做马,哄娃跑腿一个不落,最后居然还落个姘夫的骂名,你们相爱相杀,我便纯纯是个绿叶,还是个被插了千刀万刃的绿叶!二位说说,公平么?!”
他在那边大倒苦水,这边羲华不以为意,调侃他:“哎呦呦,我的好大儿,知道你委屈,阿娘定会好好补偿你,幻境中人家有的,一一都给你安排上,不会缺你的。来,叫声阿娘听听!”
井焕:“……”
占便宜没够是吧。
若是九韶不在此处,他定要好好地反唇相讥一番,大不了打一架,方能出了在幻境中牛马一般的恶气。可眼下那个杀星在此,说什么,他也不敢动她分毫。
——假装的也不行,那家伙容易当真。
所以他只能瞪她一眼,给她一个“你等着!”的眼神。
后者却还挑眉一笑,哈哈道:“这幻境,太上头了!”
九韶对他们这番玩笑见怪不怪,看他们没有动手的意思便放下心来,继续探查四周。
他记忆力极佳,自然没有忘记被魇珠摄入幻境之前,他们是处于一处囚牢之中,其中绑缚囚徒的石笋不知用了多少年,其上都留下了黑红的痕迹。而那魇珠,是从婠漓夫人的灵台中剥出来的。
那么,问题来了——婠漓夫人为何不在此处,她没有与他们一道进入幻境?
九韶拧眉搜寻着蛛丝马迹,不同于那两个神经大条的货,他对此地充满了危机感。
为防不测,他的双掌在袖底缓缓蓄力,神力灌注于指尖,蓄势待发。
羲华并非草包,她虽然做天帝做得一事无成,宁舍神格仙籍流落三界也要自在逍遥,但她这短短的数年以来见过了天地众生,亲历了他们的悲欢和欲望,眼界见识都绝不是昔日那条咸鱼了。
今非昔比,她与井焕玩笑归玩笑,面上松弛,心底的戒备却一丝也不少。
此时此刻,距此不远处的静室中。
黑袍人——昔日的鲲鹏之主,真正的井旷,正屈腿坐在色泽惨白,一如枯骨的法座上,通过水镜盯着他们三人,并将他们的对话一字不差地听入了耳中。
而被他们惦念的婠漓夫人正坐在他身边,眸光深沉,不知在想什么。
她被囚禁于此千年,并非时时刻刻都被捆缚于石笋之上,井旷从不是个如此狠心之人——或者说,倘若他真能如此狠心,又何至于会走到今日。
很多时候他都会想,论谋划、论杀伐,他都远逊于自己的父君,但就是因为他的妇人之仁与优柔,既害了父君,又保不下幽海,更加得不到婠漓的谅解。
妻离子散,身后骂名,这些,都是他理应承受的。
他看向自己的妻子,千年以来他们朝夕相对,却仍旧过不好这一生。
也是怨他,不会好好待她。做什么非要折辱呢?看着她被捆缚于石笋上,对自己唾骂诅咒便畅快了?
肯定不是啊,他兴建此处的初衷,开始时的确是为了报复。可是当他设计囚禁于她,而后信心满满地要去剿灭幽海复族军时,面对着幽海的老弱遗族和那形如死地一般的海域时,他动摇了。
若非幽海血难,这里原本也是他的属地,那些衣衫褴褛,满面凄惶的水族,原本也是他的子民。
但给予他当头棒喝,令他放弃了以往疯狂的念头的,是他身上的海眼之力。
一方海洋失去海眼的后果,他看到了。那些只存在于奏报与传言中的惨烈触目惊心,令他幡然醒悟。
还力量于真泉渊,是他对冥海子民的忏悔,以令悲剧不再重演。而幽海……他也懂得一两门禁术,以上古秘术为引,祭出他的全部鲲鹏之力净化了海洋,给负重而行的幽海海眼以喘息之机。
而这一切完成之后,他却被海眼的魔心趁虚而入,心智被腐蚀,定性被吞噬,时而清醒,时而却又陷入偏执。
原来,魔心从未被去除,无论他用过何种心思,借助何种力量,那魔心一旦扎了根,便如跗骨之蛆,一点点生息繁衍,将他慢慢吞噬。
只要生了欲望,有了无论付出何种代价都要达成的心愿,这样的心境难保不会滋生出魔。
神明寿数有尽,天人亦会五衰,唯魔长存。
究其根本,那令他癫狂的一点,不过是他所坚信的婠漓对他的背叛。
当一个男人在漫长的时光中胡思乱想时,那无法释怀的过去便成为了噬心的魔,日日夜夜令他纠结沉沦。
千年以来,他身怀心魔,便只能将自己也囚禁于此,再不敢出去。
而作为曾被魔心寄生过的另一人,婠漓被他困在这不见天日之地,疯的更加彻底。她不知道幽海已经在他的努力之下趋于好转,更不知道如何寄托她的恨。
被囚的痛苦与羞辱令她百倍千倍地憎恨眼前这个人,但多年的朝夕相处下来,她有时又对他过分依赖,所以她才会日复一日地向他陈情,试图解释清楚他们之间的误会,换取自由的机会。
然而,求而不得之痛令她愈发癫狂,更多的时候她都恶言相对,对他咒骂厮打,而这无疑加剧了井旷的心理变化,继而变本加厉地将她捆缚在石笋上折磨。
这一对心思扭曲且互相伤害的夫妻,就这样相对千年,若非被羲华九韶他们探入这灵潭,大概还会永无止境地继续下去。
这一点,大概井旷也未曾预见。否则他早该大开方便之门,而不是一次又一次地想用幻术令他们知难而退。
其实,真正扭转了局面的人不是他们,而是井焕。
作为这段孽缘的最大受害者,井焕在亲历了父母的过往之后,哪怕他仍旧保持着那玩世不恭的语调,心境也大不相同了。
若非九韶在场,此时他定要抱着羲华放声嚎啕,哭诉自己命苦。
但……他不敢!原因不在九韶,在于他亲眼所见自己的母后对离澜神妃做了什么。
可以这么说,离澜神妃只是蠢,却非莽撞之人。若非母后的挑唆,羲华的悲剧当可避免,她亦不会少年失怙,悲惨千年。
没想到,羲华竟然不怪他。她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上一辈的恩怨是他们的事,无关你我。我那个没良心的母妃能轻易被人挑唆,可见她心中从没过我。既然她已经得到了她想要的,也付出了她应该付出的,我又何必为她而怪责于你。”她笑了笑:“我们做神仙的,最要紧的便是不执着于一事,庸人勿自扰!”
她如此豁达,倒令他刮目相看。同时,亦对听者是当头棒喝。
水镜的那一面,婠漓夫人舒展开了眉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