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吃了一辈子的苦
昨夜所说的服用之法是什么法?羲华早忘了,那时不过是敷衍之言,她有那个耐心去记就怪了,于是便如此搪塞过去。
可是她不记得,元公公记得啊,因为她当时明明白白说的是“膳前服用,三日痊愈”。就因这个,励苍帝已经饿着肚子等药等了一早上了。
元公公生怕他发怒,但好在没有,估摸是被一夜的疼痛折腾的没什么力气和脾气了,一直半靠在床上假寐养神。
主子不提,不代表他便可无忧了。励苍帝不算暴戾的君主,平日却也不如何和善,元公公能在他身边随侍三十年,靠的可不仅仅是情分,自然有手段。
他先后派了三四波小内宦去了别院,吩咐了让他们一个一个来,若吃了闭门羹就一齐上,打定主意要把天女娘娘吵起来,把药拿到手算完。
谁知晚娘这般给力,第一个内宦就将她拿下,唬的不轻,顺利从天女娘娘那儿拿到了东西。
小内宦捧着药方颠颠地回去复命,元公公大松了一口气,将药方上下一看,顿时又眉头紧锁。
他做这侍候人的活已久,什么都懂一些,入口的东西——尤其是药,更是花大力气研究过,不是他吹嘘,寻常的方子,常用的药石,他说不上十分精通,九成九总是有的。
眼前这个方子不是不寻常,反而是太寻常了。
——黄芩、黄柏、栀子、连翘,还有……黄连。
这不就是黄连解毒汤吗?只不过黄连的分量足足加了三倍,的确清热泄火,算是很对症了,只是,这种药方难道不是一蹴而就,为何偏要等上一夜才送来?且昨夜天女娘娘大可口述,何必一定要书于纸上?
莫非有什么玄机?
他误打误撞猜对了,羲华将神谕暗暗下达在了这张纸上,只要励苍帝老老实实照方服用三日,神谕生效,他自然“药到病除”。而至于上面的药,都是用来恶心他的。
可想而知,有黄连的汤药——尤其是三倍量的黄连——味道绝好不到哪里去,元公公心揣疑惑,却不敢怠慢,忙命人煎好了药,亲自奉到了皇帝陛下的面前——反正这药吃不死人,他没必要为此去质疑天女。
说不上巧还是不巧的一件事是,正当励苍帝要起身进药时,国师忽然来了。
元公公当即脸色便有些不好,只是没让励苍帝发觉,后面就花了半日功夫亲自审问了身边许多人,然后,有耳目灵通的宫人发现,两个元公公平日很器重的小内宦从那一天便失去了踪迹,去了哪里,再没有人知道。
师毕宣是掐着点来的,理由是现成的,问陛下圣安,见到那玉碗中的药,当即提出要替陛下试药。
这一招不可谓不漂亮,既得拍了马屁得了圣心,又可以偷师天女,看看她究竟有何本事,能做到他所不能之事。
说到底,他根本没意识到自己从一开始,就被羲华出局了,凡人如何能比肩神只呢,根本不是一个量级的。
如今他种种所为不过是跳梁小丑而已。
一勺药汤入口,师毕宣双目圆睁,半晌,喉头才慢慢滚动,一点点咽下了那苦味四溢的药汁,好险没吐出来。
舌头差点麻了。
元公公觑着他的神色,心中有几分快意。
等到励苍帝喝药时,自然更受煎熬,毕竟师毕宣只喝了小小一勺,他却得硬着头皮喝下满满一碗。
鉴于对天女满心信任,因为昨夜他虽未服用任何药物,只是依照她的话沐浴更衣后,他脸上的疮痛神奇的好了许多——不是心理作用!是实打实地疼痛减轻,至少能合眼眯上一会了。
至于为何区区沐浴就有此神效,只能说是神!效!了。
反正励苍帝是深信不疑。从这个角度说,在他们这种神权无上的人眼中,只要回应了他的愿望,再离谱的人或事——即便真是个泥塑的像,也值得他们倾心信赖。
只是这药“后遗症”也十分强劲,唇舌苦的发麻,后面的早膳吃什么都是一个味儿,令他空了一早的胃口大大缩水,食欲减的元公公担心的不得了。
吃,吃不下,睡,睡不好,励苍帝整个人恹恹地有气无力,原计划的行程被推到了三日之后。不过此间已经很接近帝都了,有任何事快马两日便到,一行人也不焦急。
此地风景甚好,羲华白赚了三天,乐得悠哉悠哉,不过倒是吸取了教训,没敢把阿弥再交给旁的什么人了。
励苍帝老老实实地在床上躺足了三日,没敢吃一点荤腥,一日三遭将苦药灌入喉中,上好的蜜饯甜点都压不住那遭瘟的苦味。最后一滴咽下时,果然病症全消,脸上核桃大的疮口连个疤都没有留下。
元公公在一旁恭喜贺喜,好话不要钱似的一箩筐接着一箩筐,一向铁血的励苍帝百感交集,像是把这一辈子的苦都吃了。
羲华听说了,愈发愉快起来,心说真是没有白翻《三界全书》,寻了这么个杀伤力不高,报复性极强的药方出来,好好让那个不称职的帝王长长记性!
这三日间,发生了不少事。
第一日,晚娘抱着阿弥去院中凉亭中晒日光,阿弥兴奋莫名,小眼睛亮的如同两轮小太阳。
羲华梳洗罢,过来同他们一道,看着阿弥有些遗憾道:“晚娘,阿弥什么时候才能会笑啊?”
“阿弥一直在笑着呢,夫人何出此言?”晚娘疑惑道。
“唇角一直牵着不假,可他什么时候能回应我,笑出声来呢?”这些日子以来,阿弥活泼的时候也能与她交流,但她一直觉得,小孩子会笑出声来,能够逗的“咯咯咯”的,会更好玩。
晚娘领会了她的意思:“小婴孩双月以后才能笑出声呢,夫人太心急了些。”
羲华摇摇头:“我不急。区区两个月,很快了。想当年,我可是足足用了十年时间,才第一次会笑了。”
“十年?!”晚娘咋舌,转念想到神仙与天同寿,顿时又觉得十年光阴,也很短暂了。
在凡人眼中,对过于巨大的数字形不成巨象的概念,直观上已经是无限了。
“与天同寿?”羲华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说法,笑容说不出来是自嘲还是落寞:“宇宙恒久,天地不灭,我等皆渺渺一飘蓬,是神是人有何分别?一百年也好,一万年也罢,终究都要散入这天地之间,根本没有人能够与天同寿,与地共朽。说什么飞升证道,超凡成圣,其实只有你们讲究这个,那些生来便是神的人,懂什么物我两忘,悲悯众生。”
晚娘:“……”听不大懂,总觉得有股悲凉之意。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就在一步之隔的凉亭那头,隐匿了身形的九韶和井焕静静地看着他们,井焕手中还摇着一柄折扇,正是画扇的真身。
画扇这些时日以来恢复的还算不错,能够短暂地脱离折扇,化出正常的身形,此时她正立在井焕身后,不满地看着井焕用自己的真身附庸风雅,摇的快出花了。
不过井焕也并非玩笑无底线之人,若非画扇出来,他断然不会将她这般摇,摇晕了她可是要生气,躲进去几天几夜不出来理人的。
画扇生气来的快,去的也快,几天几夜便是极限,只要他肯哄,她便也不端着拿捏,彼此都知对方底线如何,相处十分愉快。
九韶却没他这般闲适的心境,尤其是听了羲华这话,无端升起一种“神仙也不是什么好人”的认同之感。
一万年看似长久,却终有尽头。有尽,便有人不甘于此,想要寻求更久、更远,更高的境界,便是神只也会丛生杂念,为了私欲而丧失自我。而神只的力量远超这些大地上的人族的想象,一人私心动可影响万民,若千万神只皆放弃悲悯之心,那三界,岂非要天地倒悬,命如蓬草?
井焕闻言嗤笑了一声:“真不知道你们俩究竟在忧心什么,他们凡人有个词叫做“杞人忧天”,咱们这些生出云端之上,九天之间的神,若还担心,岂非贻笑大方?”
除了羲华,九韶与他挑不出半个字的共同语言,也懒得挑明,直视无视了。
羲华感叹完,立刻便换了副心情,变脸比翻书还快,算了算日子,对晚娘开心道:“阿弥快要满月了!”
晚娘点点头,摸了摸阿弥头顶茂密的毛发,小婴儿一般都会枕秃,但阿弥可能是过于活泼,不愿意久躺,除了熟睡,几乎是被羲华和她抱着过来的,头发便长的格外喜人。再加上被悉心照顾,这一个月来无论是分量还是身形都长的很好,小身板已经开始压手了,丝毫看不出是早产的孩子。
羲华不由想起了他的双生姐姐,那个小姑娘虽然不似他那般是个天生夭折的命格,落地时也孱弱的很,可怜她还要跟着萧轲珣颠沛流离,实在令人心疼。
心疼归心疼,但萧轲珣既然坚持要带她离开,羲华也不便插手太多,她能救下阿弥,原本已经是逆天改命了,若是再贪心不足,恐怕会把自己也折进去,那就不太美妙了。
毕竟她才实现自己的理想,自由呼吸的日子还没过够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