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星云疑云
我想起前几天冯小倩发给我的微信,这几天脑子里被董烨舜的事情塞满了,所有的思绪都围绕着他的人和钱的去向,星云酒店的事情被我暂且放到了一边。
那两个被梁品言开除的人,看来,现在不得不去查查星云酒店项目的事情,如果我查出来这里面有问题再拿此事和林爸爸说,他会不会信任我?高看我一眼,从而帮助我呢?那么现在于公于私,于爸爸于自己,我都必须去查一查这里面到底有什么猫腻了。
我翻开微信,找到冯小倩发给我的信息,不愧是我带出来的徒弟,做事还是挺靠谱的,不仅给了我两人的姓名、手机号码还有他们的家庭住址。直接打电话不妥,他们不认识我,就算报林夕的名字,估计用处不大,首先不会和我交心,而且电话里头有事也说得不清不楚,为了一次把事情弄明白就得当面聊。男人之间要想对方说实话或者多说几句话,就得在酒桌上聊。我暗下决心,今晚就去他们家直接找上门。我仔细看了看小倩发来的地址,初步筛选了一下,保卫部总经理向阳的家庭地址比较模糊,南江区柏里街道348号,没有具体楼栋这个位置比较难找,工程维护部郭帆,东安区谷枫街道明园小区10栋1305。相对来说郭帆的地址更好找,嗯,就去他家吧。
晚上八点,我来到郭帆家门口,敲了门,一个中等个子,国字脸中间长了一个特别有特色的酒糟鼻的中年男子打开门,让人一看到就注意到他的大鼻子,而忽略了他的长相。我心中暗道:这就是郭帆了,今晚还算顺利,一来就碰到本尊了。
郭帆看到一个陌生男人在门口,警惕地问道:“你哪位?找谁?”
我即刻展开了笑颜:“您好,请问是不是星悦酒店的郭总?”
郭帆听到星悦酒店,脸色黑了下来,语气不善:“我已经没在星悦酒店了,你哪位?”
“您好,我是林夕的朋友,过来找您的确是有事。”我的笑容不变,态度依旧谦逊。
郭帆惊诧道:“林副总的朋友?你找我什么事?”我在酒店工作的时间虽然不长,可擅长交际,从不摆大小姐的谱,朋友交了不少,尤其是当客房部总经理那一年多时间,与部门各总经理相处得都很愉快。只不过,相处时间太短,与各同级别的同事并未产生浓厚的感情,只是普普通通的同事之情,而升任副总经理后,直接派往了星云酒店项目,与各部门经理交道打得比较少,大概维持了两三个月的上下级关系。
我故作神秘小声说道:“这件事在这里说恐怕不方便,不知道郭总现在有没有时间,我们去喝两杯?”
郭帆不由地凑到我面前,看我高深莫测的样子,心中满是疑惑,瞟了我两眼,又将我从上至下好好打量一番,片刻后,他往房里喊了句:“老婆,我朋友喊我出去喝酒,我去去就回。”
不一会儿,房里传来声音:“好叻,早点回家,少喝点。”
“知道了。”郭帆与我一边走一边问,“林副总要你找我有何事?她不是……”他心里想的是林夕都死了一年多了,什么事要在死后一年多来找他一个已经离职的人,满腹疑惑。
我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笑着说:“我们先找地方喝酒,这附近你熟悉,哪里比较好,环境安静适合聊天,酒味道不错的地方?”
“跟我来吧。”郭帆带着我左转右转,在一个不起眼的店铺前停下,他指了指这家店铺,“这里的酒不错,老板亲自酿的米酒,口味醇香无杂质,比外头的酒好多了。”
我看了看店铺,点头道:“行,就这里。”
郭帆点了几个下酒菜和两瓶酒后,我们便坐在墙角处聊开了。
郭帆忍不住先开了口:“是不是林副总告诉你我喜欢喝酒?”
我笑道:“当然。”心里却暗道:你天天盯着那么个大酒糟鼻是人都知道你好酒啦。
“林副总要你找我什么事?难道她一年多以前就知道会出事?”
我心中警铃大响,会出事?是不是星云酒店项目真的出事了?郭帆知道一些内幕所以被开除了?不过他这话说得一语双关,仿佛又在套我的话。
我不动声色地抬眼看了看郭帆,只见他正目不转睛地盯着我,我得淡定。
我快速地在心中斟酌着言词,慢条斯理地开了口:“听说你和向阳被同时开除了,向阳现在呢?他能过来一起聊聊吗?”
“向阳?”郭帆谨慎地看着我,“你找他干嘛?”
“你们俩同时被梁品言开除,我看不是那么简单吧。”我双眼紧紧地盯着郭帆的微表情。
只见他的唇角微微颤抖了一下,眼睛瞟向别处,显露出一丝不安。
“哪里这么巧,同时开除保卫部和工程维护部两个部门总经理,这里面我总觉得有蹊跷,难道就因为你们在酒店谈论了一下星云酒店的项目?我可不信。”
郭帆神情更加紧张了,他怀疑道:“林副总死了一年多了,她怎么可能未卜先知,难道很早就知道我们会被开除?她要你找我们到底什么事情?”
“你把向阳叫过来吧,你把他叫来,我自然会告诉你们是什么事情。”我沉着地说道。
郭帆将我看了又看,想从我的脸上看出来一些迹象,可我的表情安然镇定,嘴唇闭得紧紧的,好整以暇地等待他打电话召唤向阳。
他无奈地拿起了电话,给向阳打了电话,告诉他具体位置,放下电话后,对我说:“他住在南江区,过来最快也得半个多小时。”
“嗯。”我看了看桌上的酒,“我们先喝酒。”
郭帆心里有事,也不知道我的目的,再喜欢的酒进了口里也品不出味来。
他越是这个样子,我越肯定自己之前的猜测,星云湖项目一定有问题了,这一年多来,爸爸因为我的死亡,提不起精神应付集团的事情,而妈妈又萎靡不振,爸爸害怕她出事,便尽量抽出时间来陪她,集团的事情估计大部分都放了权,很多事情被人瞒着不知晓亦属正常,那现在集团是谁在负责呢?是小叔吗?可是星云酒店项目能出什么事呢?姚柏晟算是爸爸的老部下了,星悦酒店刚一成立,就是姚叔叔当行政总经理了,这么多年,虽然没有出彩可也没有犯过错,酒店经营得也不错,他在星云酒店坐镇,应该是爸爸经过深思熟虑以后的结果,爸爸是信任他的,那能出什么事呢?郭帆忐忑不安,我也心神不宁,两人各想着自己的心事,向阳来之前,我们一直保持沉默。
我的大脑快速运转,我要怎么从显得我知道得比他们多,但是又能从他们嘴里套出话来,趁向阳来之前,我要赶紧想好说辞。表面上看来我泰然自若,实际心里焦急如焚。
向阳风尘仆仆进来,对郭帆打着招呼:“老郭,这么晚找我喝酒,还选个这么远的地方,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我才难得跑。”他看到我,脸上的笑容卡顿,“这位是……?”
我主动自我介绍道:“向总,你好,我是林夕的朋友。”
“林副总?”向阳受到的惊吓不小,脸色瞬间变得严肃,“你是林副总的朋友?怎么证明?”
他比郭帆冷静得多,不愧是干保卫部出身的,我双手一摊:“无从证明。”
向阳看我坦白又淡定的样子,被我气笑了:“那我们又凭什么相信你?老郭,走吧,你被骗了。”
郭帆犹豫地看向我:“他知道我好酒。”
“哦,是吗?那你又知道我喜欢什么?”向阳一脸坏笑道。
“你喜欢收集各种古代的刀剑,尤其喜欢干将剑。你的工资基本被你花在这上面了,但是你又不擅长识别,所以经常被人骗,满屋子最多的就是各种刀和剑了。”我缓缓地道来。
向阳脸色微变,他坐了下来,但口气依旧硬:“这个稍微向星悦酒店的人打听一下,大家都知道。”
“三年前,有人抱着一把剑过来找你,说你十五万卖给他,告诉他是孙殿英从乾隆墓里挖出来的宝剑,结果他去鉴定,根本就不是清朝时期的,就是现代仿造的,最多值三千元,当时你们牵扯不清,他声称要去告你,是林夕从旁边经过,开了一张支票给这个人,帮你解决了一个大问题,我说的没错吧?”
向阳霎时目瞪口呆,嘴巴张得大大的,好半晌没有说话。
郭帆抿了一口酒,说道:“那你说吧,林副总要你找我们什么事?”
“其实也不是林夕指定要我找你们,只不过,你们知道她是从星云酒店项目回来的途中出的事,所以在临终前交代我,要我帮忙关注星云湖整体项目的进展情况。她去得匆忙交代得不清不楚,再加之我没有在林氏集团任职,又有自己的事业要忙,她交代的事情,我并没有特别放在心上,只是偶尔关注一下新闻,可是我发现这一年多有个比较奇怪的地方,既然是省政府的重点项目,为何新闻却提及很少。所以,前不久我去了星悦酒店,打听到你们二位被新来的梁副总开除了,这才找上门来,想问问你们被开除的真实原因。”我故意语焉不详,说得林夕出事与星云酒店项目有关,让他们引起重视。
果然,他们两人面面相觑,神色变得肃穆。
郭帆叹了叹气道:“其实,我们也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最开始是我觉得奇怪。有一次和老向喝酒的时候,就把我的困惑和他说了说,结果他说他也有困惑的地方,我们俩一合计,就觉得星云酒店项目有问题,我们俩便私底下刻意去打听星云酒店项目的情况。梁副总在此之前和我们专程开了一个会议明令禁止我们讨论和打探项目的事情,我们就更觉得奇怪了,到底什么事情值得梁副总专门召开中层干部会议来禁止谈论。我们每当一回事,有次我们俩在值班的时候,在监控控制室互相交流我们打探的消息,结果被老向手下一个与他有宿怨的保安告到了梁副总那里。梁副总二话不说就把我们开除了,罗织了几个过错,说我们玩忽职守,又说好几个客户亲自写了举报信指明道姓举报了我们俩,如此这般操作酒店不需要赔付工资。我和老向憋屈啊,有怨没地方诉。”
“找姚总啊?梁副总他不只是个副职吗?这种人事的事情不应该是一把手亲自管吗?更何况开除中层干部,怎么样也要通过高层集体决议吧。怎么由得他说开除就开除。”我不禁气愤地说道。
“我们也想过,可是姚总,我们打电话不接,发了微信不回,专门写了信到集团监委会,很奇怪所有的东西石沉大海。”向阳低沉地说道。
郭帆无奈地说:“我和老向,觉得事情奇怪的很,但又说不上哪里奇怪,姚总自从接了项目负责人,就回过一次酒店,其他时间都没有回来过,酒店基本上就是梁副总说了算,他一手遮天。我们俩投诉无门,别无他法,只得安安静静地离开。我们回来后,想了许多,觉得事情的根源肯定在于星云项目,但我们线索不多,证据没有,所有的东西都是凭自己的猜测,这么大的项目,牵涉那么多人,还有政府那么多高官盯着,我们不敢乱说话,怕触了哪位的逆鳞,把我们无声无息处理掉都有可能。”
“有这么严重?你们想的太多了吧。”我觉得郭帆有点危言耸听了。
“我们俩越想越不对劲,所以互相商量好了,星云酒店项目的事情就到此截止了,我们谁也不问,谁也不说。”
向阳声音压得极低:“要不是林副总的临终交代,我们才不会和你提起此事。”
“那你们起初为什么会无缘无故觉得奇怪呢?”我不禁好奇道。
郭帆刻意放小了声量,轻声细语道:“大概是半年以前吧,我有个远方表哥从雁江过来办事,约着我一起喝酒,我便与他海阔天空地聊着,不知不觉就聊到星云湖项目上来,他当时还在自豪地说这么大的项目落地雁江,是雁江人民的福分,以后经济发展起来了,大家都有好日子过了,他说他准备去项目上当个建筑工人,到时赚了钱了就在老家开一个民宿,也乘一乘政策红利的东风。我记得那时项目刚开始没多久,招过一批人,怎么这么快又要招人了。不过我当时也没有往深处想,觉得政府大项目可能为了赶进度,或者工人们流动性比较大,总是有人离开,时不时招人也是正常的。”郭帆夹了一筷子卤牛肉,放到嘴里,又端起酒杯抿了一口,“可是谁知道我的远方表兄三个月后给我来了电话,说这个项目是坑人的。”
“坑人的?”听得正认真的我忍不住插嘴反问道。
向阳朝我看了一眼“嘘”提示我声音小点。
我连忙朝周围看了看,天色已晚,我们周边只有稀稀拉拉两三个人在不远处喝着酒聊着天。
“我也好奇,问他怎么回事,他当时气愤地和我说,他没有犯错,就毫无理由把他开除了。我当时还笑话他,说肯定是他不懂规矩或者得罪了人,所以被人开除了,他说他当了好多年的建筑工人,从来没有经历过这种项目工地。”郭帆顿了顿,又喝了一口酒。
我知道重点来了凑到他面前,听他说。
他的声音仿佛从喉咙管里挤出来似的,又小又哑:“他说,这个建筑工地看上去热火朝天,人不少,材料也堆得不少,可是干了三个月,他都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
我不禁瞪大了眼睛转过头看向郭帆。
郭帆点了点头确认:“我当时听得一头雾水,他说他做事也是做得稀里糊涂,不过他想着反正工资照发,也就没有想那么多,每天按时上工放工,他说其他工人和他也是一样的想法,反正有工资,具体要建个什么东西出来,不用他们操心,谁知道三个月后就把他们开除了。”
“他们?”
“嗯,开除了四五个。他给我打电话纯粹发泄心中的不满,许多细节说得不清楚,我多问几句,他又说不记得了,他情绪处于气愤中,无法好好思考。后来我和老向提起此事,老向便也觉得奇怪,他说,他那次看到姚总匆匆回来,与梁副总吵了一架以后,怒气冲冲地离开了酒店,他帮姚总开的车门,听到姚总嘟囔了一句败类。我们讨论着,是不是姚总发现了星云酒店项目的问题,跑回来和梁副总商量,结果梁副总没有如他的意支持他的想法,所以吵了一架?”
我默不作声地听着。不会,姚总怎么会特意为了星云酒店项目跑回来和梁副总说,他才是项目负责人,没必要和梁副总商量啊,他有设计总监,有项目助理,还有那么多项目经理,他和谁商量都没必要和梁副总商量,梁副总只管酒店运营,并不管项目,那姚总又是因为什么事跑回来呢?为什么和梁副总吵架呢?败类说的谁,是说梁副总吗?还是在骂其他人?这里面的疑团没有因为与他们交谈变小,反而像滚雪球似的越滚越大。
“那你们之后私底下去打探星云酒店项目的事,有什么有用的信息吗?”
向阳和郭帆互相看了看,又不约而同地摇了摇头:“没有,我们接触不到核心,我只是找了当时和我远方表兄一起被开除的人,问了些情况,可他们也没有说出个所以然,和我表兄一样,不知道自己建的是什么,不知道为什么被开除。向阳与财务部的出纳小敏关系不错,他想从她那里弄点消息,可是小敏只知道酒店最近往项目投入的资金有点多,但是其他的什么都不知道了。”
今晚是想寻求答疑解惑,可是酒喝了,话说了,情况也了解了,怎么反而越来越困惑。
我心中暗道:是不是要亲自去一趟雁江,才能发现端倪呢?可是没有深入其中,只能摸到皮毛,就如同我现在这般雾里看花花非花,水中望月月非月,在雾中前行,看不清前路。唉,我该如何是好,谁能指条明路给我。
夜里,我躺在床上,不断地回忆着郭帆与向阳的话,想从他们的话语中找出一点蛛丝马迹,至少要知道,项目的问题在哪里,可就凭那些四分五裂、七拼八凑以及道听途说的线索很难拼成一副完整的图。
虽然事情没有弄清楚,但是星云湖项目有问题是毋庸置疑的,只不过这问题是大是小,是多是少,就凭我掌握的这点边角料的信息来看,无法断定项目是否出现问题。我的心已无法平静下来,项目总负责人不管爸爸现在是不是实际管理人,挂名就是他,如果这个项目出现任何问题,爸爸都要负管理责任,如果发生了不可控更大的风险,那爸爸将陷入万劫不复之地,项目牵扯太多了,涉及的不仅仅是一个文旅开发项目,甚至带动一地经济,发展一地的民生都寄望于该项目。项目如果发生风险负责人不说陷入牢狱之灾,身败名裂是最低配置。我越想越后怕,没一会儿,我的汗水湿透了整个后背。
又惊又慌!
我爬起了床,凌晨三点,我的精神奕奕,毫无睡意。我的后背全部湿透了,我默默地拿了一件背心换掉,打开了床头的小灯,拿出纸和笔,画下了心里构建的一副线索图。
星云酒店其实是星云湖项目的缩影,如果星云酒店有问题那么意味着星云湖项目都有问题,建筑工人没有一千也有七八百,三个月开除四五个工人,起不了涟漪,翻不起大浪,可为什么只让别人做三个月就让别人走呢?是害怕他们看到了什么不该看到的东西?还是害怕他们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事情呢?可是按照那几个工人的说法,他们一没犯错,二不知道自己在建什么,那就更不可能因为前两者被开除。是什么缘故导致有建筑工人经验的人都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呢?难道是未经同意改变了设计图纸,或者图纸一改再改,导致不知道在建什么东西?如果要改图纸,可以暂时停工啊,等待图纸确认以后再施工,何必又要花钱养着他们呢?
我越想人越清醒,但思路越模糊。屋子里鼾声微微,床头灯光闪闪,我抱着双膝,将头埋进双膝之间,感觉自己陷入了一片沉沉的黑暗之中,仿佛回到了重生的前一刻,身处迷茫,看不清前路,让人恐惧而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