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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哈德良皇帝之箴言

那唯一的一个人,不仅带给我们忿怒、欢愉或烦恼,更像一段音乐般纠缠我们,像一个难题般折磨我们;等到他穿越我们世界的边缘进入中心,他终将变得比我们自己更不可或缺,然后惊人的奇迹出现。在我看来,这是肉体透过性灵的侵略,而非一场单纯的肉欲游戏。

——玛格丽特·尤瑟纳尔《哈德良回忆录》

“我终于解脱了。”世德说。

不知为什么,我联想到的第一个念头竟然是死亡。但好在他字里行间并没有要寻死的意思。那么,难道是开悟的意思?

但是没可能。以他这样的矛盾反复混乱,怎么可能开悟,开悟的人也绝不会是他现在这样。

我忍住不问。

至少两次提及让我过去,他说,“好些时候我都这么想但只是没有说出口,希望你能主动来找我,希望你能够像过去那样感应到我的心念。”

呵。

他恐怕从未屈尊想过,曾经我们之间有那样强烈的心电感应,是因为那时我的全部心神都集中他身上,所以整个人像一台无限开启的雷达,感应着空气中漂浮的每一个信息粒子,捕捉着他的想法。也所以,但凡他有异动我会那样敏感,即刻有所觉。他说我“太敏感”——意味着指责和不赞同——时,大约忘记了:人的任何天赋都有正反两面。正是因为这同样的敏感,我才能够和他心念相通。而如今,我们已渐远……我累了,不想再去揣测、接收他的任何。

至于去找他,现在我也没有这个意愿。

他说“感觉现在做什么都可以,做什么都对实相来说无分别”,所以就开始找我,又开始和我互动,所以让我过他那边?我觉得他像是在拿我练功,好试验下这段时间的修行成果。

但我不想回应。我们之间的问题悬而未决,他成功地再度把一个问题变成了另一个,而且,好多事我还没有想清楚想明白。

他当然一直在撒谎,而他与那个女人的关系到底是怎样我无从得知。如果,他和那女人在一起是为了钱,那么我能接受吗?一个我感到恶心,另一个我说,事实也许不是这样。

我认识许多模特,依靠脸蛋和身体吃饭,被有钱人供养。若非大红大紫,如无别的技能,他们通常便趁青春最盛的短暂时间疯狂敛财,把自己价值最大化,为日后必然的衰败积累资本。虽说女性居多,但也并非没有男性。据说有那样一个富太的圈子,通常是上年岁的女人,被先生常年弃置,种种原因没有离婚,有钱有闲,于是便花钱购买年轻男性来慰藉自己,同时彼此间竞相攀比,看谁带出场的男人更有看头,男模通常是她们消费首选……我看世德生活简单,又不灯红酒绿,觉他是这个行业的异类,以为他与那些无缘,但那个女人可不正是典型的那种富太。

或许,他只是曾经有一度?算起来他认识那女人时才二十多岁,正是物欲最盛而能力最弱时……这时我突然想起来,去见那个女人那天,世德似乎说过一句“我参加比赛时她也帮过我”。那时没有多想也无暇多想,如今看来……

算起来应该是世德参加健美比赛那时。我隐约听说过,健美项目是很花钱的,大约是吃食营养品那些都很讲究,尤其需要脱产大强度训练,总之是需要一定经济打底的。那么,这个“帮过”大约也是金钱上的了?

我要因为他的曾经而放弃现在吗……

我说过,人每一天都可以新生。难道过去我没有揣测过他曾经可能很糟,但我决定既往不咎只看现在?

现在我明白今晚为什么对阿巫隐瞒关于钱的这一部分了。背后的深层原因,可能是不想阿巫对世德有看法,也可能是不想听她阻止我,告诉我不值得或其它更加令我难以接受的建议与评判。更极有可能是我觉得羞耻——世德身上的任何污点,何尝不同时都是我的污点,终究是我缺乏辨别力与智慧,并且还爱上这样的人搅在一起。

我的逻辑始终是:一个人的品质反映在他或她所爱之物上。

爱上卑劣之物,即是卑劣之人。允许卑劣存在,即是接受它,接受卑劣存在的人,没可能与卑劣撇清关系。

如果“事实也许不是这样”,并非与钱有关,那么,我只能想到一种可能——那就是,世德有可能喜欢那个女人。无论他如何不承认,如何说不可能,如何说无法相处,但如果不是因为金钱因素,就只可能是因为这个,否则我找不到别的理由。

尽管从那女人身上我看不出什么值得喜欢的东西与特质。除了那一对端出一大半的丰硕胸部或许世德会喜欢之外,单论外型,她的身材体态都不符合世德的审美。至于内涵……我看不出来,世德也从未说起过。他提过的优点,也不过是“人很好”和“善良”,来来回回这两句。人很好?从我的角度找不到任何事实支撑,并且依据她的行事,只能得出相反结论。至于善良,更看不出来,说恶毒还差不多。如果这就是世德的标准,那么真正“人很好”和“善良”的人本身就已很多,何况还有那些假装善良无辜的绿茶婊,太拥挤了,我绝不愿凑此热闹,宁愿既凶狠又邪恶。

他不肯承认,是觉得羞耻吗。

还是真的并不喜欢?

或者,是不想失去我?

思虑万千之后,问题最终的症结聚焦在,他现在肯不肯和那女人断交上。这大约是我的底线了。

然而,还要不要继续,还能不能继续?

躺在床上想到与阿巫的对话,不禁无奈苦笑。真正的爱——那种无我的奉献,太难了,事实上我再爱一个人也无可避免地总是带有条件——对理想回馈的期盼:满足我的期望我就爱你,否则就不爱。——哦不,我高估了自己,爱与不爱非我所能掌控,实际情形是:满足我的期望我就和你在一起,否则就不。我以为自己的行为是尚可把控的,无论内心里多么纠结煎熬、情感依旧浓烈,至少行为上可以管束住自己,美其名曰“理性”。

是的,条件永存,我还做不到抛开前提来爱世德。做不做得到是一回事,想不想做到又是另一回事。

而我现在并不想做到。

怎么可能无条件接受自己不认可、不欣赏、不敬慕的品质呢?如果让我终生与拙劣为伍,那么我宁可去死。

但,对世德的情感,已是现在的我所能给予的最珍贵情感,是未证悟实相的俗世男女所能拥有和付出的情感,甚至带有些微超越——并不完全以回报来计算,尤其不以物质回报为计算。然而我不知这是否只是我的错觉,认为不追求物质就比较高尚……梦露必会一万次地抨击我。

这份情感带着悲壮和痛苦的味道,因我只能确认自己却不能确认世德是否对我有同样情感,于是益发显得悲壮。

夜里4点醒来,习惯性摸手机,看到世德发来图片,拍的书上字句,无非开悟那些。没有理会,却再也睡不着,于是起身靠在床头读书,直到困倦昏沉才迷糊睡去。醒来已上午十点。

又见世德讯息说,“我的耳朵已经不舒服两天了,仿佛有东西一直在里面鸣叫,想去医院检查一下。”

我不明白他的意思,是希望我关心还是想要我陪他去医院。可他上一次生病时说不需要陪伴和照顾,不需要任何人。

正洗漱,他又发来消息,“你陪我去?”然后紧跟着另一条:“我的意思是我想你陪我去。”

停顿几秒,我回复,“好。”

尽管心内纠结未散,但他需要我。

我们约在中午,公园门口见面,然后穿过公园去医院。依旧是相逢一笑泯恩仇,仿佛之前没有不快,彼此间也无任何问题有待解决。天很热,我不介意烈日,并不打伞,但唯独怕蚊子——树木葳萾,草叶茂盛,不一会儿小腿上已经几处红肿。以前出门世德总叮嘱我喷防蚊水,偏我自己从不记得防范,今天还穿短裙。忍不住痒,停下来抓挠,腿上立刻惨不忍睹,布满了红白交织的印子,快要渗出血来。

世德叹口气,拂开我的手,用手指沾了唾液弯腰涂在被蚊子叮咬的地方。我安静下来,不再痒得跳脚。以前他也总是这样帮我止痒。

“还痒吗?”他问,直起身。

我摇头,又抬起了脚踝,“还有这里。”他重新蘸取了唾液要涂上去,我轻笑,“面积这么大……”

他果然像以前般,直接用嘴凑上来。

这样,即雨过天晴了,我不再记恨他,牵着手一路去医院。

“怎么要我陪你去医院?”我问。

“不知道。”他不看我。

我不以为忤,暗自揣测他会不会恐惧独自去医院,既然他都能恐高。如果以为他需要我的陪伴,这样想会不会太天真?或许,也有可能他是在扮可怜,博取我的同情,从而软化我们的争端,让我来见他?然而我无法拒绝,哪怕他对我的需要只是假象。

排队,挂号,再排队等叫号。折腾一圈下来,结果没有查出任何毛病,世德的耳朵一切正常。那耳鸣如何解释?医生给不出所以然。

我提议换一家医院去看看,世德说,“有可能是因为我禁食引起的。好像只要一吃东西就没事。”

然后我们去吃东西,他的耳鸣果然便好了。

“那你还禁?”我叹气。

“禁。”

我便不劝他。

适当禁食是健康也安全的,母亲患病时我曾过午不食四五年,因为听大平认识的某位活佛说这样可以积累功德,缓解母亲的病痛。且那时还每周断食两天,照样隔天跑步五公里,并无任何不适,反而觉得身体负担变小,精力十足。以世德掌握的健康方面知识,他的禁食方式不可能不合理。何况,他是那样固执,他认定的事谁说也没用。

我跟他回去,进门即被拉坐他腿上,紧紧抱着。我试图离开去坐床边习惯的位置,又被拉回来。亲吻,抚摸,他不放手。我软化下来,像一片羽毛般轻盈,靠他身上。

罗马皇帝哈德良说,所有游戏中,唯有欢爱可能让我们心旌摇荡,也唯有欢爱让玩家不得不顺从于肉体的狂热。肉体本身,这个以肌肉、血液和皮肤组成的器具,是灵魂闪电划过照亮的云雾嫣红。面对爱情这项奇迹,理性难脱迷惘困惑。同样是这副肉体,在它组成我们自己的躯壳时,我们不以为意,而爱恋这奇异的执着却启发了我们如此强烈的抚摸激情,只因一个异于我们的个体点燃了它,因为它呈现出美之几许轮廓。

从镜中看着我们两具躯体合在一起造成的视觉景象,我如同他手中的泥,被他扳过来凹过去,拗出任何他想要的弧度和曲线。视觉加深身体的愉悦,他狂暴野蛮地抓着我,用动作和肢体表达出言语无法表达、无力表达的讯息。

我是喜欢这一刻的。

这是现在的我们最亲密的时刻。过去可以用无限的语言变着花样来倾诉衷情的时候我们没有珍惜,甚至有时懈怠,总以为这样的日子还很长,如果愿意可以今后的每天都是如此,并不曾想会有今日。如今爱语已如此稀缺,被紧紧闭锁,唯有身体还会表达出深藏心底的感受。通过肢体——而不是思想——来交流,我们回避掉了语言,交流反而变得更加直接乃至原始,因原始而简单,因简单而纯粹。

他当然爱我,至少在这个时刻,毋庸置疑。他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表情,每一声喘息乃至叹息,每一声呻吟、嘶吼,都在一刻接一刻,不断、不停诉说着: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哈德良皇帝还说,情爱是秘密与神圣的一个相遇点。感官之体验甚至可与秘密祭礼相比……一如酒神女侍梅纳德的舞蹈或祭祀科律班忒斯的狂野,做爱将我们带到另一个世界——那里,在其他时候禁止进入……

我早已有了这样奇异的发现与体验。在与世德最为融合的时刻,思维时常会在那时停止运作,我仿佛抵达一个全新的意识层面。在那里,失去了时间感,没有了自我,我们彻底溶为一个整体。那样一种美妙的无意识状态,令我感觉欢愉的全部意义即在于此——有意识地臣服于这无意识,微妙地变得更清醒或更迷乱……

于是做爱如同一场进入神秘世界的仪式。

我迎上他的唇,他的胡茬狠狠戳在我脸上——我的嘴唇立刻又痒又痛,同时他的双手也加大了力道。他脸上写满可怕的忘我投入,像是被一股神秘力量所驱动,身体如同永动机,不知疲倦。

狂暴的爱,疯狂而充满制裁。

我望着自己在镜中张开手臂,他的手紧紧箍着我的腰肢,我仿佛被钉在十字架上的囚徒,被钉在他的躯体上……

意识渐至朦胧,涣散,而世德早已迷失,我们仿佛身处漩涡的中心,在那里载浮载沉。

太阳西移,室内光线越来越暗,落地镜中的人沉溺在暮色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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