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培训结束

门口的风带进来股股骚味熏入鼻孔，刺得我眼睛流泪，喉咙发呕。我真想骂人。要不是深更半夜，要不是怕得罪太多的人，我肯定要发一次飙。只好捏住鼻子默默忍受到天亮。毛主席说过现在的重点是在于教育农民。真是金口玉言。一下从农民转变为工人，思想上的转变不能像换衣服那样一蹴而就就完成了。是有一个相当长的时间才能逐渐转变自私，狭隘，不讲卫生的小农意识。有的人当了一辈子工人，到退休时，还是没有把位置转换过来。不知我这个为集体守大门的人要受多长时间的罪呀！

我算领会到为什么大家都把门口床位，高风亮节的留下来的原因了。看来以后小心思还是得有一点，否则老是吃亏。但到了该争利益时总是想不起来。即使知道了又羞于与别人争夺，怕影响到团结，怕别人说小气。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

起床后。俊杰第一眼看见我就笑起来了。这是他几天来第一次出现笑容。谢天谢地，他总算出现了好心情。

我正宽慰时，班长走过来对我开玩笑说：“昨天晚上钻鸡窝了！眼圈黑得象抺了烟灰，脸上头上花里糊梢的，怎么回事？”大家像看西洋镜一样跑过来看着我。有的笑得前仰后合。弄得我丈二和尚摸不到庙门。余德亮说，这下活剥皮变成了周扒皮。从此我又挣到一个外号。周扒皮。

俊杰走到我床前，在枕头上抓起一把半干不湿的泥巴，指指墙上。原来是这样，班长说我一会儿把掉下来的地方补上。外面贴一层水泥袋纸。既干净又干得快，就没事了。昨天刚糊墙的泥巴没干，晚上进进出出的人，把门一趟又一趟碰撞在竹笆墙壁时，泥巴掉在枕头上，弄得头上脸上都是。没想到到铁路上来，又重演出了一次大花脸故事。想想就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我问班长，哪里有墨水。他问我干什么？我指指门口，你去闻一闻就知道了。那么多人的尿液沉积在水沟里，聚成一窝黄汤，其尿骚味儿肯定一时散不出去。

他一出门就知道我指的什么意思。立马返回工棚拍了一下手对大家说：昨晚是哪些人在门口撒尿了？没有一个人回答。都跟我出来站在门口去。他命令到。

只要鼻子没塞，眼睛不瞎，都会闻到和看到作案现场。班长叫副班长点完名，然后严肃地说：“大家都闻到和看到了吧！一晚上撒的尿就积成潭了。天天这样不就成了尿池了，如果再拉几泡屎，就可以成毛坑了。难道你们希望我们宿舍门口就是粪坑吗？”他望了一下大家，估计是想找出那些没守规矩的人，做出这种事来。即使他有包公破案的本事也难于找到真凶，何况罚不责众呢。

他摇了摇头说：“你们现在不是农民了，是变成工人阶级了。我们住集体宿舍。人多事多，如果大家不讲究卫生，很容易生病，一旦传染开来，谁都没好日子过。怎么工作，怎么为抢修铁专线作贡献？

从今天开始，谁再在此撤尿，一次罚款五元。副班长到木工房去作块警示牌。插在这里，谁捡举揭发，从罚款中拿出三元奖励给他。大家记住没有！”

“记住了！”大家响亮地回答道。

随地小便的问题解决了，但晚上进进出出拉屎拉尿的事是没法禁止的。没办法我只好跟俊杰搭伙睡在一起。他一翻身就把我挤到床底下了。副班长领我们到木工房去锯了两块板子加宽了床板，我才算安居乐业了。

七天的培训就要结束了，我印象较深的是杨书记讲为什么要招几万人来抢修这条铁路的动因。他中等个子，普通人的脸。有两颗门牙是黄金色的。只要一露嘴唇。总有点像在笑一样。可这种笑又不是那种真的笑。像皮笑肉不笑的假笑。他说他叫杨步才。语言比标准普通话差一些，还略带一地方侉音。还好，我们这些刚从山沟里出来的人也能听得懂。他说话中总喜欢带上“完了后”三个字。

他说苏联修正主义对共产主义背信弃义，加紧对坚持走社会化道路的中国排斥和打击。完了后政治上打压；经济上追缴因朝鲜战场购买的武器赔偿款：技术上封锁，撤走苏联专家。完了后关系越来越恶化，战争一触即发。苏修在中苏边界陈兵百万。对中国已经进行过多次挑衅。为了做好战备，毛主席发出“深挖洞，广积粮”，“备战备荒为人民。”伟大号召。完了后打仗就是打钢铁。国家在四川攀技花修建了一座大型钢铁厂，贵州与云南接壤地带有丰富的煤炭资源，完了后可以供给钢厂所需。从云贵川三省招收三万多人，以最快的速度，抢修好这条专用线，早日生产出战备所需要的钢材。完了后，这条铁路线是关系到国家安全，人民幸福，具有十分重要战略意义的头等大事。

他告诉我们，毛主席说三线建没一天搞不好，他就一天睡不好觉。为了让毛主席老人家睡好觉。完了后，我们必须发扬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革命精神。我们要有高度的革命热情，顽强拼搏意识，吃大苦，耐大劳，争取早一天贯通这条战略线路。胜利完成党和人民交给我们这项艰巨而又光荣的任务。我总想笑，但这么多人互相盯着的。哪敢放个屁呀！后来他得了一个外号叫“完了后”。

大家终于明白了国家为什么花这么大代价，一下招收了几万人，组成厐大的施工队伍。原来是为了早日抢通这条事关全局，具有重大战略意义的专用线‘。

保尔当年抢修铁路，是为了保卫刚建立起来的苏维埃新政权和人民群众免遭饥寒之苦。我们今天抢修的这条铁路，是为了防止已经变成修正主义的苏联威胁，保卫国家安全，人民免遭灾难。虽然年代不同，地域不同。但他的革命意义是相同的。历史有时让人惊叹不已。

“我曾希望有一天能获得象保尔那样为人民建功立业的机会。没想到这一天还真的来了。而且还同样是抢修铁路。我觉得太幸运了。一定要珍惜这次机会，在此建功立业，实现像保尔一样无悔的人生。请组织监督。”我在学习心得里如此写到。

队长是个瘦骨嶙峋的高个子。头上戴着顶藤条安全帽，一身工作服沾满了泥浆，脚上穿着高腰胶靴。看样子刚从隧道里出来。面部表情很凝重。很像一个随时都在专心思考工作，心无旁骛的人。我心想，这个人绝对是靠实干起家的人。他神采奕奕的眼睛在深陷的眼窝里闪着光芒。操着浓重的东北口音。

他作了自我介绍，名字叫金康。他对大家的到来表示了欢迎后，让一个年轻人把一张全线施工分布示意图展开后说：“我们这条铁路对外暂时保密。总的单位名称代号叫1435信箱，我们六处叫760分箱，二段叫762分箱。2分队叫762一2分箱。你们写信落款地址，写到县名后，就写1435-7622分箱就能收到。过了几年，我在参加辅轨时，才知道这个邮政信箱的由来，是引用铁路轨距1千4百3拾5厘米的宽度为主信箱，旋工用的小轨道宽是762公分。这个作为段级编号，再后面数字就是队的编号。我觉得挺有铁路文化寓意的。看来这个单位有矿可挖。

他从后腰抽出一只长柄小尖锤，指着整条线路示意图介绍，把全处的分布概况和我们二段具体任务简单讲了讲后说。我们全段五个分队，四分队负责隧道出口，五分队负责进口，我们二分队从横洞进入正洞后，分别向前后两个方向同时开挖。三分队负责出口一段大拉糟路基开挖和一座大桥施工。一分队负责进口路基和一座大桥旋工。全管段长度共计9.8公里。两年内必须达到通车状态。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我们现有的人员，机械设备和环境条件，要完成这么重的任务，困难不小。我们队担任的打横峒任务，比另外两个队担子都重。进入正峒后，可以分别向四队，五队方向各开一个掌子面。整个隧道就变成了四个掌子面了。速度就可以加快了一倍。所以我们队是早日抢通这条隧道的关键点。

现在全队人已到齐了。我宣布全队实行四班倒制。一个班只上六个小时，由于掌子面铺不开，多一轮倒班可以多掘进一个班的进度。只可人休息，不让工地休息。大家必须要作好吃大苦，耐大劳的精神准备。希望大家不要辜负了党和人民的嘱托。走好你们进入工人阶级队伍的第一步。大家以热烈的掌声欢送他离开。他像一个将军作完动员报告又返回战场一样又急急忙忙奔向了工地。

技术员姓马，自我介绍叫马布成。说话慢声细语的，穿一件高领，三个兜的卡叽布衣服。好像非常朴素，像个刚从大学校门出来的文弱书生一样。除了眼睛小一点，耳朵大一点，其它五官都很受看。但他眼光里总象流露出一丝轻蔑的眼神，给人一种近而远之的感觉。

他说我国铁路的远景计划是，修建十三万多公里。现在才有五万多公里，起码还要三十年才能完成计划。如果你们将来有机会转正。估计到退休也干不完远程目标。所以不用耽心以后没活干的问题。

他还宣读了铁路工程安全条例，铁路工程管理条例，铁路工程技术规范条例，职工宿舍管理条例……等等。我估计没有上千条，至少有五百条以上。如果要全部能记下来，不是成为管理专家就会成为高级领导。很多人在兴奋之后就是昏昏欲睡状态。但也有收获，那就是十三万公里的目标远着呢，有的是活干。给大家吃了一颗定心丸。

最后一天是安全员带我们进隧道去参观，刚进入洞口不远，突然听见轰轰隆隆的巨响，雷声似的吼声I‘从头顶滚滚向前。我们走在前面的几个人大声叫起来。我双手抱着头往外跑。以为洞顶塌方下来了。我被安全员白成仁一把抓住说：“跑什么跑，这是鼓风机往里面送风的声音，有什么好怕的。胆小鬼！”

挂在洞壁上的橡胶皮风桶不鼓风时，跟麻袋似的死瘪瘪的巴在那儿不起眼。我当时怀疑这个是不是用来挡水的。那知把洞口鼓风机闸刀一推，一道轰轰隆隆如滚雷一般的响声仿佛从头上压过来，把我们这些没见过世面的人，吓得屁滚尿流，抱头鼠窜，狼狈不堪。在安全员面前丑态百出。心里好不是滋味。陈大哥让我不要走在前面，也不要走到最后，跟着他在中间位置。我在很多时候总是选不好站位。无数次实践证明了这在这方面是有些弱智的。

班长又一次讲起打横峒的重要性。这个洞不是正洞，叫横洞。为了早日抢通全长二二0八米的隧道，.从隧道中间打一条横洞，进入正线后再向进口，出口方向开两个工作面。等于一条隧道变成了四个撑子面。可以加快工程进展。

隧道地面铺着翻斗车轨道。铁轨，枕木和沿途从车上掉下来的石块，泥巴。在冒着热气，流淌的地下水浸润下，整个峒全是湿漉漉，滑溜溜的，潮呼呼的。有几个人都摔趴下去了。看来第一项任务就是要学会在隧道里怎么安全走路才行。我正在琢磨着，脚踩着窄窄的钢轨面，与胶靴上沾的胶泥土一混合，脚底象抹了油一样滑溜，一个趔趄，怎么都控制不住身体，向后倒下去。把后面一长串人都带倒在地上。安全员跑过来一看，马着脸说：“真是一群笨蛋，走个平路都摔跤。还能干个球啊！”不好的话我每句都听懂了。我白了他一眼，他也白了我一眼，我与他第一个不愉快的回合算是种下芥蒂了。

这个人五大三粗，他讲课没有板书，据说跟文盲差不多。一口浓重的侉子音。大部分人基本没听懂啥意思。长长的马脸见不到一点笑容。白翻翻的眼仁盯着你，身上会起一层鸡皮疙瘩。他有一种排挤打压别人的气势。对于刚来的人。他认为个个都有违反安全规则而犯下错误的潜质。一旦落到他手里，他会用铁路成百上千的规章规则条款，来证明你是主观违反规章制度造成的事故者。把责任全部推到你个人身上。这样可以减少对安全责任人的处罚。然后用最严厉最苛刻的手段处分你。他会让你后悔一辈子，怎么遇上这么个活阎王。这是一个老工人说的。

他皮肤像猪毛孔一样粗糙。身上散发出一种腥味，让人恶心。

他说态度横蛮，傲气，一副瞧不起别人的样子，毫不隐瞒地挂在脸上。听了他的话后让人有一种不舒服的感觉。一副我是你大爷的老气横秋的样子，有点像吃没煮熟的食物长大的一样。

大概进了二百多米时，洞内炸药留下的硝烟味，支撑木散发出的霉味，清洗风钻洒落在地上，水沟和石壁上的柴油味，隔板的腐烂味，还有一些说不出来的什么怪味混合在一起。我的喉管里先是冒出一股酸水，后来一网一网的往外涌，我怕别人看见，双手捂住嘴巴，立即向后跑去，蹲在地上哇哇地吐了够。用手捧起排水沟里发浑的水吸入嘴里漱口，哇哇哇哇！这水里有浓浓的柴油味，又苦又臭。这次吐得更厉害。连黄胆都吐出来了。这么污浊的空气，长期吸人体，恐怕一条隧道没打通，人早就见马克思了。看来这才是我当前遇见的最大障碍。

掌子面只有一间小房子的一面墙宽。每十个人一组进到前面参观。其他人在远处等待。我是最后一拨参观的人。只见有四个人扶住两台风钻，正吃劲地将炮杆往岩石里旋钻着。从炮眼里喷射出来的泥浆水把人从上到下糊成泥塑的一样。只看得出来两只眼睛在闪一闪的。挖煤的是黑色为主调，打隧道的人是岩浆裹身呈一片灰白色。

风钻的吼声，振得耳膜生痛。风钻有两个像鼻孔一样的孔洞，喷射出来的水雾。使两只电灯的光线昏暗朦胧。安全员用手做成喇叭形，对准风枪手耳朵说了句什么。风钻才从亢奋状态歇息下来。安全员浓重的河南口音本身就难听懂。加上刚才耳膜像受了伤似的。嗡嗡的响声还在回旋。他的话我一句都没听清楚。最后介绍到装碴机时，才仿仿佛佛听他说这是放炮后，把石碴装进翻斗车的装载机，它也是用高压风力作为动力的机械。

我问俊杰，安全员起先都说了些什么？他说他的口音太侉。也没太听懂啥意思。看来我们还得尽快学会河南普通话。不然交流起来太困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