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桃木村第一害
吃完烤馍蛤蟆就背着书包上学堂了,这厮上学跟狼入羊圈一样,弄得桃木村的小学鸡飞狗跳,不是往学生书包里放小草蛇,就是往老师厕所扔炮仗,是学校的头号公敌。
隔三差五总有老师、家长找上门来,老头每次都是涎着老脸在那呵呵笑着赔不是,眼睛却总是盯着人家魔都来支教的女老师挺翘的臀部猛看,直到人家女娃羞臊的红着脸跺跺脚转身跑开,边跑边嘴里嘟囔着:“老流氓,一家子没一个好东西!”
能让大城市里来的大学生说出这种破天荒“有辱师德”的话,可见确实是个老流氓,反观老头还是呵呵笑着,用那一口拢共没剩几颗老牙的大嘴巴子不紧不慢的说着“蒋老师慢走啊,有空常来啊。”
姓蒋的女老师脚步一个踉跄,牛仔裤包裹的紧翘上下扭的更欢实了,一溜烟就从只剩个泡桐树桩的路口跑没了影。只剩老头在院子里砸吧砸吧嘴,摇摇头,吧嗒吧嗒抽着旱烟。
村里娃儿受了委屈,老爷们一般拉不下这脸面,都是自家婆娘带着孩子找上门来,各种难听话张嘴就来,老娘们儿叉着腰隔着老远就开骂:
“井青羊你个缺德老玩意儿,上梁不正下梁歪,你看把咱娃儿糟弄成啥样了。你个老不死的,忘了当年你像个叫花子一样跑到我大的窑门口求着落脚桃山村了?桃山村从东头到西头哪家哪户的中窑门口你个老货没跪过,一窝子没一个好东西,怪不得头上顶的名字不是羊就是熊,不是熊就是癞蛤蟆,不是人的玩意儿!”
老头躺在蛇藤椅子上,把脚下簸箕里金黄的旱烟叶子揉搓成烟丝,装在烟锅里,用大拇指压实,划着一根火柴一边吸一边点。
就差被老娘们儿指着鼻子戳脊梁骨了,老头也不恼,笑呵呵的躺在藤椅上吧吧的吃着烟锅。对婆娘们嘴里说的跪全村的事也不见丝毫羞愧。
等婆娘们骂完歇了气,转身带着自家娃儿走了。老头扯着嗓子又唱起来“潘仁美巧言令色拿本谏,请我主还愿在五台山。铁连环不打自分辨,蛟龙出水非等闲……”
这时的蛤蟆指定雷打不动地趴在张寡妇家的山墙头,扯着脖子往院子里猛瞧,张寡妇下地回来正穿着汗衫弯着腰洗头发呢,汗衫被水淋湿紧紧的贴在第二大体腔局部高峰上,尤为壮观。
蛤蟆这崽子虽然觉得自家老头和张寡妇有一腿,可这厮一点都不讲究,秉持着不看白不看的原则,爬墙头比上自家柴窑里的炕都顺溜,张寡妇家的山墙头上硬是被这崽子爬得油光发亮。
有几回被张寡妇发现了这爬墙的小贼,柳眉倒竖,吓唬吓唬这村里唯一的外来户——井家的皮猴子,临了给蛤蟆几个大白馒头,蛤蟆盯着大白馒头就开始流口水了。
第一次拿着白馒头回家,老头乐呵乐呵的,可惜后来不对了,几次爬完墙头拿着馒头回家都少不了一顿豹尾鞭伺候,这小子挨了几次后也渐渐回过神了,心想“张寡妇指定给老头说他爬墙头的事了”。
不爬张寡妇家的墙头心痒痒,爬了墙头挨鞭子。
想了很久,最终觉得问题出在了大白馒头上,从那以后,蛤蟆这小子墙头照爬,就是死活不拿白馒头,果然老头再没有抽过鞭子。不但不抽鞭子了还有大白兔奶糖吃。
大白兔奶糖可是这贫穷的山沟沟里孩子们之间互相攀比的紧俏货,糖是大熊玩游戏得的。大熊是不上学的,因为桃木村的人觉着他是个傻子,缘由呢就是大熊几乎不和村里人说话,十五岁的娃壮的真跟头大黑熊似的,根据桃木村老人的经验,长得超乎寻常的壮那就是有毛病,十有八九是个傻子,有多壮呢,十五岁的娃,大腿比桃木村老娘们儿的腰身还粗,个儿还是窜天的高。
关键是大熊经常下午都蹲在村东头的被雷劈的只剩个树茬的老桃树旁,穿着破破烂烂的衣服和一群吊着鼻涕虫的娃儿们玩着一颗糖、三颗糖的游戏。
小娃儿一只手拿着三颗糖,一只手拿着一颗糖给大熊选,玩了五六年了,大熊永远都能神奇的选着那拿一颗糖的手,第一批和大熊玩这游戏的孩子都快初中毕业了。
可能这些娃儿觉得玩这个游戏有意义的地方就在大熊选了一颗糖的手后,他们追在屁股后头喊着“大笨熊是个大傻子,大笨熊是个大傻子……”蹦蹦跳跳的跑回家去。
大熊也只是不说话,任由这帮孩子喊叫着,估摸着蛤蟆放学回来了,向着山坳处那个没有一丝烟火气的家走去,进门总是憨笑着并伴随着经久不变的一句话:“蛤蟆,吃糖。”
蛤蟆一直觉着他这个长得异常壮实的哥哥从来都不傻,相反还是村里少有的聪明人,个顶个聪明的那种。
大熊不上学是老头同意的,蛤蟆上学也是老头点了头同意的,可惜上学的这犊子成绩是惨不忍睹,奇怪的是老头对俩娃上学或是不上学好像一点都不在意,挂在窑口的豹尾鞭也从来没有一次因为蛤蟆这犊子考试考了十几分而落在他的屁股上。
在这点上,蛤蟆对老头这唯一的老家长那是相当满意的。
大熊也不是天天蹲在老桃树旁,隔三差五就会出门,去哪没人知道,一出门,村里的婆娘们个个都嚼着舌根腹诽:老天开开眼,让这傻大个迷在山里吧。奈何每次这些纳着鞋底的婆娘们都会愿望落空,大熊每次都会安然无恙的回来,这让桃木村的婆娘们甚是遗憾。
在桃木村提起唯一的外来户井家爷仨儿,庄稼汉从口袋里掏出用娃们念书用过的作业本裁成的烟纸,沾一点唾沫,卷一根旱烟唉声叹气的点上抽着,婆娘们说起爷三儿那是嘴上毫不留情,村里的第一害井蛤蟆,为老不尊的井青羊,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却又壮得让人心颤的大笨熊,那真是让桃木村的婆娘们恨得牙痒痒。
为什么这么恨呢,甚至不惜丢了山里人的淳朴去诅咒一个孩子,说到底就是因为蛤蟆变着法儿的欺负自家宝贝疙瘩,而井家唯一的大人井青羊又是不作为的态度,想以势压人吧,这个雄壮的不像话的大个子又是最大的阻力。
蛤蟆为什么欺负这些小孩呢,除了这些小孩跟在大熊屁股后头喊着“大傻子”之外,还有桃木村婆娘们不管是非曲直那高高在上的姿态——桃木村收留了你们爷仨儿,你们爷仨儿就应该感恩戴德,当牛做马,就应该有低人一等的觉悟。
可井家这爷仨儿愣是没有一个有这种高尚的觉悟,所以这死结就这么持续着,终究谁落了下乘呢。
蛤蟆认为爷仨儿没让婆娘们唾沫淹死,没让这些庄稼汉赶出桃木村的原因可能就是老头是村里唯一一个会点半吊子医术的赤脚郎中,谁家孩子有个头疼脑热的,老头都能给瞧瞧。
在瞧病这事上,桃木村没有哪个长嘴婆娘挑老头不是的,虽然心里头觉得老流氓人品不咋地,可能医术也不咋地,但是,每次都是尽心尽力的瞧病。
有一年冬天村里李老三家小娃儿得了急病,全家人挤到小山坳中窑里哭天抹泪的让给他家娃瞧瞧,毕竟桃木村离最近的卫生所也得三十里山路。
把脉开方,老头拿着方子皱眉不止,需要一株正开花的盘龙参,一家人面面相觑,盘山地界上,夏季盘龙花随处可见,可这大冬天的上哪去找开着花的盘龙参。
吃着烟锅的老头说道:“鬼门关往里约莫十里处的卧龙潭有一株”。
这时候的大家都没心思考虑老头怎么确定鬼门关三十里处有盘龙花,考虑的是鬼门关怎么去,因为老一辈去过的少说也得七十多岁了,这一茬的庄稼汉子十里八乡的没有人去过鬼门关。
况且祖辈传下来的老话——鬼门关,山套山,进去容易出来难。可不知道传了多少代了,那简直就是十三字箴言。
老头也知道是个什么情况,没等汉子张口,吧嗒一口旱烟转头给窝在炕上的大熊说道:
“去吧,快去快回,这次把蛤蟆一并带去,路上有个照应。记住,只挖那颗药,路上别耽搁。”
俩娃儿虽千百个不乐意,但麻溜的下床穿上布鞋,拿起窑口挂着的梭标和猎弓喊上趴在磨盘上的小崽子就出发了。
蹲在炕角的汉子咂摸着卷一根烟,搓摸着满是老茧的手欲言又止。
老头呵呵笑着,摆了摆手省了汉子羞于启齿的话头。
“俩娃儿野惯了,皮糙肉厚的,不碍事。”
婆娘们倒无所谓,这会心眼里全是她家娃儿,只要能救了她家娃,谁去都无所谓。
况且这时候婆娘也是有心思的,井家俩猴子平时没少折腾她家娃儿,去鬼门关采药也是应该的,就当是补偿她家娃了,再说娃儿得了这要命的病,不一定是井家俩猴子折腾的呢。
所以可能因这,村里老少爷们才没把这爷仨儿赶出桃木村,在全村人大方赏赐的那小山坳里恓惶的过活着,苟且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