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无名牌位
容昭抬眼望去,只见那男子穿着身暗红绣金长袍,外罩着一件墨色大氅,行走间隐隐有君子之风。
他身量极高,从她的角度望去,只看见挺秀的侧脸,面上似有笑容,可不知为何眉宇间却又似乎蕴含着无限寂寥之意。
容昭看着他抬手,从小贩手中接过一串糖葫芦,随后垂首用油纸妥善包裹好,置于袖中。
那人似乎察觉了容昭打量的视线,眉心隐隐一拧,便偏过了头去,自始至终都未曾往后看一眼。
容昭瞧着他转身走上候在不远处的马车,置于唇边的糖葫芦再未动一口。
禾禾站在一旁,颇有些莫名:“小娘子,您是见着旧识了吗?”
容昭闻言,缓缓摇了摇头:“未曾。”
“那您方才是在看什么?”禾禾踮起脚眺望了许久,除了来来往往的小贩与路人,再看不见其他。
“我方才只是想起了我兄长而已。”容昭将糖葫芦松松握住,眼神中满是怀念之色,低声道:“从前,我兄长从书院回家之时,都会为我买一串这样的糖葫芦。”
禾禾闻言,笑道:“您如今要什么没有,何况是一串糖葫芦呢?”
容昭垂下眼,看着手中红彤彤的果子,语气中意味莫名:“我并不是想要一串糖葫芦。”
禾禾满脸疑惑。
只见容昭轻轻旋着手中的小木签,微红着眼眶笑起来:“这玩意儿有何稀奇,怎会让我念到如今呢?”
说完,她抬起眼,权当无事发生:“走吧,天色不早,可回王府了。”
禾禾心中懵懂,她觉得自己似是听懂了,又似乎并未明白。
古齐月今日难得不留宿于宫中,封有余驾着车送他回宫外的那间小院子。
车轮碾过路面之声清晰,想起方才古齐月执意下车买糖葫芦一事,封有余笑起来:“大人也爱吃这些零嘴儿吗?”
古齐月在马车之中闭目养神,闻言轻勾起笑:“我不爱吃这些甜腻之物。”
“那您方才这是……”
“瞧着好看,便买了一串。”
封有余似乎低低笑了几声:“我家中的妹妹倒是爱吃这个,待下次休沐,我要买几串带回去看她。”
“嗯。”古齐月淡淡地应着,再未发一言。
封有余只当是他疲惫得紧,便不再说话,认真地驾着车。
车厢中的古齐月却缓缓睁开了眼,他抬手握了握衣袖,确认那串糖葫芦仍在,便松了口气。
封有余将他送到门口,自己则绕去后院卸马车、喂马。
这是一处两进的院落,封有余宿在耳房之中,他有分寸,知晓古齐月救下他已是极大的恩情,是以未有吩咐,从不踏足古齐月的房间。
古齐月掀起衣摆,提步迈过门槛,缓缓朝里行去。
推开门,房中已有了些灰尘,随着日光浮沉,他却毫不在意,只返身掩上房门。
门板隔绝了院中的阳光,只余下一室的阴暗。
他来到屏风之后,那里有张极大的博古架,可上头放的也不过是一些寻常的瓶罐,不见古玩文物。
只有一方端砚瞧着有些年头。
古齐月走过去,从中间将那博古架推开一些,后头的墙上顿时出现如壁龛一般的凹陷。
光线太暗,一时看不清里面有些什么。
他敛下眉眼,吹亮火折子点了支烛火置于一旁。
这壁龛被烛火映亮,可瞧着似乎并不是出自于工匠之手,只因周围极为粗糙,壁面并不平整,倒像是有人拿着匕首一点一点抠出来的一般。
那里摆放的东西完整地出现在眼前。
仅三座空白的牌位,如此而已!
古齐月抬手拂去其上的灰尘,随后小心翼翼地将它们拿下来,执着布巾擦拭干净,再重新放上去。
接着又清理掉壁龛中供奉了许久的贡品,这才住手。
他垂眼站了许久,面上神情萧瑟,却不发一言。
最后只缓缓拿出袖中用油纸包裹着的糖葫芦,将其妥善地放在一座牌位之前。
耳边突然浮现那道轻快的笑声:“兄长,记得替我去买一串糖葫芦,要裹着许多糖霜的!”
他骤然红了眼眶,半晌后哑声笑道:“朝朝,你尝尝这可是幼时的味道。若不是,兄长下次再替你去买别家的。”
房中安静,并无人回应他。
烛火无声燃烧,流下一烛台的蜡。
他缓缓垂下手,强笑着道:“父亲母亲,再等我些时日,我就快能翻案了!待青州一案昭雪,我便为你们立碑!”
半个字都不提自己的苦楚。
古齐月俯下身子,结结实实地叩了首,那块脏污了的布巾被紧紧攥在手中。
他微微勾起唇,却不由泪湿了双眼。
许久之后,古齐月才缓缓起身离开,可那糖葫芦上的糖霜已化,从油纸中流出来,脏污了壁龛……
容昭回到泰亲王府之时,天色已暗下来。
檐下灯笼随风轻晃着,投下一地的暖光,比今日所见到的平疆将军府多了些人气与生机。
容昭提步走进府中,经由廊庑回自己的小院。
行至院门外,却瞧见了一道极为熟悉的身影。
明砚舟身穿着白日里穿的衣袍,玄青色的大氅衬得他身形凌厉。
容昭笑起来,心中微暖,她缓缓走过去:“明砚舟,你在这里做什么?”
明砚舟早便听到了她的脚步声,闻言不由笑起来:“等你。”
“你可是知道我买了糖葫芦,才特意在此等候于我的?”
“你买了糖葫芦?”
“是,今日看见街上有卖的。”容昭从袖中拿出那油纸袋,取出一串递给他:“可要尝一尝?”
明砚舟抬手接过,笑道:“甜吗?”
禾禾闻言,忙道:“容小娘子吃的那串极酸,不过奴婢吃的那串倒是甜的。”
“这样吗?”明砚舟一笑,随后咬下一口,甜津涌来,瞬间便皱紧了眉:“我这串似乎也是甜的。”
容昭只一笑,却不说话。
明砚舟怎会瞧不出她面上笑意的勉强:“后院那处凉亭风景极好,你可要与我同去赏景?”
“你今夜是来邀我对饮的?”
“自然不是。”明砚舟笑起来:“只是今夜时辰尚早,想邀你手谈一局。”
容昭心中不静,今夜是无论如何都睡不好觉的,闻言便应下来:“也好。”
“可曾用过饭?”
“尚未,我没有胃口。”
明砚舟拧紧眉:“没有胃口也要用一些,我记得你爱吃素馅的馄饨,厨娘今日做了些,你可要用一碗?”
容昭闻言,到底是点了头:“多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