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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不敢误佳期

明砚舟闻声,顿时一怔,他走近些:“容昭,你可还好?”

那女子稍有哽咽的声音隔着门传来:“你可曾听见什么?”

他沉默下来。

“方才那人所言,是真的对吗?”

“不知情况如何,许没有你我想象的那般严重。”

屋内的女子闻言,并不回答。

明骁舟已步出院子,快步朝此处而来。

廊庑之下俱是被风雨打落的枯叶。

明砚舟站在这般萧索之中,看着那女子打开了门。

光线昏暗,看不清她的面容。

只看到她穿着薄薄的中衣,身上披着件外袍,一手拢紧衣襟。

明骁舟见状侧过身,只沉声道:“风雨太大,城外已出现塌方,我与一半守卫前去查看是否有百姓被埋于其中,黄柏留在此处保护你们。切记保护好不逾,切莫让有心之人钻了这空子。”

“王爷尽管放心,我不会让他出现一丝一毫的意外。”

“多谢。”明骁舟说完便冒着风雨领兵而去。

那蓑衣挡不住分毫,方步下台阶便已被淋湿。

他步履匆匆。

黄柏神情凝重,但主子的命令不可违,他虽忧心,但也须听令而行。

“不知陵游如今到何处了。”容昭迈出门槛,中衣下摆顷刻间便湿透。

“容小娘子放心,他方向极好,等闲不会迷路,定能按期归来的!”黄柏闻言,恭敬道。

“嗯,我相信陵游。”

明砚舟站在廊庑之下,眉眼中还是落了丝不忍。

容昭将外袍穿好,却并不回房,径直朝着明砚舟房中行去。

黄柏一愣,但转瞬便明白了她的意思。明砚舟顿了半晌,最终还是跟随她前去。

屋中燃着烛火,躯体在烛火之下稍显气色,但他仍旧呼吸微弱。

她推开门,刚想迈入,便见明砚舟一把握住她的手腕:“男女有别,你深夜来我房中,于理不合。”

“你说过的,”容昭看着他:“我应是自由的,不应该被一切束缚。既如此,这恼人的礼教,我又何须在意?”

他顿时哑了嗓子,半晌才道:“我非是此意……”

“我明白。”那女子轻声道:“可我并不在乎。”

那指骨缓缓松开,容昭一笑,抬腿便迈了进去。

只留下那道残魂目光灼灼地看着她纤细的背影。

黄柏垂下眼,似什么都没听见一般,只握着剑守在门口。

风雨太大,屋门须得合上才能避免雨水侵袭。

于是那盏烛火便被拢在了屋内。

“可会下棋?”容昭在棋盘前坐下,床榻之上帷幔垂落,看不见里头那瘦削的人。

“会。”明砚舟颔首。

“那我们何不手谈一局?”

“也好。”他在她对面落座。

“黑子先行。”容昭执了颗白子,低声道。

那男子闻言一笑。

两人起初下得飞快,可又都是个中高手,一时形势胶着,难分胜负。

明砚舟有些惊讶于她的棋力,而容昭心无旁骛,只拧着眉不断思索着落子。

每一步都走得很好。

下到后来,速度渐慢。

“可要饮些茶水?”明砚舟想起什么,不由低笑。

容昭一下便明白他的意思,面色微红,但眉眼含笑:“好啊,金毫春茶可有?”

“那或是没有的。”

两人不约而同地弯了眼睫。

棋盘之上,黑白棋子平分秋色。

正当两人厮杀地难分难舍之时,有弓箭破空之声传来,黄柏耳力极好,闻声不由一凛。

他扬声道:“属下前去一观,还请小娘子看顾好二殿下!”

“好。”容昭听见他语气中的凝重,再没了下棋的心思。

手中白棋落地。

外头赫然是张覃准备的后手!

原本那道折子确实令他开怀,可等了几日,都未有讣告传回汴京。

他再也等不及。

领头的那人一早看着明骁舟领着府兵出了门,本以为院中防守定然松懈,可当他看清了院墙上密密麻麻的弓箭手,也不由咬牙!

“这明骁舟,竟伪装至此!”院中足足有数百守卫,他此行也不过带了几百人!

时值半夜,风雨势大,这处院落又地处偏僻,正是最好的动手时机。

他狠了狠心,还是令手下朝府门逼近!

弓箭破空之声不绝于耳。

黄柏握着剑立在院墙之上,扬声道:“何处匪贼,竟敢犯我泰亲王府,是不要命了吗?”

可对方闻言,并未收手。

他眉心一跳,果被王爷猜对了,前日里那几人仅是起指路之用!

手中剑上落满雨水,只衬得刀刃凌厉。

“拿上武器,随我上院墙!”黄柏大喝一声:“儿郎们,今日这道府门便是你我的命脉,切不可让贼人入内来,等杀退他们,我们一道去喝最烈的酒!”

“好!”院中附和之声响彻云霄。

容昭守在明砚舟床榻之前,听见外头厮杀声起,不由握紧袖中手指。

那道残魂并未离开,他背对着容昭站在门口。

院中脚步凌乱繁杂。

星云与慧济被这巨大的动静吵醒,快步朝这而来。

明砚舟侧身望了她一眼,眼中尽是安抚之意。

魂体消散,于院门处凝聚。

星云抬眼看见他,忙问道:“这是发生何事了?”

“有人见我尚未身死,等不及来取我性命了。”

“可知是何人?”

“不知。”明砚舟摇头。

他又看了眼身后的门,低声道:“大师可否在此处稍待?”

“为何?”

“容昭到底是女子,我若离去,她或会惊惧。”

“那我……”

“您与慧济小师父在此处,与她说说话,我去前面帮黄柏守府门。”他抬眼望向前面:“他们在用性命护我,我不能视而不见。”

“好。”星云闻言,顿时点头如捣蒜:“你放心去。”

明砚舟又看了眼那扇合拢的门,这才执着枯枝离去。

对面不断有人中箭倒下,但他们仍旧越来越近,眼看着就要触及府门,黄柏目眦欲裂!

“随我杀!”他举起剑,从院墙之上一跃而下,一马当先冲入那群贼人的阵中。

数名府兵紧随其后。

衣袍浸满了雨水,头发紧紧粘在身上。他每挥出一剑,都要用上比平日里更多的力气!

对方均是训练有素的高手,且人数众多,他杀了十数人后渐感吃力。

大雨模糊了视线,他靠着极好的耳力避开一次又一次的刀刃。

却仍旧被划伤了腿。

血水混着雨水滚滚而下,黄柏似察觉不到疼痛一般。

那领头之人见他挥剑速度渐缓,不由一喜。

他指着黄柏扬声道:“杀了那人,重重有赏!”

无数刀锋蜂拥而来,他沉了眉眼,一旋身躲开,却未曾看见那角落中斜刺而来的剑刃!

它直冲他面门而来。

再也闪躲不及,黄柏闭了眼。

预想中的疼痛却未曾落于身上。

他睁开眼,只见那截眼熟的枯枝如箭一般,射穿风雨,携着风骤然刺进那执剑之人的胸口。

那贼人还没清楚发生了什么,便一命呜呼!

明砚舟毫不留情地抽出插在那人躯体中的枯枝,血水斜流而下,却半点不沾衣。

黄柏见状不由笑起来,他虽看不见那人,但还是扬声道:“我来掩护您!”

明砚舟未曾作答,只立于他身侧。

枯枝掩于夜色之中,如入无人之境般,凌厉而又危险。

那领头之人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见身旁的士兵一个接一个地倒下。

血消融在雨水之中。

黄柏身后的将士见状不由士气高涨!

厮杀声震天响起。

明砚舟与黄柏配合极为默契,剑刃配合着枯枝,直将逼至府门前的贼人杀了个精光。

外头横尸数道。

那领头之人仍不死心,他还待指挥身后的将士继续向前,却不防听见有马蹄声从身后传来。

他惊恐地转过头,果见明骁舟端坐于马上,朝此处奔袭而来。

回天乏术!

他慌忙下令撤退,抬眼却见黄柏早已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留活口!”明骁舟扬声道。

“是!”黄柏领命,挽了个剑花便糅身而上。

见明骁舟出现,他们士气便已泄,如何抵挡得住如此攻势?

有负隅顽抗者,被斩于马下,那领头之人见状,正待咬碎口中的毒药。

明砚舟见状,枯枝如剑一般直奔他面门而去。

那人只觉眼前一花,随后头骨剧痛!

他哇地一声吐出一嘴的牙齿。

口中鲜血涌出,污了他的面容,他还待引剑自戮。

明砚舟眉眼一凛,那剑刚横至脖颈前,便被枯枝一下砸中了腕骨。

他痛呼出声!

腕骨碎裂之声传来,手中长剑落地。

他终于面如死灰……

容昭在房中听着厮杀声渐歇,这才长长松了口气。

天色渐渐亮起,她推开门走出去。

只见星云与慧济正靠坐在廊庑之下,不知何时已睡了过去。

外头雨声渐歇。

明骁舟领着府医在前院替守卫检查伤口,黄柏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无数,但他十分高兴。

明骁舟正替他包扎伤口,他笑起来:“多谢王爷。”

“是我应该多谢你。”

“王爷言重了,这是属下的职责所在。”

待包扎完伤口,明骁舟拍了拍他的肩:“这么多年,委屈你与陵游了,陪在我这样懦弱的人身旁。”

黄柏收敛了笑:“王爷,您并不懦弱,只是二殿下如此遭遇,令您起了厌世之心。”

“我有时在想,不逾以命守着的到底是人是鬼!”

“王爷,二殿下守的并不是明家的江山,而是百姓的江山。”

明骁舟闻言一愣,半晌后他笑起来:“你说的对,是我狭隘了。”

天光乍破,将这院子拢在晨曦之中。

明砚舟此刻帮不上什么忙,负手站在廊庑之下。

星云似乎有些冷,他打了个喷嚏便惊醒。

如此睡了会,真是腰酸背痛。

睁开眼,便看见那道残魂。

他捶着腰缓缓走近:“赢了?”

“自然。”

“此刻倒是有了那似曾相识之感。”星云笑道:“容小娘子呢?”

“在厨房帮着府医煎药。”

“如此不凡的小娘子,可真是少见。”

明砚舟闻言,不由一笑:“确实。”

“那你心中所想,为何不告知于她?”

他一愣,随后看向那笑眯眯的僧人。

半晌后他缓缓摇头:“残魂一道,怎敢误人。”

“若之后能活呢?”

“那是之后的事。”

星云闻言也不再多说,转身回房。

那道玄青色的身影听着前院传来的声响,不由柔和了眉眼。

枯枝被雨水浸透,他一手执着。

雨水滴答,洇湿了脚下的青石板。

胸中似有多种情绪。

四下无人,他便以枯枝为笔,在青石板上书写着。

字如其人,极有风骨。

梦里云麾烽火远,风月枕山河;

宝剑刃落秋霜色,无以报家国。

衣染金灯待身死,昨日遇芙蕖;

烛火将熄无年岁,不敢……误佳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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