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为她牵马
容昭脚步一顿,见他眼中笑意,她倏然间松了口气:“清河郡如何会有淮县的金毫春茶?寻常温水喝吗?”
“那也尚可接受。”明砚舟笑道。
府医见他面色渐缓,也是心下一松,他温声道:“二殿下如今方醒,还须多休息,不可思虑过度。”
明砚舟闻言,微微颔首。
恰逢容昭捧着茶盏行至床榻之前,府医让开身子,供她站近些。
那双白皙的手落入眼中。
不止是好看。
这双手救过人,救过阿川,救过他,还救过那几名学子。
且他向来知礼,又如何肯就着她的手饮下茶水,只有些吃力地抬起手从她手中接过。
指尖都未曾触及分毫。
他握着茶盏,也不喝,只笑着看着她。
容昭反身,将那衣衫捧起送至他面前,笑道:“答应赔与你的衣衫,你看下可有何处须改的。”
明砚舟一笑:“无。”
“你还未曾看一眼,又怎知不须改?”
“你的手艺,自是信得过。若有哪处不妥,想来也是我之故。”
明骁舟闻言,顿时哑然失笑,他侧过身,刻意走远了些,让二人说话。
“茶水要凉了。”容昭提醒道:“可须换一杯?”
那人轻轻摇头:“我没有如此虚弱,且屋中燃了炭火,并不会冷。”
二人一站一卧,视线短暂交汇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恰逢府医收拾完药箱,容昭笑道:“既如此,你再休息会,我送送府医。”
还未等明砚舟反应,她便转身走了出去。
未曾看见身后那人倏然而起的笑意。
待她身影迈过门槛,他才收回视线,捧起那盏茶抿了一口。
水已有些凉意,但他觉得正好入口。
明骁舟细细观察着他,见状上前来,笑道:“人都走远了,还在笑什么。”
明砚舟看他一眼,嘴角微微上扬,对此却并不回答。
“可有什么想法?”
“你指的是什么?”明砚舟闻言,轻笑道。
明骁舟斟酌着言辞,许久后才低声道:“不逾,你如今也已二十又七,若遇上喜欢的小娘子,我作为兄长是断断没有不同意之理的,是以此事端看你自己。”
明砚舟不由笑起来,他颔首:“我知晓。”
“泰亲王府仅剩你我兄弟二人,我此前从无无争权夺利之心,也无甚娶妻必要门当户对的念头,且如今汴京城中权贵之家,也未必瞧得上我泰亲王府的门楣……”他顿了片刻:“我如此说,你可能听懂?”
“我明白。”
明骁舟长舒一口气:“那…那你对容昭是什么想法?”
“我敬她。”
“只是如此?”
明砚舟缓缓摇头:“我从未见过如此坚韧又善良的小娘子,她双眼异于常人,却泰然处之。遇不平之事,厉声高呼,只愿他人能得一个公道。”
明骁舟并不说话,只听他说。
“她这样的小娘子,不应该被拘束于内院。天高海阔,自有她的立足之地。”
“那你呢?”
“我?”明砚舟笑起来:“若她愿意,待洗清污名,她去何处,我可为她牵马。”
明骁舟看着面前之人,终是勾起唇角。
汴京城已连日大雪,路上覆着厚厚的雪,马车驶过,车辙印深。
但不过一会儿,又被这飞雪覆盖,再也瞧不见。
已至辰时末,早朝还未散。
因着吏部尚书一职空缺了几日,年关将近,这一年的官员考绩一事还未曾有着落。
柳青河以此为由,向荣成帝推荐了一人。
此人名叫王琫,此前在翰林院任职。
本是十拿九稳的事,却没想到被荣成帝搁置在一旁,暂且不论。
柳青河的神情不由凝重起来。
散了早朝之后,他没有走,而是随着荣成帝进了养心殿。
古齐月随侍在帝王身侧。
柳青河淡淡瞥了他一眼,随后面色如常地坐在荣成帝下首。
懂事的宦官见状忙侍了茶水。
他谢过,随后看向那帝王,笑道:“陛下,关于吏部尚书空缺一事……”
“此事暂且不议,”荣成帝拾起案上的笔,在砚台之上蘸满了朱砂:“朕自有安排。”
古齐月垂下头,站在他身侧并不说话。
柳青河闻言,只微微颔首,心下却不由一沉。
荣成帝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温声道:“青炎,朕有一事,还须你拿主意。”
“陛下如此说真是折煞微臣了,这天下本就是您的天下,凡事但凭您吩咐。”他微微颔首,可面上却不见惶恐。
那帝王闻言,面上泛起满意之色,他笑道:“也非是别的,只是张覃此人,依你之见,可还能担都察御史一职?”
柳青河闻言,目露诧异之色:“陛下,张大人此人,微臣与他尚算熟识,他虽心软了些,但公差之上,从未出过大错。”
荣成帝只看着他,静待着他的下文。
柳青河长叹一口气:“前些日子他还与微臣哭诉,言词之中极为悔恨。”
“哦?”荣成帝随手拿了本折子看:“他为何悔恨?”
”实是那罪臣仇观年,平日里衣食住行很是节俭,张覃如何知道内情,只以为他蒙冤,故在朝堂之上为他说了几句话。但后来看到那尹之正的账本之后,才知受人蒙骗已久,是以他悔恨不已。”
“如此说来,他倒也冤枉。”荣成帝垂着眼,视线并未分他一丝一毫。
柳青河见他言语之中俱是敷衍,心中明白在荣成帝心中,定是对张覃起了不满的心思。
他便又佯作无奈道:“这也怪不了旁人,仇观年与他向来亲近,他先前未曾察觉此事,已是失职。”
古齐月闻言,心下倒是有些诧异,不明白他为何轻易地就将张覃填了进去。
只听得他继续道:“不过,都察御史一职,微臣仍是认为非他不可。”
荣成帝到此刻才抬眼看他:“却是为何?”
“张覃大人为官清正,两袖清风,若是因为他为学生喊了几句冤便将他左迁,怕是会让朝臣再不敢在朝堂之上说真心话啊!”
古齐月面色未变,只袖中手指微微屈起。
荣成帝半晌未接话。
养心殿中只有奏折翻过的声音。
良久之后,他道:“齐月,你如何看?”
古齐月闻言,拱手道:“陛下,奴婢私以为,柳相所言也有些道理。”
见荣成帝向他看来,他又俯低了身子:“不过,张覃大人此次失察是真,他担百官督察之职,若是连亲近之人的过错都未曾发现,又如何发现得了他人的过错?”
柳青河面上笑容一顿,他抬眼笑着道:“古大人此言差矣,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柳相,您先听奴婢道来。”古齐月缓缓站直身体:“您所言极是,人非圣贤,孰孰能无过,可张大人若是犯了错,那便是堂而皇之地放过了国之蠹虫。陛下便是想修建一座行宫,都要斟酌再三,唯恐受百姓、受后世诟病。那张大人犯了错,又如何能轻轻放下?”
荣成帝闻言,微微牵起笑。
柳青河未能看见,但如何逃得过古齐月的眼?
他知道自己所言,正是荣成帝的意思,便继续道:“是以,奴婢认为,张覃大人也应受些惩治。”
他故意说得严重了些,果见荣成帝笑骂道:“你一介阉人,也就是朕不追究于你,才惯得你如此大胆。”
“陛下恕罪。”古齐月慌忙拜倒,低下的头颅掩去面上的憎恶。
“起来吧,下次不可再犯。”荣成帝将奏折放下,沉声道。
柳青河冷眼看着,并不说话。
古齐月站起身,敛了神色侍立在一旁。
荣成帝看着堂下那人,笑道:“青炎,朕知晓你与张覃私交甚好,是以朕也不怪罪于你。方才齐月所言,朕觉得甚为有理。”
柳青河缓缓颔首。
“但朕也认为,张覃劳苦功高,若仅凭他此次的过错,便将他左迁,或也会使得朝臣失望。”
柳青河闻言,心下一凛。
“是以,他仍旧任都察御史一职,不过具体事宜须让行直协理。”
那便是分权了!
古齐月闻言,屈起的指缓缓松开。
柳青河仔细打量着他的面色,心中冷冷一笑。
还道这掌印大人,是块难啃的骨头,竟不知他何时与虞兰川同流合污了!
但柳青河也无法,如今保住了张覃的官职,此已是最好的结局。
他也未再多说什么,只与荣成帝聊了几句书法,便起身告辞。
荣成帝一笑:“齐月,替朕送送柳相。”
“奴婢遵旨。”古齐月拱手应诺。
二人走下台阶,雪下得极大,纷纷落在古齐月的巧士帽上。
远远看去,还道是哪家的贵公子,怎会想到他竟是个宦官。
柳青河走在前面,终是没忍住,笑道:“本相不知古大人何时与虞兰川交情如此好了?”
古齐月闻言,只勾起笑:“奴婢从未与哪位朝臣走得近,方才未曾为张覃大人说话,实是因为他犯了过错,奴婢只是就事论事而已。”
“好一句‘就事论事’。”柳青河微微侧头看了他一眼:“古大人年轻,又是新上任的司礼监掌印,大约不知何为避其锋芒。”
古齐月垂着首,一副恭敬姿态。
“风水总是轮流转的,不知若是转到你家,你又该如何?”柳青河沉声道。
古齐月笑起来,眼里情绪莫名。
柳青河听着他道:“大人,奴婢相信老天有眼,定不会让忠贞之人再死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