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美之论
天一亮，二人就立刻起床，丝毫不敢懈怠地走进了厅堂。在日光的照耀下，华丽的犹如酒楼会宴的大厅一览无余。这里摆满了圆桌和椅子，还有一个极其浮华的舞台，在圆桌，椅子和舞台的更远处还有各种屏风，有的是绣满争奇斗艳的花朵，招摇的花色构建成令人惊叹的花海，有的是跃上枝头的凤凰，凤凰的翅膀纹绣得极为精细，一片羽毛的质地都蓬松柔软。展翅的凤凰一如初生的太阳，仿佛咆哮着要飞出这狭隘的画面一般。
在最靠近他们房间的桌上，早已盛满了热气腾腾的早餐。有盛在莲花形状器皿里的包子，面皮不仅揉成了花的形状，连周边都洒满了紫红色的花瓣。还有晶莹到像是玉制工艺品的各类糕点，周围还有各式冰块陪衬的冻糕，仿佛这一块成了一个小型的琉璃宫殿。这些餐点无一不散发着芬芳的气味，打扮成鲜艳的色彩。各种各样的糕点千奇百怪，但是无一例外，全都妆点成了极其艳丽的样子。最嚣张的是桌上还有一只盘卧的虬龙，龙身上满布着芝麻和糖霜，龙头雕刻得极其精细逼人，龙的双眼处还细心地糊上了黑芝麻。这在金色的盘子当中更凸显得雄奇壮观。
秦乐微张着嘴，脸上已经完全变成了迷惑的高低眉，终于还是说出了话。
“这个家伙.......”
“这也太华丽了......”比起秦乐的迷惑和尴尬，苏辰观感当中更多的是不可思议。虽然他是名门公子，但也没有见过如此大费周章，还如此花里胡哨的早饭。看起来确实是比较诱人，不过这些莫名其妙的装饰和点缀.......
秦苏两人还在震惊当中，又发生了更加震惊的事情。只见一声巨响，有个红色的人影从天而降。那是火光，是血雾一样的莲花，是旋转的红色罗裙。只见她从天而降，仿佛从天上坠下的骄阳。由于四周灰尘引起的灼目感让两人都用手遮挡，眯着眼看这个天上来客。红莲的裙摆旋转着落在地上，这时才终于呈现出来人的真容。
在这世间，最常见的美女有两种，一种是素颜美感绝伦，天生丽质难自弃的美人，一种是浓妆艳抹，华丽的妆面点缀出来的国色天香。柳令月在二人的心中，早已超越了第一种姿色，她是自然到极致的美，素颜都好像是一个精巧的假人一般细致，是世间独有的真正绝色。可谓算得上是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而面前的这位佳人，完全站在了柳令月的反面。
她头戴翡翠珍珠翎冠，鹊羽插在冠上仿佛沾染着清新的雪色，身着红粉绢丝长袖轻罗裳，赤红的裙摆是那新生的石榴一般，每一丝一缕上都充盈着饱满。腰缠素色鸽血双佩环，佩环上有细密的海潮与群山，透着淡红立体在两人的面前。她的脸上就更加夸张了，说不清是多少脂粉堆积在她脸上，鲜红的嘴唇好像饮尽了鲜血，高挑的眉眼在雪白当中灵动有神。她也超越了第二种美人，是极致的浓妆艳抹，妖媚可人的妆面让人看不清她原本脸的轮廓。虽然夸张至极，但这些过分的妆点还算得上能入眼。
她站起身来，满意地欣赏两人的瞠目结舌。然后又仔细地打量着二人。她首先是细看了苏辰，然后对苏辰的脸点了点头。
“美。”
苏辰正想询问，可是微张开嘴后，犹豫了半天，还是不知道从哪里开始问起。只见她打量起了秦乐，看到秦乐的脸时尚且是一副比较满意的神情，但是看到秦乐古怪的打扮和尴尬的样子，她不禁皱起了眉头，显得异常纠结。
“应该是丑.....吧？”她抱着不确定的语气，终于还是下了自己的判断。
“？？？”秦乐正想说点什么还击，四周瞬间出现了昨夜围堵他们的家丁们。无数人站齐包成一个圆，把他们三人围堵在中间。
舒小姐走过来，拉开椅子坐下。
“二位还愣着干什么？快坐下吃吧。如今受制于我，也由不得你们了。吃完早饭，再说正事。”
苏辰立马僵硬地坐下，又用手指戳了戳有些生气的秦乐。一次古怪的早宴就这样开始了。秦乐因为烦闷而吃得比较快，苏辰则是小心翼翼地观察这个奇特的女子。她腕上还戴着碧蓝色夹杂着奶白的玉镯，手中拿的透明筷，小碟盛起切成小块的糕点。不止是风雅至极，更是做作之嫌.....
“想不到堂堂舒家大小姐，评判一个人居然只看外在吗？”秦乐忍着，恢复了平常的嚣张语气，若有若无地打开了话匣子。
苏辰僵硬的动作变得更加僵硬，担忧地看着一旁的舒小姐，但她丝毫没有愠怒之色，而是淡淡地开口了。
“世人皆知外在是最先的标准。即使是古之圣人，在接触一个人的时候，若不审查他的言行举止，也只能从面相判断。我当然知道内在的德行和举止最为重要，但这丝毫不妨碍我用外在做最优先的判断。”舒小姐毫不吝言，大大方方地说着，“况且，美人多奇志，丑人多作怪。这也是我所看到的世间常理。秦公子不这么认为吗？”
“你认得我们？”苏辰用着香酥的餐点，忍不住参入了这个话题。
“南剑双侠，闻名遐迩。禹城的戏曲，传书最多。你们这么好的题材，怎么可能不知道。早就有人走街串巷，在赞扬你们的故事了。”舒小姐停杯投箸，颇具玩味地看向苏辰，“不过闻名不如见面，想不到苏公子比我想象中还要生得漂亮。你是我见过第二美的男人了。”
“噢？还有比我家辰儿更美的男人吗？”秦乐一边吃着东西，一边说话。
苏辰在底下轻踢了他一脚，用“辰儿你个头”的眼神瞪了秦乐一眼。
“那当然。这世上最美的男人，就是老爷。”说到老爷，舒小姐不禁满脸红晕，唇间含笑，“虽然未能见过他的真容，但他绝对是天底下最美的男人。他一颦一笑，一呼一吸，还有仿若春潮的秀发，以及出神入化的剑法.....我看人的眼光特别准，虽然他带着面具，但他一定是天下第一的美男子。”
“剑法出神入化.....四大堂主，剑盟盟主，还有各个城里的高手们，不都是出神入化吗。他们难道很丑吗？”提到剑法，苏辰忍不住发问。
“你说的这些人，我大都见过。方盟主是个络腮胡子的老大叔，叶公子是个喜欢自称‘小生’的变态老人家，四大堂主不过是人妖，丑女，猴子，狐狸的集合罢了。”舒小姐笑着说到，还顺便招呼侍女给自己斟茶水。
“变，变，变态？”苏辰瞠目，舌头都捋不直了。
秦乐连忙夹起一块桂花糕塞到苏辰嘴里，这时又轮到他来担心苏辰失言了。秦乐保持着翩翩的语调和自信的笑容，又若无其事地开始转移话题。
“啊，先不说这个，敢问舒小姐大名？”毫无谄媚的语气，而是自然地用有些命令的语调说出了礼貌的话。
“原来那丫头连我的名字都没告诉你们啊。”
不消说，秦乐心里也知道她所说的丫头指的是柳令月。这样一来他们二人就明白她连是谁指使的都清楚了。这种情况下还能坦然以礼相待，秦乐略微抬眉，这个女子和柳令月一样，不简单。
她放下茶盏，用郑重的语气说出了自己的名字。
“我叫舒绫绡。”
“凌霄而上，好霸气的名字。”秦乐幽幽的语气揶揄到。
“不是那个凌霄。”
“那就是曜日凝成锦，凌霄增壁崖中凌霄花的凌霄？好霸气的名字。”秦乐不依不饶地怪气到。
舒绫绡不愠不恼，一副完全没在意的样子，认真地解释到：“是绫罗绸缎的绫，红绡的绡。因为我家是卖这些起家的，所以我叫舒绫绡。而且秦公子好生有趣，你说的两次凌霄不都是同样的字吗？”
看着舒绫绡被逗笑的样子，秦乐心里生了一丝难受。她似乎完全没察觉自己是故意这样说的，不仅没能解去方才被说丑的恼怒，现在还让她的早晨增添了一丝趣味.....
“咳咳。”舒绫绡从笑意中恢复，“苏公子虽美，但看起来像重视繁文缛节之人，那么我就直接问秦公子了。我家的餐点是否可口？比起柳家如何？”
“噢，有眼光。”秦乐坏笑地看了苏辰一眼，继而傲视着舒绫绡，“味美，种类奇多。只是这个我还没有尝过。”
秦乐把筷子伸向那个沾满了芝麻用面糊构建的龙头，在空中瞬间被两双筷子绞住。苏辰和舒绫绡都瞪大眼睛，惊讶地看着他。
“怎，怎么了。”连苏辰都制住了自己，秦乐一时有点慌。
“不可，不可。虽然我不太记得为什么了。但是不可。”苏辰也惊讶自己瞬间的行动。默默收回筷子。秦乐和舒绫绡也顺势收回了筷子。
“看来苏公子与柳令月青梅竹马的传闻绝非虚谈。看来是小时候的记忆让你阻止了他吧。”舒绫绡开始毫不避讳地直呼柳令月的名字，“看来秦公子是有所不知，龙本就是历史悠久的神话动物，而在禹城，龙的地位更加高尚而复杂。禹城人民都有着比其他地方更为强烈的龙信仰。相信龙即天命，龙即真神，龙是青史的承载者，也是人间英雄的化身。所以在禹城的每一家饭桌上若是有龙，必然是装饰起来以表心意的东西。都是不可食用的。”
“啊.....”两人分别回忆起了一些事情。苏辰想到的是幼时在柳家与月姐姐玩耍之时，曾在尚未缩减的宅院里看到的龙纹玉，与各种龙图的屏风与墙画。如今柳府大为改变，已经看不到当时的痕迹了。而秦乐则是回忆起了近来的事情，在和苏辰夜晚闲逛的时候曾瞥见许多商家牌坊，各种小摊贩，各式各样的旗帜上面带着龙的标志，还有那说书人口中提到的贼王曾是神龙脚底下修趾的小兵。
“所以这个不能吃，是做摆设用的。还望秦公子海涵呀。”
“啊，那好。”秦乐放下筷子，“那么我要回答你的第二个问题了。虽然舒家的餐点确实味美，但是比起柳家的。属实不行。只有外观比他家的菜肴更为华美。这里的餐点已经属于上佳了，可以跻身达官贵人之流，绝对的好菜品。但是柳家......已经是皇室御膳的水准，甚至风味独到之处比起宫廷飨宴，有过之而无不及。舒小姐应该听得真话吧？”
“哈哈哈哈哈哈哈。”舒绫绡仰天大笑，“秦公子果然快人快语。不错，我心里还是有数的。现在秦公子你们而是只是被我抓住的贼罢了，竟然这种危难的场合还能直言不讳，看来我对你的评价要稍微改变了。”
“我也是美对吧。”秦乐挤挤眼，给舒绫绡送出一个礼貌的微笑。
“从丑变成小丑吧。”舒绫绡又安慰地递过去了一个眼神，苏辰咬着下嘴唇，烦闷地看着这二人。
“......小丑没必要吧。”
“秦公子所言非虚，我自知那丫头虽然病弱，但关于厨艺方面，我找遍大江南北的厨师也很难胜她。老爷的天下第一楼开宴会宾之时，也时常派人请教她的意见，甚至请她来制定菜单。啊，这个可恨的家伙，比我美就算了，还这么会做菜。”提到柳令月，舒绫绡开始咬牙切齿。
“比你美.....这点你也能承认吗？”苏辰终于找到了插嘴的间隙，他难以想象如此一个如此花枝招展，以美为生活标准的女人，会轻易地承认自己在美上面，输给了别人。
“不承认又能怎么样呢，明眼人一下子就能看出来了。我虽然自视为天下第一美。但是我知道柳令月的美和我是不一样的。我会费尽心思打扮自己，再被别人怎么说是妖女，我也不在乎。只要能呈现最美的自己就够了。而那丫头不在意打扮，顶多也只见过她淡妆的样子。可是她确实长得比我美。如果是比打扮，妆面，服饰的美，我不会输给天下任何人，但若是比生得美丽的美，素颜自然的美。天下任何人，都无法触及她的脚跟。”舒绫绡有些烦躁地摆摆手，“我自称天下第一美，但是我也承认她比我更美。这并不矛盾。因为我说的美是不一样的。只是我的美是行动与经验的结果。而她的美是天生丽质的恩赐。我是真心讨厌她，也是真心羡慕她。我要是像她一样生得漂亮就好了。”舒绫绡的语气里有淡淡的无奈和忧郁。
“舒小姐果然是一个看得透彻又坦然大方的人。”
“不过。”微低着脑袋的舒绫绡，双眼明亮地睁开，“有一个地方，我应该是比她美的。”
“嗯？”苏辰和秦乐都竖起了耳朵。
舒绫绡轻笑一声，又压低了自己的声音，把脑袋伸过来了不少。仿佛是一个透露秘密的小女孩。
“那就是身体。”舒绫绡的声音里带着古灵精怪的狡黠，“不用误会。不是身体玲珑有致，凹凸有形的部分，而是身体的外观。也就是皮肤。”
“月姐姐皮肤挺好的呀。”苏辰不解。
“她当然皮肤好，面若透玉，身若凝霜。再加上雕刻般的骨相和皮相.....可是，我说的是除了这些之外的身体。跟你们说，我对柳令月早有观察。她是不是总是穿着全身上下遮得严严实实的衣服？”
“七月流火，天气略寒，遮得严严实实不是正常的吗....”
“哈哈哈哈哈哈。”舒绫绡的笑声有些得意，“可是，如果我说，就连酷暑时分，骄阳似火之时日————不，她一年四季都是这样。穿着极为宽整的衣服，除了手脚脸哪儿都不露出一分一毫，甚至都没有人见过她的手臂.....我敢断言。她必然身体有瑕，要么是丑陋可怖的胎记，要么就是生长过度的毛发，反正她的身体，一定是不如我美的。”
“不过，也有可能是因为柳令月生性保守，不是吗？”秦乐用手拿捏着空茶杯，小小的茶杯在他灵动的手指当中旋转着。
柳令月清了清嗓子，脸上无垢的神情，好像是完全没有被秦乐动摇自己的快乐。
“柳令月是一个保守的女人。这我自然知道。但是保守是有限度的，何况还有更加直接有力的证据。”
“什么证据？”听到证据二字，苏辰心中一惊。
“那，就，是。”舒绫绡神情严肃，一字一顿，“柳令月从来没有买过我们舒家出产的夏季性感薄凉裳。这简直不可思议！怎么可能会有女人拒绝我的设计？就连她的贴身丫鬟都买过！肯定是她看到这性感暴露的衣服容易走漏自己的胎记，所以才没买的。不然不可能有女人能拒绝我亲自设计的热潮服饰。所以说，上天还是公平的，没有把一切美好的外在都给她，还是留了一部分给天下第一美的我。”
舒绫绡哼哼了一声，说到“上天”时还用筷子指了指桌上的芝麻龙像。
秦乐和苏辰面面相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又一齐看向舒绫绡。
————她好像是真的很开心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