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绝唱
“小月，又去折曲坊里面听戏了吗？”在摇椅上摆弄着针线的女子，和蔼地对刚刚进屋的女孩呼唤道。
“嗯嗯！娘亲要听吗！我看一遍就学会了！”还是小姑娘的柳令月对着母亲手舞足蹈地表现自己的喜悦，立刻就在母亲的注视中摆好了起手的架势。
“我自打你小时候就觉得奇怪了，你这个姑娘家怎么做到过目不忘的？你父亲铸剑的手艺，你一看便会，韩叔算账的账本，心算比他打算盘都快。带你去听戏曲也是，你总能记得那些我们都记不住的名字。我的宝贝闺女，快过来。”杨若采打断了柳令月的架势，把她拉进自己的怀里，让她坐在自己膝上，“哎，真可惜啊。你要是个男孩子，有这种过目不忘的能力，考取功名什么的，岂不是手到擒来？这重剑的铸剑活计是越来越不好弄了，师傅们也走了好几批.....”
杨若采伤心地望着门外，柳令月即刻拧了一下她的鼻子。
“哎呦，你个没大没小的.....”
“娘亲，我不想考取功名，也不想继承家里的重剑行当。我就想做戏台上最好的角儿，想唱最动听的戏。娘亲你呀，总是拿这种话戏弄我，哼。”柳令月双手抱拳，装作生气的样子，眼角的余光还在偷偷瞥视着杨若采。杨若采也心领神会，立刻拿脸蹭着柳令月，瘙痒的触觉让母女两人都大笑不已。而有一个人趁此机会偷偷地溜进了房间。
“咳咳，文台啊。”杨若采咳嗽两声，神情顿时严肃了不少，“先生说你最近经常跑出去玩啊。”
“我有认真读书的.....”柳文台低着头，声音越来越小。
“娘亲，你就不要怪罪文台了。”柳令月挣脱杨若采的怀抱，理直气壮地跳到柳文台身前，张开双臂把他护在自己身后，“文台以后可是要当天下第一大画家的人！认真读书，考取功名什么的只是顺便的！”
“姐姐！”柳文台小声呐喊着，不停拉着柳令月的袖口，小脸涨得通红。
“这有什么不敢说的！”柳令月呵斥到，脸上正有些动怒的杨若采立刻站了起来，她也发现了柳文台的方才藏住的衣袖上满是脏兮兮的彩色。
“文台啊，不是说过了.....”杨若采一时半会不知道该先骂哪个，下人就进入了房间。杨若采的脸色也顿时放松了下来，随即用平静温和的声音对柳令月说。
“苏家来客了。”
“辰儿又来玩了！好耶！”杨若采话音刚落，柳令月就高举双手，开心地冲了出去。留下了拉她都拉不住的可怜巴巴的柳文台，他只能愁眉苦脸，独自面对笑里藏刀的母亲。
杨若采凝固了半晌，想了很久也没想到什么骂人的新词，苏家家主的声音也渐近，明白自己必须去招待了。看着瑟瑟发抖到几近哭泣的柳文台，她还是软下心来。
“先出去玩吧，等等我们再听听月儿唱戏。”
第二天一早，柳令月提着月章，赶赴到了天一楼门口。
她手下的侠客们正在此集结，所有的私兵在外围河岸排开。远处的水面上，有逐渐靠近的梁九王的战船。城内的暴动一浪高过一浪，无数石子丢向龙首。肃立的高手中，有着那条纸条上写着的江湖硬手，还有隐居已久的各路高人，还有禹城结识招揽的刀客阿朴，以及一个先前未曾出现过的身影。
“韩叔？”柳令月有些惊讶，但是也没有更多的情绪波动，“我不是让你走了吗？”
韩叔微微颔首，没有多说一句话，而是和其他人一样和柳令月交换了一个坚定的眼神。柳令月随即深吸一口气，再迟缓地吐出。
“最后一次了，将你们的魂魄，借我一用吧。”
随后，她不一会便站定到了龙首之上。此刻于禹城，睥睨整个天下。
剑盟的人，聚贤庄汇聚的天下群侠，还有源源不断的自发而来的义勇军，朝廷派来的军队。各个势力从外部开始“毫无征兆”一般冲击这座天下名城。而远处的秦乐则是隔着遥远在望着这片汪洋的海域，他被柳文台排除在了冲杀的主力之外。柳文台亲自带队杀入城中，完成这最后一舞。
秦乐并不想看这血腥的厮杀场面，不想知道血流成河是什么滋味。眯着眼睛，只见从海上来的战船，不知怎么的，莫名其妙地就沉没了。他立刻用轻功从飞上早已被突破的城墙，难以置信地看着天一楼附近的光景。
而此时此刻，早已被卸下面具的苏辰靠着丹药没有收到太多损伤，被浪潮冲到了远处泥泞的岸边。他和秦乐在不同的方向同时注意到了这诡谲的异变。
从天一楼中，飞出了几只鸟。这些鸟非常别致小巧，仔细看就能发现完全是用木头和茅草编织而成，这些精致小巧的木头鸟在空中滑翔而过，在血色弥漫的苍穹之下划出了彩虹一般的弧线。
苏辰想起来，这鸟唤作“裨益鸟”，是崔颐留给柳令月的东西。光听名字就知道，裨益鸟是为了让天下受益的鸟。而裨益鸟们飞翔得快速又通透，一个不落地飞到了梁九王的战船之上。击中的一瞬间爆炸出了巨大的火星，耀眼的火光让战船一个接着一个沉没。
在禹城厮杀对垒的大军也逐渐发现了这惊人的漫天火光。他们一路向着龙首，开展着有死无生的拼杀。一路上，精通武艺的人们无不血流成河。整个禹城冲天的血光与海面上的火光交织构建成了一幅骇人又唯美的图画。
..........
......................
秦乐没有直接参与，而是任由这一切血腥和暴烈的行进。柳令月也从龙首上跃下，双方进行了长久的搏杀。从早晨一路浴血奋战到了黄昏，柳令月的私兵才逐渐作鸟兽散。柳令月也和部分余下的人被逼进了天下第一楼。
禹城人民全部获救，十步一扎营的方式为士兵，各路侠客，义勇军，还有老百姓进行疗养。顺便也将聚贤庄研制出了解药的好消息带给了众人，一路鼓舞士气，一路高歌猛进。梁九王派出的海上战船全军覆没，但是从天一楼再也没能有多余的裨益鸟可以飞出。
在六大门派掌门人和柳庄主集结在了通往天一楼的通道处，准备再度集合攻入天下第一楼之时。朝廷派来的强力弓箭部队立刻呈现纵列排开，拿出特制的弓箭，从火把上取火，用熊熊燃烧的火箭对准了天一楼。
“我怎么就没想到啊！还有这一招！怪我只是个习武的匹夫罢了！这天一楼已经是月魔的象征，如今龙首已灭，天一楼也断不能留！”浑身是伤的柳文台，高兴地大叫道。部队闻言，也给陆续赶来的聚贤庄的高手们发配了多余的弓箭，无法拉弓的柳文台只得在一旁羡慕地看着。
在一声令下之后，漫天的火雨飞向了天一楼。天下第一的招牌瞬间在遮天蔽日，撼动天地的飞火流星里开始燃烧了起来。
众人大都松了一口气，相互和盟友们表示着感谢。柳文台突然跳到众人跟前大叫道。
“不行！！不行啊！月魔从小擅长水性！如果有那万分之一让她逃脱，那么今日天下与会将会变成一个笑话！”柳文台怒意十足，浑身上下爆发着血色。
“柳庄主，那您打算....？”在众人愕然之际，一个掌门有些怯生生地问道。
柳文台单手提着风券，站定在众人面前。无数侠客高手全部会聚于此，无数双眼睛等待着他的下一次动作。
“月魔乃是我的亲生姐姐，我知道我作为庄主，今日获得天下助力已是十足的侥幸。我不求武林众人江湖众道全都服我，但我今日必定会给天下人一个交待！火势凶猛，还望诸君不要跟来。我一定会回来，向天下保证月魔已死！”
柳文台拖着风券，带着万丈的浩然正气，雄赳赳地走向了正在倾塌的烈火大楼里。他方才坚毅决绝的眼神，目眦尽裂的模样，让在场所有人都说不出话，只能流下感动，钦佩的泪水。没有人敢在这气场里跟上他，没有人敢冒犯他，反驳他一句。众人眼中的大英雄奔赴进了无边的火海里。
想不到，呆站在原地的众人，只过了一会就迎来了从火海中走出的身影。那个身影在冲天的赤色中显得高大巍峨，那光色中的黑影拖着沉重的剑刃，用近乎恐怖的平静脚步走了过来。
是月魔吗？即使围在岸边的早已有上百个冲锋陷阵良久的各路高手，但是大家还是做出了严正以待的动作，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那个黑影缓慢且沉重的步伐，飞扬且傲慢的些许摇晃，很难不让人第一时间感觉到，那是月魔活着走了出来。
在大家逐渐紧张，做好了迎战姿势，身上的汗珠滴落在地上都听得真真切切的氛围里。大家终于看清了来人。
是柳文台。
是趾高气昂，赢到了最后的大英雄，柳文台。
他的脸上浮现着欣喜的笑容，逐渐走向各位。众人也因此放下戒备，爆发了更多的感动的泪水。
“这可真是弥天之大勇。”不知谁说了一句，大家都纷纷点头称是。
只见柳文台把收起的手从身后拿了出来，并且高举过头。他的手中提着一颗鲜血淋漓，但保存完好的人头。
那是柳令月的人头。她绝美的脸蛋没有被烈火焚毁，而是保存完好的出现在众人的面前。
“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禹城由此爆发出了惊天动地的欢呼声，大家无不开心地尖叫着，一边尖叫一边和微笑得意的柳文台，一起欣赏这颗恶贯满盈的人头。
巨大的欢呼声感染了越来越多的人，在身后扎营的人听到这些欢呼，大家都明白长夜将至，黎明已经到来。整个禹城都开始了巨大的欢呼。士兵们丢下了武器相拥而泣，患者不管不顾伤口跳起来尖叫起舞，侠客们收起了剑大声笑着，彼时剑拔弩张的各路豪强也哭泣着，欢呼着。六大门派的掌门人更是在一声声喜悦中泪流满面。
越来越大越来越响亮的欢呼声响彻了整个禹城，哪怕是潜藏在城墙上的秦乐，和城外泥地上因为疼痛无法动弹的苏辰都听到了这些欢呼声。
他们二人都明白，这些欢呼声意味着什么。在这份喜悦当中，则是无法言说的沉重。
而另一个通晓一切的人，此时正在簇拥下欣赏自己的战利品。
他眼里饱含泪水，在朦胧的泪眼中看向这颗鲜血淋漓却苍白独特的首级。众人都以为这是喜悦的泪水，殊不知这份情感其实是其他的意味。
秦乐瘫坐在地上，沉默无言。他很想问问柳令月：“这就是你想要的结局吗？”
苏辰则用尽全力在泥地上翻身，背部的疼痛前所未有地强烈，他的头发因为过量的泪水和泥水粘连到了一起。他感到胸口闷得晃，随即摸了摸，从胸口的衣兜里摸到了三块剑玉。看着带着的三把剑和三块剑玉，苏辰沉默无言，只有泪水依然在控制不住地往下流去。
无论此刻的心绪为何，他们都知道。
禹城的一切，终于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