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重蹈覆辙

这个学期期末，蕊蕊和安琪没有选择回家度过暑假，安琪的学费虽然有父母支持，但是她的生活费确实成了问题，而蕊蕊则纯粹是因为对于山城的喜爱，选择留在这里进行维持两个月的实习期。

早上五点多，蕊蕊就带着行李出了学校，他之所以选择不回家，也跟近期家人奇怪的变化有关。

在外旅游期间，几个小姐妹都会接到家长的关心电话，这些电话往往维持半个小时到一个小时，这让蕊蕊很羡慕，她主动给父母打电话时，却收到了不太一样的反馈。

“妈妈，我最近和朋友出来玩了。这里的水果特别好吃，真希望你能跟我一起来。”

原本以为电话对面的母亲会笑着回复自己，结果妈妈却只是回了一句“别说傻话”这种冷冰冰的话，也许一次这让不会让人难过，然而每次电话都是如此，蕊蕊有些不明白了。

都说父母是世界上最亲近的人，然而蕊蕊不明白为什么最亲近过的人有着完全不同的生活理念和态度。

她的父亲总是接到电话不愿意多说，每次都是“钱用完了吗？”、“我很忙”这样子的话，而她的母亲无论什么话题都会以“不要这么天真”、“别这样笑”、“小孩子懂什么”这样子的话为结局，蕊蕊想到或许自己在说话间过多地干涉了父母的决策，暂时把父母的不愉快归结为更年期，然而等到夜里别人同伴都睡着后，她盯着酒店好看的木质房顶，却怎么也想不到以前父母对她任何的平等对话。意识到自己的想法开始走偏，自己好像也遗忘了很多生活细节，蕊蕊开始细细思索从小到大这二十几年里与父母相处的点点滴滴。

想到了半夜，结果还是非常的少，少到自己似乎没有跟父母经历过一次平等的，心平气和的对话。

“一定是我又忘记了。”她安慰自己，“估计是妈妈又和爸爸吵架了。”她这样想着。直到她决定暑假找公司实习不选择回家时，她真的确定自己的父母有很难理解的价值观。

“你要在山城实习？”父亲难得的在家里吃饭，所以手机开了外放，母亲和弟弟也在一边。

“是的爸爸，我很喜欢山城，决定试试找个工作，留在这里。”

“太远了！女孩子那么远干什么，以后还是要回家里来。”

李父没有停下吃饭的动作，蕊蕊听到电话那头弟弟已经到了变声期的嗓音十分浑厚的传来。“这个粥太浓了，里面的米我不想吃。”爸爸立刻说了声“给我”。听声音父亲又把弟弟不想吃的粥换到自己这里，然后母亲又慌忙去锅里给弟弟盛米汤喝。

感觉父母越来越溺爱弟弟了，蕊蕊便说了一句。

“弟弟，不能挑食。”

没想到弟弟反而生气了。

“我原本晚上就只喝米汤，从来不吃大米，谁叫你们做的这么稠的？”

见儿子生气了，李母也慌忙解释：“是我不好，我给他盛饭又盛了大米。”

对这样奇怪的对话蕊蕊觉得无话可说，电话那头弟弟干脆没有继续吃下去，拍拍手走了，餐桌上只剩下了李父和李母。

“丫丫，你不要跟你弟弟吵架，以后你嫁了人，都得依靠弟弟帮你的。”

“我没有跟他吵架啊，你们太溺爱他了，不觉得吗？他从小就挑食，一上学就肚子痛，每天在马桶上的时间远远超过在客厅里的时间，这你们真的不管吗？”

似乎是说中了李母的心事，李母难得的没有说她“不懂”。然而李母接下来的话却让蕊蕊直接不知道如何应对。

“你弟弟身体不好，上学也不爱上，眼看高中还不知道能不能上得了，正好你要实习了，以后爸爸妈妈老了，你也得多照顾照顾你弟弟。”

“你们老了，他也就成年了，不用太担心的。”蕊蕊以为李母是爱子心切，就安慰了父母几句，没想到，完全意会错了。

“哎！这个丫头，怎么这么笨？他爸，你看看，她什么都不懂，以后怎么办？这个丫头脾气完全就像你，不知道是真的假的，都上大学了还跟小孩一样！”李母说着说着不知道怎么的，又开始对李父不满。

“你无缘无故的，又扯上我干嘛？女儿像我，儿子就像你？都是你生的，别在这里撇清关系！”

眼看着电话那头又不知所谓的要吵起来，蕊蕊赶快出声制止。李母斗了几句嘴，再次坐到餐桌旁。

“我跟你说李蕊蕊，你既然要实习了，就去实习，找五险一金都齐全的，别什么都没有给人家打白工，以后毕业了还是要回来找工作的，你离得那么远，能回几次家？你弟弟从小就是你带着的，等你回家工作了，好存钱啊！别的不说，你弟弟要是真的考不上高中，结婚早的话，你不得出钱？不要多，五万块钱你得出吧？”

蕊蕊懵掉了。

“你们缺钱了？家里夜总会和场子出问题了？你们怎么没告诉我？”

“家里不用你担心，没问题，你作为姐姐，要开始存钱了，给你弟弟表个态，是你作为姐姐的态度。”

听这话里话外都不是这个意思，她意识到父母或许要等弟弟如果考不上高中就要给他找人结婚，这情况在农村并不少见，但是这也意味着蕊蕊要在大学毕业的时候存够五万块钱，钱不好赚，她可以从父母还照给的生活费里节省，或者跟着李慎行去接单，或者先按照自己的规划找地方实习，然而这个理由，她却不能接受。

弟弟如果要结婚，她会有所表示，但是什么叫做“给弟弟表个态”？蕊蕊突然觉得自己是个寄生在李家的虫子，现在李家这棵大树要结果了，自己就有点碍眼了。

“妈妈，我很难在毕业一年内拿出五万元，我现在大学还没有毕业啊！”蕊蕊觉得有些委屈了。

然而李母没有听出来，她像一个教导无知女儿的母亲那样，耐心地给蕊蕊出主意。

“你先实习，然后考个公务员，然后早点结婚，你的彩礼不就有了吗？对不对？”

从学生的角度来听李母的这番话，蕊蕊实在难以接受，这种类似以物换物的交换实在不是她想象中的那样，还有李母突然强硬的态度，让她觉得手足无措。

挂掉电话后，蕊蕊皱着眉理了一下，就从刚刚这通电话来说，她的价值观跟她父母的价值观产生了很大的分歧。

她认为，姐弟之间的互相帮助天经地义，但是她现在实在没有能力，而且即使她有能力，这笔钱不是她自愿给的，而是母亲这样要求的，这样她突然觉得一分钱也不想给。

而她的父母，没想到在家庭条件已经还可以的基础上，还保留了这种思维，他们竟然认为姐姐是要依靠弟弟吃饭的！明明从小到大，被留守在家里的时候，照顾弟弟的都是姐姐啊！

简直不可理喻，却又无处讲道理。

蕊蕊冷静一番后，发现父母的疏离态度不是在今年才出现的，来到山城报名的第一天，把蕊蕊支开的李父已经将蕊蕊的户口转到了学校的集体户口上，他小心翼翼的，怕被蕊蕊发现，然而在开学后的资料核对时，蕊蕊长那么大第一次见到了自己的户口本复印件，将户口转到学校并不稀奇，没有必要避开蕊蕊去做，然而稀奇的是，这份户口的户主并不是李父，而是李家爷爷的亲妹妹，现在在辈分上她的姑奶奶。

这件事蕊蕊当晚就电话追问原因，然而李父轻描淡写地告诉她，“计划生育吗，就先把你放到你姑奶奶那里了，你不用介意啊，想转现在随时可以转了。”

彼时蕊蕊还没有多想，现在想起来，这种荒唐的事情发生的都是有原因的。

果然还是重男轻女，从未改变。

几年之后蕊蕊才知道，她以为真的像李父讲的那样，当年因为计划生育，为了李家未出生的儿子留位置，就让姑奶奶当了蕊蕊这个侄孙女的“妈”，跟自己的亲爹做了兄妹，只要蕊蕊的户口先拨到学校，毕业之后就可以重新加入到他的户口下。

然而事实不是的。

当年自己出生，因为是全家孙辈的老大，所以无论男女，都得留下来，这是“家族”的传统，但是又因为计划生育过于严格，蕊蕊就被安置在了姑奶奶的名下。

之后有两个未出生的妹妹被流产。

再之后妈妈才怀上了弟弟。

到了蕊蕊上学的时候，成绩还算可以，学校一路考的都是当地最好的，但是到了弟弟这里，这孩子不爱上学，但是学区制度却让他小学。中学都可以免考直接入学。

再等蕊蕊上了大学，原本李父没有动过户口的心思，但是蕊蕊的姑奶奶，想要托关系评选“五保户”，可五保户的要求就是要户口下无儿无女。于是蕊蕊的存在就有些多余了。

在派出所咨询过后，蕊蕊也知道了李父还在撒谎。原本说得从学校毕业之后户口可以顺便转回李父名下，派出所的警官却直接给了否定的答案，也就是说，等蕊蕊毕业了，如果她的好姑奶奶不愿意接受她的户口，也没有公家集体愿意接受她的户口，那么她就要自己单独立户口了。

把事情屡顺了之后，蕊蕊眼看着自己像个皮球一样被踢来踢去，心里彻底凉了。

原本只是想历练才决定提前实习，没想到因为一通电话整个计划突然变得紧凑起来，蕊蕊独自收拾了行李，开始后悔刚刚过去的这一学期里错失了一次很好的实习机会，不过现在应该庆幸父母还愿意正常给她生活费，不然现在就真的没有依靠了。

还没毕业的大学生，因为下学期还要正常上课，所以就算找工作也找不到长期的。为了节省开支，蕊蕊决定临时住在山城市中心的一处青旅内，虽然处于市中心，但是因为这套青旅是个普通三室改装的，客厅另外间隔出一堵墙，所以一共四室，而每一个房间都塞满了高低床，店主是个男生性格的短发女孩，也是在申都禁止群租房后转战到的山城捞金的好手，同时也是后来几年掀起民宿热潮的第一批人，这些人85后居多，大多都在北上广待过，知道了一些大城市发展的居住前提，所以很多选择做起了二手房东，或者租下一间青旅自己动手改造，尽可能地让房子能住下更多人。这种类似于薄利多销的方式让租客可以以极其低廉的方式度过艰难时期，也因为他承接天南海北的各路来客，所以也让在这里居住的人得以真真切切地了解到五湖四海不同年龄不同性别的生活。

蕊蕊拉着箱子在山城的市中心穿梭，山城有很多地方步行比开车要快，就好比上次蕊蕊跟着岚夕来购物，找了一圈没找到，打了个车司机师傅眼神一言难尽，绕着某栋建筑从前面到了后门淡定地收了个起步价。

从负-9楼上到23楼，蕊蕊终于在这栋市中心的一栋居民楼中找到了目的地，现在已经夜里八点多了，但是这家青旅的防盗门还是大敞着，一个高挑瘦弱到有些驼背的编织帽男孩背着把大吉他正好要出门。

“新来的？”

声音很好听，忽略他瘦得突出的颧骨，这个人还是很帅气的，并且没刮干净的胡茬让他显得颓废且文艺。

“嗯，你是店长？”

“不是，你直接给他转房费就行，她今晚刚走，你再晚来一步我也要去上班了。”

他看起来有些沧桑，这种人一般话很少，但是蕊蕊没想到他还是个自来熟。

将蕊蕊带着从改造过后的“客厅”穿过，拐了好几次，才到了一间只有十几平方的小屋，这屋子太小了，满满的塞了三张上下都睡人的高低床，比学校的宿舍环境还要差许多，但是蕊蕊第一次来觉得还算干净，至少表面上还算干净。

“女王大人，有新来的了，长住。”

听他这么称呼一个人，蕊蕊好奇地看去，坐在两张床夹在中间的歪歪斜斜的小桌子旁，一个看起来非常成熟有御姐范的女孩正穿着吊带睡衣对着一个小圆镜卸妆。

“滚开。”果然是女王大人，正眼都没有看过门口两人一眼，就直接下了逐客令。

蕊蕊呆滞一秒钟，看到瘦高个几乎宠溺地笑了一下，继续给她介绍其他人，她才放松下来。

“女王大人是春城人，不知道哪个民族的，是这屋子颜值担当。”

“这个床是小浪，别误会，她很乖，就是太能窜了，才十几岁，就窜了大半个地球，可爱担当。”

“大宝，东北大妞，这个屋的口才担当，你看她像不像个松鼠？你瞅那大脸盘子和大门牙。”

“高龙宇你可闭嘴吧，每次来妹子你丫那张嘴就叭叭的，姑娘你可别离他太近，这人有毛病！”

大宝从窗帘后面很不客气地丢出一包抽纸，直击男人面门，被他大手轻松接住，不在意的丢了回去。

“这床是瓜子儿，文化担当，这丫头在国企上班，整个青旅最富最有前途的就是她了，你看见桌子上的书和鲜花没？都是她的。”

“至于这个床，目前都是只睡一晚的短租人住的，你可以不用往脑子里记，你睡这张床。”高龙宇在公用衣柜里拿出一套洗过晒过的酒店薄被给蕊蕊，“你看起来很丰满啊，叫你什么呢？”

蕊蕊立刻有被冒犯的感觉，生怕她给她起什么奇怪的代号，要是跟那个“小浪”一样的话，蕊蕊就准备要动手揍他了。

“叫你小胖吧，看你这胸围，应该是这个宿舍最完美的了。”

终于明白其他人为什么这个态度对待一个帅哥，蕊蕊刚要上脚踢他，旁边的大宝从床上冲出来直接摔门，被拍在门上的男人带着轰鸣的吉他踉跄着出了青旅，蕊蕊好歹松了一口气。

“新来的，小胖这名字挺好听的就叫着吧！在哪里工作？”

“明天去郊区的一家设计公司面试，还不知道能不能被录取。”

蕊蕊四处看了几眼，决定放下心的住下来，虽然这里另外两间屋子都住的是男生，但是看看女王大人和小浪的颜值，蕊蕊觉得自己这种普通人不用担心。她开始收拾自己不多的行李，收拾的方式并不是把他们放到衣柜里，而是将他们一件件叠好放到自己住的高低床上，因为这里空间被利用到了极致，只有这张上铺是她未来两个月的私人范围。

大宝关了门后就不再坐在床上玩电脑，这个屋子一共住了五个人，此时就只有大宝在说话，疯狂地吐槽不知道敲门的高龙宇，蕊蕊也通过她的抱怨才知道他的外号叫做“高聋子”，应该是脸皮太厚怎么说都不听得那种，这样每个人都有花名的情况还不错，每个住在青旅的人似乎都不想提起自己的真名，原因无论如何，总之不是因为好事。

登上上铺，看着这两个平方的小地方，蕊蕊不觉得拥挤，反而因为它低廉的价格还算干净的环境比较满意，撩开窗帘之后，看见女王大人已经开始贴面膜，瓜子儿正外坐在下铺的床边看某种专业书籍，大宝还在来回踱步吐槽着聋人脸皮之厚，而隔壁上铺的小浪一直话不多，安安静静地枕着被子玩手游。

蕊蕊突然觉得这里跟学校里的宿舍没有什么区别，至少目前来看，大家虽然各有各的奇怪，可是都是“好人”范围内的。

第二天的面试非常成功，她没想到自己第一次找工作就能找到这样大的一家设计公司，虽然只是去做一些文本工作，类似于呈献给客户的ppt，编写设计师的设计理念这种工作，但是她也有机会跟同样服务一个设计师的同事们学习一些专业软件的使用，可面试的成功没有给她带来太多喜悦，因为前两个月工资只有八百元，第三个月开始转正了才有三千元，以后如果能为设计做出贡献，设计师会给相对应的提点，而在这个公司的业务范围来说，这个提点是三年不拿，拿了就抵三年的。

公司主要面对的都是在山城市区的别墅客户，所以单独一位客户的成交额就非常大，甚至每位设计师每一单的设计费用就能达到90万以上，蕊蕊虽然刚入行，但是也知道这里的设计师都是四十岁以上的有高等学历的专业人士，甚至不少都是有海外学习经验的，这个公司不同于平常的私人设计所，一百平方左右的私人设计所里的“设计师”甚至连设计费都没有，有也不会过万，所以蕊蕊一度又喜又愁，因为自己无论表现如何，两个月之后就得回学校继续完成学业，这简直浪费了一次非常好的机会，但是有没有办法。

晚上坐着轻轨熟悉了一下上班路线，觉得苦恼的蕊蕊看见安琪把她们的小群群名改成了“打工人革命友谊基地”，她倚靠在跨江大桥的栏杆上看着手机笑了一下，下面绝壁古城暖黄色的灯光从侧面照了过来，一个挑着扁担售卖“红心果”的、卖“粑粑柑”的、卖凉粉凉面的、甚至还有卖豆腐脑的，稀奇古怪什么都有，嬢嬢们、老汉们，扯着淳朴的乡音叫卖，在这下面穿梭轻轨上面走人的红色跨江大桥上，在这建筑前卫的山城，在这倒映着光华夺目的城市灯光的大江上，科技馆旁边就是以往战役的遗址，寺庙上面就是凌空而过的“空中公交”，踩着高跟鞋的白领、用背篓背孩子的全职妈妈、用平衡车代步的游客，光裸上半身的“担担军”，一切冲击又融合，对比强烈却又相处和谐，就像途经山城的两条江水一样，殊途同归。

上午五点钟，蕊蕊的手机闹钟就开始震动，她飞快地起身按掉闹钟，看到别的床铺都没动静就放心地松了口气。

因为这个房间特别小，不朝阳就算了，唯一一扇窗户还正对着隔壁楼栋的人家的卧室窗户，两栋楼几乎脸贴脸，所以这个房间无论白天黑夜看不到一点点阳光，又因为青旅里确实还有很多穷游的游客，所以整间青旅的所有房间灯是从来不关闭的，毕竟房租内就包含了所有的水电。

蕊蕊悄悄下床，这个青旅最让她庆幸的一点是有两个洗手间，而且上班点就起床用洗手间的人并不多，或许大多数人都是没有工作的，这让蕊蕊松了一口气，她路过门框底下长了蘑菇的厨房，看见里面虽然没有人用但是也还开着的灯和抽油烟机，悄悄过去把它们都关掉，洗手间干区的烘干机和洗衣机从她来这里就没有停止过，她有点为自己的衣物卫生担心，但是再次想到他低廉的价格后，她有觉得这也不是什么大事。

对于突然转变的生活，她适应的很好。

第一天上班的蕊蕊见到了自己的“老师”，是一位五十岁左右的中年人，这人一点都不符合设计师的刻板印象，他大腹便便，敞怀穿着一身中山装，短发只剩下一层花白的发茬，左手手腕上的表款式倒是很特殊，但是他右手的大拇指缺了一截，缺口太过于整齐，很难让人不想到“切掉”这个动作，这一看就是个“黑社会”，根本不像个设计师。但是当蕊蕊被自己的“师姐”拿了介绍资料之后，更加觉得人不可貌相，这个五十几岁高个子的大叔，竟然曾是上世纪80年代的空军飞行员！还是开过战斗机的那种。

“空军转设计？这也太……”太离谱了。

第一天上班的蕊蕊没敢说得太没礼貌。倒是对面的师姐并不介意，她是本地女孩子中少见的温柔款的姑娘，不但人长得弱柳扶风，连声音也嗲嗲的很好听，要不是她地道的山城话，蕊蕊真的会怀疑她跟自己的室友阿荔是老乡。

“觉得很离谱对吧？”师姐实际上比蕊蕊还小一岁，但是拜师这种事情，就是要讲究先来后到的。

“还有更离谱的呢，你后面就知道了。”

不愿意介绍太多，蕊蕊老老实实地跟着师姐熟悉办公环境。

“前台，快递收发都在这里，这边是设计部，所有设计师的助理和绘图员以及其他员工都在这里，上午10点，下午4点各有一次零食时间，人事部那边的甜点室会做一些好吃的推小车送来，这里是一楼的水吧，我最爱这里，大部分是免费的，特殊调配的是要收一定费用，但是无论是咖啡还是果饮都比外面的干净和便宜，打印机不能随便用，每人每天限定50张打印上限，刷工作牌就可以，废纸不能乱丢，整理好放在这里，有人会回收，It小哥在这边需要的软件他都会帮你安装好正版的，这一排是会议室，分小组会议、集体会议、商务会议室等等，这里上楼，分别是设计师办公室、休息室、健身室、瑜伽室，目前瑜伽室只对女员工开放，也是刷工作牌就行。这里这个拐角是小餐厅，午饭或者早饭或者加班的话晚饭都必须在这里吃，楼下只可以吃没有味道的，面包什么的，懂吧？

至于这一排，VIp1—12，根据生肖、风水，还有不同的设计风格做的12间设计演讲室，里面所有的电视开关都在前台，由前台的妹妹协调。”

“啊，对了，三楼谁都不可以上，那边电梯刷普通工作证也是不行的。”

按照师姐神神秘秘的说法的话，楼上应该就是总经理办公了。

还没有毕业的学生，陡然到了一家大公司实习，除了兴奋更多的还是害怕。还好这个不让她叫师姐的师姐人非常好，事无巨细都会解答，甚至这个高新区哪里有24小时连锁的便利店，哪里有公共食堂，哪里有好吃的小面，哪里打车最快，她通通都告诉了蕊蕊，两人座位毗邻，蕊蕊开始先画一张楼层平面图做练手，到了五点公司就已将开始有人下班，师姐也收拾包包还督促蕊蕊也一起走，不过蕊蕊看见她还把一台旅行用的无线对讲机揣走了，这让她很好奇。

“师姐，为什么你还要带一个对讲机回去？”

“别叫我师姐啦，叫我颜铃就好，这个对讲机说来话长，你现在只是实习，但是也应该知道设计这一行是很辛苦的。”

蕊蕊点头。

“咱们这几天稍微能喘息一下，但是胡老师，就是咱们师傅哈，他……怎么跟你说呢，嗯，你呆久了就知道了，反正这个对讲机全天不能关机，睡觉也不行。”

“这也太专制了吧？”没想到这个年代还有这样子不尊重个人隐私的人，虽然已经做了好熬夜加班等各种辛苦准备的蕊蕊还是有点不能接受。

看出蕊蕊的困惑，颜铃没有多说，在面对新来的实习生她可能已经有了经验，虽然她很热情地跟新人讲了很多东西，但是新人一般也是很容易被吓跑，会多想，或者过于天真，总之她及时打住了。

从高新区下班乘坐轻轨回到市中心，在错综复杂的地下通道中随便选择了一家面馆，要了一碗红油抄手，四五个硕大的薄皮“抄手”飘在火辣的红汤中，就算是夏天，在凉爽的隧道里吃上一碗也是舒服又熨帖。

两个抄手下肚，蕊蕊愣在原地，红汤里一只一厘米大小的有触须生物从某个抄手下面浮了上来。

触须、腿、壳、翅膀，都还齐全。

在旁边忙着继续打面的老板丝毫没有注意到一个刚刚还吃得很开心的学生妹突然诡异地静止，然后默念了几遍“我没看见我没看见我没看见……”之后，好像一个刚被松开的木乃伊一样同手同脚给出了店面。

受益于在军训中吃出来的大蚯蚓，蕊蕊已经完全形成了对这种突发事件的下意识对抗机制，那就是自我催眠，这招实际上很好用，只要在别人没有发现的情况下自己把自己催眠到位，十分钟后就能获得再吃一次晚饭的机会。坐到连锁快餐店里的蕊蕊安慰自己这种店面应该绝对不会再有“突发事件”了，在一份普通套餐只要15元的情况下，她终于愉快地吃了一顿干净又卫生的正常晚餐。

后面几天里，蕊蕊依旧无所事事，全靠自己找活干。她看见颜铃的对讲机就算上厕所也会被拿在手里，觉得莫名其妙，就偷偷地拍了对讲机的照片到淘宝上搜了一下。好家伙，就一个长得像老年机的小玩意儿就要两千多，还是全国实时的通话的，这到底图什么？为什么不打电话？虽然现在很多疑惑，但是很快她就懂得了这个对讲机的意义。

“颜铃小妹儿收到回复。”

还在办公的颜铃和蕊蕊都被突然响起来的吓了一跳，但是颜铃深呼吸一下熟练地按下对话建。刚刚对面明显就是那位大腹便便的胡老师的声音。

“胡老师，收到，您说。”

“小蒋的效果图已经修改好了，客户说很完美，但是还要再调整下光照角度，他喜欢阳光照在沙发上的感觉，类个瓜皮，我懒得跟他解释，就跟他说改可以改，但是设计费再加五千，他同意了。给他改一下吧！明天签合同，你准备下合同，具体时间市场部的欧美女会告诉你，你们准备好未来半个月内出全套施工图，施工图出完之后不晒，等我回来检查过再晒。”

“收到胡老师，收到。”

挂掉对讲机，两个女孩对视一眼，颜铃有种说不出来的兴奋。

“姐妹，准备准备，接下来半个月咱们可能很少有时间睡觉了，你把脑子都给清空了，什么也不要想，明天开始你听到的每一句话都是重点。”

看她明明知道要加班还一脸兴奋的样子，蕊蕊感觉不知道怎么理解，答应的同时还在猜测或许这是一份报酬丰厚的案子。

第二天上午，打扮得十分妖娆的市场部欧美女踩着超过十公分的红底高跟鞋匆匆赶来。

“两个妹妹，你们资料都准备好了吧？客户已经在楼下停车了，我去接，这个给你，铃铃妹妹，1号VIp的钥匙给你提前求来了，咱们好好合作，一起发财。”她穿着贴身一步裙的纤细腰杆衬的她的臀部十分紧俏，让整个办公大厅无论男女的眼神都偷偷向这里看来，蕊蕊也不例外。

根据颜铃的安排，蕊蕊今天得知整个团队都要穿黑白系列，所以她和颜铃都穿了白色的裙子，颜铃有重庆妹子完美的白皙皮肤以及常年走坡路练起来的纤瘦身材，她穿了一件改良版的汉服，不贴身，但是让她有种恬静的小家碧玉感，蕊蕊原本穿的是一间中规中矩的白色束腰小洋装，裙摆在膝盖以上，但是上班的时候颜铃却告诉她小洋装跟老师的风格不搭配，带着她换了一件她自己备用的裙子。

“老师今天穿白色唐装，1号VIp也是国风的布置，这些都是昨晚才说的，没来得及告诉你我就给你多带了一件，你换上试试。”

在打扫得极其干净还燃着熏香的洗手间里，蕊蕊在马桶旁边好不容易把自己塞进了这件颜铃带来的这件裙子，很明显也是一件改良的汉服，但是跟现下流行的纯复古汉服不同，这件改良得非常大方，领口是仿制汉服做的圆形领口，但是胸口正中盘扣下面还有一个水滴形状的特殊剪裁，裙子同样也是及膝束腰的，但是她的袖子用的是非常薄的透明材质，夏天穿这件衣服并不闷热，就是这个胸口的剪裁，小罩杯的女生穿起来会显得大方且端庄，可是蕊蕊因为穿了小一号的衣服，胸部上半部分就从这个领口处明显能看见有些被挤到的两块白色皮肤。

“颜铃，这件我穿有点小了。”

推门而出的蕊蕊觉得有些尴尬，没想到颜铃眼睛亮了一下，反而高兴起来。

“哎！你很适合，这种感觉纯欲得很，比我穿好看多了。”

虽然觉得有点抗拒，但是蕊蕊还是决定穿着这件衣服等客户，回到大厅时的时候同一排的女孩子们都开心地上来查看，他们很多人还没有见过自己的“老师”，也有些见过老师的还没有接待过客户，所以不少人都表达了对蕊蕊好运气的艳羡，当然也不缺少嫉妒。

“蕊蕊这裙子确实好看，你到底多少罩杯？垫没垫？”隔壁桌子的刘翠说着还上手摸了一把，蕊蕊礼貌地推开她，还保持着微笑回答，“我只是胖而已。”

“那你这肉是真会长。”

刘翠抱着胳膊撇嘴说了一句，她眼睛转了半圈，一看就没想好事情，虽然没有人告诉过蕊蕊，但是这位姑娘的老师据说太过散漫，接了一单不把设计费花完就不会回公司。而眼前这个姑娘偏偏话里话外都是争强好胜的，在蕊蕊刚来的头几天，就凭借女人不成熟的第六感，也能感觉得到明显排斥她。

现下客户马上就要来了，颜铃先去水吧预约茶水，蕊蕊负责把资料送到楼上给胡老师。有些激动地抱着资料上了楼，她下意识地检查了一下怀里的效果图图册以及预制合同，一式四份的合同，分别是两份设计合同，两份施工合同，但是蕊蕊刚一上手就觉出来不对了，因为对第一次签约过于紧张，蕊蕊把这些合同都放在自己的包里随身带着，为了对客户表示尊重，蕊蕊一早也画了淡妆，到了公司的时候发现放在包里的小香水管微微漏了一些，有两份合同的书脊下方有一点点湿润变软，但是并不影响使用，合同只不过多了特殊调制的木质香味，因为这款香水是旅居法国的表姑自己调制寄给自己的，所以市面上买不到这种香水，现在这两份合同明显是崭新的，翻开查看时，里面的设计费，施工期限果然也都不对。蕊蕊觉得大脑麻痹了一下，现在她只差两步就到了1号VIp室，胡老师应该已经在里面了，颜铃还在准备茶水，她立刻飞奔下楼，去寻求帮助。

“颜铃！”蕊蕊看了一眼四周，还是决定凑在颜铃耳边悄悄地告诉了她。

“什么？”颜铃明显也吓了一跳，她快速翻看了一眼合同，确定合同金额和日期确实不对，再细看合同的编号，

“Sc-cq232？”蕊蕊立刻反应过来，“我们的合同编号是230，这两份是在我们后面取的，所有合同模板都得经过财务签字才能取，我去问问，是谁在我们后面拿了合同！”

颜铃立刻拽住蕊蕊，“我去，我比较熟悉，你把茶水先送上去，我很快就来。”

接过茶水，蕊蕊心里开始“噔噔噔”的狂跳，这可是千万的大单子，是一家6口人买下了两栋相邻的别墅，准备改造成一个小区内独立大院的单子，设计费也近百万，设计师拿大头，效果设计师拿小头，剩下的零头施工图团队再去分，如果因为这件事丢工作事情小，她毕竟只是一个实习生，但是这么多年轻人的努力要是因为自己付诸东流，蕊蕊过不了良心这一关。

她端着茶盘的手微微颤抖，因为是盛夏，茶盘里预备了提前泡好的陈皮茯苓茶，装在禅意十足的玻璃茶壶中，一丝丝甜甜的果茶香味让蕊蕊略略放下心，她给自己打气勇敢的上了楼。

“胡老师，客户已经上楼了，今天的茶是陈皮茯苓茶，所以楼下的茶艺老师提前泡好了。”

将茶水放到房间中间的八仙桌上，蕊蕊努力让自己的心跳小声一点。这是她第二次见这个“老师”，他今天果然穿了一身白色的改良唐装。原本以为胖人穿白色唐装会有点像睡衣，但是蕊蕊看见胡老师之后还是服气了，胡老师本人虽然两百多斤，但是身高高近一米九，他身上的唐装是内外一套的，敞开着的前襟配着较为宽松的内衬，遮住了他的啤酒肚，使他显得更加雄壮。但也就是因为他个子过高，所以蕊蕊有点怀疑他前空军飞行员的身份，要不是后来经过跟岚夕电话时得到的信息，确定了他手上戴的还真的是只有飞行员才有的国产腕表，与市面上的同品牌腕表有很大区别，蕊蕊现在也不会那么紧张。

“怎么是你来？颜铃儿呢？”他推推架在鼻梁上的眼镜，用的还是那只断了大拇指的右手，年过半百的人面色不善地看着这个新来的实习生，蕊蕊再次自我催眠，刚要开口，门外传来说笑的声音，是客户到了。

“张总，你们一家子真是和谐，太幸福了，儿子女儿也争气，所以说你们家能赚钱呢！”

“哈哈哈，你就使劲夸他们吧，这两个崽子已经被我惯得不成样子了。”

屋里的蕊蕊立刻上前开门。

“哎，张总，张夫人，这间VIp 房间是中式的，上次你们来的时候说不喜欢现代的，太简约了，我们这次专门为咱们留的这间。”

“张总”完全不像蕊蕊概念里的暴发户或者大老板，他和他的妻子都穿着舒适的休闲服，活像朴素的人民教师，但是两个孩子的穿着就能看出区别来了，特别是他们家的大女儿，长相并不出众，但是身上穿的都是蕊蕊半懂不懂也觉得好看的名牌。

“胡老师！辛苦了胡老师，为我们家操碎了心啊！”张总越过所有人，先跟胡老师握了个手，他的妻子儿女在欧美人的热情招待下先做到了八仙桌上。

“哎，小妹儿，颜铃呢？”欧美人小声问蕊蕊。

“颜铃去财务室了，马上来。”话没说明，但是欧美人一下就明白了，她先是皱了下眉，眼神有些犀利地看了一眼蕊，转瞬间又换上了亲和的笑脸。

“张夫人，叫我们的设计师助理先给你们倒茶和，让那两位再客套一会儿，我们的设计演讲就开始了。”

张夫人和自己的儿女只是点点头，并不很在意，小儿子更是已经开始拿桌上的茶点玩，只是玩，却不吃，倒是等蕊蕊强做熟练的倒上茶水后，这三位才品了一些。

“快去找颜铃！”欧美人眼神示意。

蕊蕊立刻点头，出了门之后着急的就往楼下去，不等她给颜铃打电话，就看见了财务室门口堵着的一堆人。

“你们自己看着办！现在我不跟你吵！等我们客户走了你再来装！”

平时温柔可爱的颜铃十分强硬地从人群中挤出来，不满地拍拍被挤皱的衣服，就看见着急过来的蕊蕊。

“放心，拿到对的了，先办事结束之后再说。”

蕊蕊闻到那两本合同上传来的木质香气算是放了心，再往财务室看去，被人群围着的正是刘翠。

“她怎么还委屈上了？”蕊蕊嘀咕。

“等结束之后我再去找她，你表情缓和下，别叫客户看出来。”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