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过客
回到了1号方案演讲室的时候气氛还算和谐，在靠墙边的一排新中式沙发上，张总的儿女觉得有些无聊似的，随意地坐在一边一个在玩手机，一个在拨弄房间里做小景用的溪流缸，蕊蕊也是第一次进这个房间，她第一次来的时候没有注意到这个缸，现在看来这个鱼缸的小景确实很是抓人心魄，一米多长的人造小溪，水底不规则的石头上有些绿色的毛发一样的青苔，随着供氧气机的推动晃悠悠的摇摆，水面上漂浮了几株扎了长长根茎的碗莲，因为照顾得好有一株已经顶了淡黄色的花苞十分可爱，但是业主无聊的小儿子为了捞水底伏在水底石头上的小虾已经把这柱碗莲水面以下的根茎掐断了。
虽然心疼，但是蕊蕊也装作不在意的赶快把视线移开了。
“颜铃，你来啦！”欧美人好像有了主心骨，笑着招手，“来吧，两位，我们叫小妹们把方案投屏到电视上，今天的讲解会就开始吧。”
张总立刻招呼妻女一起过来看，“幺儿，来，坐到爸爸身边。”
“你们俩看就行了。”
女儿似乎不乐意，张总好言好语劝了半天，小姑娘才不情愿地坐到父母中间，她虽不情愿地坐着了，但是刚一坐下右手边的张总一只手搭上她的肩膀，张总夫人也笑着拉她的手，一家人的氛围好得不得了。
“老幺呢？叫他也过来听听呀。”
欧美人也发现了这家人之间的和气，她想提个话头，谁知张总刚刚看女儿的笑脸一下子挂起来，看也不看还在玩水的小儿子一眼，假装十分扫兴的抱怨，“什么儿子，我张洪源就没有什么儿子，就算有儿子，也不是挑食，浪费粮食那种哈皮。”张总话未说完，就被夫人一巴掌拍在肩上，他不服气地闭嘴了。
正式开始做方案演讲时，胡老师坐着就霸气地露了一手，明明所有的数据是由专人测量的，所有的图纸也未经他手去在电脑上制作，但是他似乎已经将所有细节数据都熟记在心，包括几个厅的长宽，包括楼梯的踏步数量，甚至连每段楼梯最后一步入是踏右脚还是左脚都细微地讲解了。
如颜铃所讲，胡老师的每一句话背后都透露出了十分雄厚的知识功底，这些是在学校根本都教不到的。
“电梯间靠墙的那部分我们在背后增加了足够的隔音空间，这在图里看不出来，因为我们利用两边的墙壁将这个空间的其他墙面做了小部分浮雕，图案就是咱们上次在备选的十五张中选出来的，有水有鱼的那张……”
将近两个小时的讲演，中间蕊蕊数次都很想掏出手机录音，或者在本子上记上一些，她和颜铃坐在电视旁边随时待命，想了想蕊蕊还是鼓起勇气掏出小本本飞快地记起来。
胡老师在自如的讲解时，眼睛也看到了正在做笔记的蕊蕊，蕊蕊却记得投入，并没有看到。
“二层，妹妹的房间，根据她个人的喜好，这一层只在软装上搭配了中式元素，但是一点也不影响我们现在呈现的最终效果。”
颜铃也一直在认真听讲，她负责根据胡老师的语速播放提前做好的ppt，这时她了然地将ppt翻页至女儿的房间效果上，蕊蕊已经提前看过这些做好的效果图，也参与了一部分制作，现在看着这张效果被投放在大屏幕电视上，对于胡老师的设计还是觉得十分服气。要保持全屋颜色很重的中式格调不被打乱，这整个一百多平方的二楼就不能太跳跃。
“这种窗帘的布料市面上找不到，是为了咱们妹妹儿出水芙蓉的这种整体感设计的，是一种度数非常浅的渐变色，上面部分暖白，渐变至嫩芽芽尖的微微黄，到了窗帘帘脚这二十公分处，加了非常少的一点点绿色，这样窗帘在普通人的视野范围内来看时就是一种女儿家裙摆的感觉，绿色没有用得太多，悬挂后的高度也与内嵌在墙体的踢脚线是一致的，配合咱们进口的主题刺绣墙布，整体感就是出尘不染，非常的高洁，却很温暖……”
蕊蕊突然意识到那个溪流缸里的已经被掐断的碗莲怕不就是老师自己准备的包袱，她下意识朝着溪流缸看了一眼，虽然业主的小儿子已经不玩水改成仰面躺在旁边的罗汉榻上了，但还是掩盖不了这个黄色碗莲几天内就会枯萎的事实，还好颜铃在效果图的下一页就给了配图，不然胡老师这个包袱还真的不一定能砸响。
“妹妹你看，上次你说喜欢看星星，老哈跟胡老师把你的房间往外面露台上扩了一块，顶棚采用钢化玻璃，配着这个你看好的单人罗汉榻，到时候你看一晚上都行，你要美黑也不用出去了，卧室顶上就能看见太阳，四周还是门和墙，没有尘土，又干净又安全，开不开心？”
张总真是个负责任的女儿奴，整个二楼都给了女儿不说，还动了别墅的外立面，在山城这种一二线城市敢于动这一处外立面就为了让女儿看星星，蕊蕊都知道这里有多复杂困难的手续要走，但是公司确实有两把刷子，早就顺利的报备了。
“爸爸，我想在这里加个浴缸。”
小女孩应该是上高中的年纪，但是穿得已经十分成熟，也许是上的国际学校，因为在翻看设计图时蕊蕊也发现这一层中的很多生活习惯都偏西方。
“这里是你的卧室哦幺儿勒，哪有在床尾洗澡的？你要把床对着这个门放我们已经同意了，卧室里放置浴缸，这个风水，啊，不是，是你的洗手间比别人家一个房间都要大了，没有这个必要嘛。”
张总刚要说关于风水的事情，就被夫人一个眼色给制止了，张夫人也连忙解释，“就是啊妹妹，没有那个必要，你看这都是单身公寓啊什么的才会这样子摆，咱们用不到的。”
看来小女孩很不喜欢他的父亲讨论关于风水一类的事情，或许还会觉得他们是“迷信”。果然小女孩原本不强硬的态度在听到父亲这半截子话的时候突然就固执地不愿意改变，旁边一直不参与设计内容的欧美人想开口打圆场劝劝姑娘，但是胡老师开口了。
“我明白，妹妹喜欢的是浪漫主义的，独立浴缸放在这里还可以晒个太阳那种。”
小姑娘立刻有些骄傲的点头。张总夫妻都求助似的看着胡老师，明显并不想同意。
“妹妹，这房间原本很大的，这块位置原本是想留给你在月光下拉大提琴用的，而且你躺在这里舒服地泡完澡之后，还要走好远才能敷得上面膜哦，脸上的水分都干了，不方便。”
原本不苟言笑的胡老师突然亲切地和小姑娘讨论起贴面膜的事情，小姑娘被说得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这件事就算是翻篇了。
坐在胡老师旁边的欧美人偷偷松了口气，蕊蕊也知道原因，抛开二楼这里管道到底能不能适合放的这个原因，还有就是这些效果图跟报价都是捆绑的，管道精确到米数，开放式浴缸的款式也决定价格，好不容易来回商榷了近一个月，画图的同事们修改了没有五十遍也有四十遍，再改的话合同又要推迟，提成也会相应迟到。还好胡老师救场及时，刚刚蕊蕊都感觉到就连身边的颜铃刚刚后背都突然僵了一下。
一上午看似安稳地度过了，蕊蕊中间在欧美人的示意下给这一家人并胡老师添水都添了好几次，中间业主的小儿子觉得无聊只好让这一屋子最不重要的蕊蕊带着去楼下转了两圈，回来的时候小厨房贴心地送来了好多甜点，才镇住了这个猫嫌狗不待见的调皮鬼。
合同最终还是签定了，把业主送走后回来的欧美人笑得嘴都合不拢。
“今天的水果我请了！”
她捏着合同摇着腰走了，满公司都看得出来这姐姐估计是回家庆祝了。
在大家的捧场欢呼声中，颜铃则带着蕊蕊去了人事部。
“监控我们查看了，确实是这样没错，按照公司规定，她已经被辞职了。”人事部的姐姐看见两个人直接就告诉他们刘翠已经被辞职的事情。
虽然是意料之内，但是蕊蕊也还是不太能理解那个刘翠到底是个什么想法，而且这个公司做事也太干脆了，竟直接让人收拾东西走人了。
关于这个事情，蕊蕊和颜铃还留在人事部做了一个事故备案，签了字，把相关监控录像做了备份之后，蕊蕊发现人事主管放资料的架子上还有厚厚一叠一样包装的事故说明文件袋，这说明公司已经发生过不少类似的“事故”了。
心情复杂地回到办公大厅，胡老师早就翘班回家了，或许会庆祝，或许不会，蕊蕊对他的了解实在太少，决定不费心猜测，等回到了自己的办公桌前，蕊蕊发现他们这一排胡老师的团队都受到了来自欧美女的礼物——一盒盒包装得非常精美的阳澄湖大闸蟹，另有一盒金贵的大号车厘子，这种东西虽然不稀少但是作为水产和水果都卖过于昂贵，所以并不是很多人都会舍得买，特别是女生，没有哪个女生能拒绝一大盒4J级别的大樱桃。
“我也有？这也太奢侈了。”受宠若惊的蕊蕊觉得这些东西自己刚来就拿到手，有点点心虚。
颜铃笑着让她安心拿着，“拿着吧，对她来说都是小钱，你看就算其他看老师的助理也是都有车厘子的，要不请客要不发小礼物，公司虽然没有规定，但是市场部的人很多都喜欢这样。”
蕊蕊去洗手间把衣服换下来叠好，准备带回去找个洗衣店洗好了在还给颜铃，却被颜铃一把夺去了，没有给她这个机会，一个刚认识两天的比自己还小的同事能这样照顾自己，蕊蕊觉得心里暖洋洋的，当然她也知道，并不是所有人都像颜铃这样热心，诸如刘翠遮这样容易眼红的人更是占了大多数。
还未付出多少就能一起享受开门红的喜悦，蕊蕊给自己做了一些心理建设，“不骄不躁，老老实实，努力不要为团队拖后腿。”这些话都是蕊蕊的爷爷每次打电话都要交代的，虽然觉得这些思想多少有点过时，但是现在看来一个好的团队确实是配得上每个人的努力的，这样的话这些话就可以听。
“我看见你今天记了笔记？”颜铃突然提问，蕊蕊有些忐忑的点头，不知道这样会不会不符合规定。
“大多数老师不喜欢助理做笔记，因为这样显得很呆，他们喜欢说的话一遍就被记住。”
颜铃故意停顿一下，果然看到了蕊蕊脸上一闪而过的惊慌。
“但是胡老师不一样，哈哈，我刚刚在逗你。”
被捉弄了的蕊蕊又好气又好笑，两个小姑娘在宽敞的办公空间里笑着打闹起来，这里的大多数都是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根本就没有人会来因为一些小事就约束他们，来来往往的很多人都在聊天，但是也有很多人戴着耳机十分投入地在绘图，大家一般也不会打扰他们。蕊蕊在下班之前来了一杯冰凉的鲜榨橙汁，和众多同事一起高兴地踩着点下班，今晚的休息之后明天就会迎来传说中最忙最让人焦虑的施工图绘制。
在这个季节拎着大闸蟹的蕊蕊有点手足无措，因为青旅这边为了消防安全，厨房没有明火，只具备烧开水的功能，唯一的“炊具”就是一台微波炉，根本就是名存实亡，冰箱倒是有一个，但是是专门冷藏饮料的透明冰柜，而且活的螃蟹这种东西在这里根本也就没条件过夜。
在一屋子的“室友们”欢呼着分食了这一大盒车厘子后，蕊蕊也觉得这些螃蟹有点烫手了。
“这些螃蟹根本没办法处理啊！还不如送给这栋楼的老年人算了。”
“哎你这傻妞，我跟你说可别干这种傻事啊！”大宝小手一挥，直接把这个提议抹杀了。
荣获了第二个外号的“小胖”蕊蕊忧伤地蹲在狭窄的高低床之间，看着这十只被五花大绑但是长长眼睛还在活动的螃蟹，真想干脆买点白酒，葱、姜、呛了生吃算了。
大宝看小胖眼神越来越不对，求助其他人。
“女王大人，瓜子儿，小浪，你们有没有啥办法？”
大家都摇头。
歪坐在下铺看书的瓜子儿晃着小细腿，默默地来了一句。
“去楼下超市里看看，超市卖多少钱，你就蹲在超市门口打个八折，一会儿就卖完了。”
突然被点醒的蕊蕊想了一下，确实可行，开心地带着螃蟹就准备往下冲，被大宝和小浪赶快拦住。
“我跟你一起去，我有这边摆摊的营业，你别再被城管赶走了。”
“对啊，小浪是专业的，你去超市里看价格，我们在超市门口等你。”
瓜子的计策确实很实际，蕊蕊正大光明地去超市水产区看了几眼半死不活的螃蟹，这些螃蟹也并不是阳澄湖的，所以她并没有打折，只是跟超市那些瘦得不行的螃蟹卖了一样的价格。因为阳澄湖的大闸蟹都是随箱子带证的，所以她们的螃蟹确实好卖，中间除了被超市的工作人员撵的走远了一点，但是并不影响大宝的大嗓门隔着十多米都能给潜在客户喊过来。
十只螃蟹被分了好几次才卖完，这东西对于内陆的人们来说都是偶尔吃个乐趣，所以都是按照家庭人数买的，不到半个小时结束的小摊子卖了三百元整，随盒子送的小工具也都被蕊蕊搭手给顾客做了添头。
“小浪，你怎么会有摆摊的营业证？”她这才想起来问。
“嗐，这个丫头从尼泊尔弄了一堆石头和树枝回来卖，卖了大半年了也没有卖完。”大宝故意打趣小浪。
扎了个低马尾的小浪还一脸稚气，但是并不影响她和大宝掐架。
“那是圣石和鸡血藤！我怎么知道明明隔了一个喜马拉雅山，尼泊尔的东西国内早就有了！别人还觉得我卖的不正宗，哼！不识货。”
她生气的叉腰，嘴巴噘起来，活像个没吃到糖闹脾气的小孩，真是难以想象她是怎么做到一个人就有勇气在语言不通的情况下这样流浪多个国家的。
虽然赚的钱不多，但是蕊蕊还是决定拿出来跟自己的室友分享，毕竟初衷是为了不浪费这些螃蟹，能收到钱确实是锦上添花，叫上宿舍里的其他人，大家决定去吃串串儿。
根据女王大人的带路，蕊蕊跟着七拐八拐地下了坡，到了这家店门口，却有一种十分熟悉的感觉，好像自己来过这里，甚至连这里让人印象深刻的黑色汤底都那么让人熟悉。
“这种苍蝇馆子才是宝藏。”
就连女王大人有些得意地介绍都让蕊蕊觉得十分恍惚，对这家店的熟悉感真实地让她害怕，就连上小菜的嬢嬢都没有变。
“怎么了小胖？你不爱吃串串儿吗？这家店还有火锅。”女王大人虽然说的是关心她的话，但是压根就没打算给她改主意的机会，她已经下了一堆竹签了。
坐在一边的瓜子儿在她眼前晃了晃手，蕊蕊才晃过神。
“觉得这个地方好熟悉啊，好像来过一样。”
大家听到这个都不太在意。
“正常，很多人都会有这种感觉。”
“对呀，平行世界，轮回什么的。嗯！这个我懂的，你可以买点圣石带着，给你打八折！”喝着豆奶的小浪也参与拌嘴。
大家笑笑闹闹，蕊蕊也很快把这一篇儿抛至脑后。
五个姑娘吃完，原本以为阿姨数这半桶签儿也要数一会儿子，谁知道就算是苍蝇馆子也知道与时俱进，店主直接用的西点垫子称出了总重量，再除以一根的重量，就能快速计算出账单价格。
虽然都是在市中心住了很久的年轻人，但是这样子结伴一起游览市中心的机会并不多，几个小女孩也“第一次”像身边的观光客一样，在奇怪的雕像前面合影，在空中缆车上拍视频，甚至还去坐了观光游轮，回来的时候走在微微震动的大桥上，谁都不想开口讨论关于明天的事情，只想留下当晚美好的回忆。
倚靠在大桥栏杆旁，姑娘们拉住一位游客帮忙拍了合照，几个人一起用同一张照片同一句话同时发了一条对所有人可见的朋友圈。
“你好，我青春的过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