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特工归来（二）

从卡萨布兰卡起飞的航班，飞行了九个小时到达卡塔尔的多哈机场并且在这里停留了五个小时，然后高骏转乘另外一架飞机，又飞了八个小时之后才抵达广海国际机场。等他办完出关手续，搭上一辆出租车回到家中的时候，已经是18号凌晨一点钟了。尽管高骏打定主意要在自己那张舒适的大床上睡到早上九点，但是受到时差的影响，还有身上几处仍在隐隐作痛的小伤让他休息的并不算太好，七点半不到他就早早的醒了过来。

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高骏从床上下来，光着脚在床前的空地上做了三十几个俯卧撑。后背上持续的酸痛让他每次上下运动的时候都小心翼翼，等到两臂上的酸痛也开始加剧，再也无法支撑自己的身体时，他才缓缓的起身，走到卧室的窗前。这扇窗户很大，几乎占据了整面墙。高骏伸手拉开窗帘，一边看着窗外，一边做起了扩胸运动和舒展运动。

外面的天气阴沉沉的，飘洒着细雨，从他所在的十七楼望出去，整个城市像是笼罩在一片迷雾之中。

十多年来，每次执行完任务回到家里的时候，高骏的情绪都会像今天的天气一样，阴沉低落上一阵子。他就像一个刚刚从高速运行、跌宕起伏的过山车上下来的游客一样，不断回味着紧张刺激的过程，回到平稳的地面上反而有些不太适应。

虽然任务已经完成，但接下来的几天他还是会努力回想任务过程中的每一个细节，直到它们全部变成文字，组合成一份厚厚的行动报告提交到局长面前。局长审批过后这份报告会移交到总部大楼地下一层的档案室，封存在属于行动处的专用柜子里，成为特别情报局历史的一部分。

这往往就意味着，一段惊险刺激的历程正式结束，典型的平淡无味的日子又要开始了。做为SIA的头号特工，那种需要出生入死才能完成的任务一年中往往只有几次，大部分时间他都在忙于内勤和各种训练，虽然谈不上特别轻松，倒也不至于让他疲惫不堪，只是这种例行公事的上班下班让他有些厌倦。他一直认为自己是个骁勇的战士，日子不能过的太安逸，如果长时间闻不到硝烟的气息，他就会觉得无精打采，无聊至极。好在他的工作比较特殊，局里每周都会安排两次体能和格斗训练，一次射击训练，偶尔还会外出参加一些演习和集训，这才让他过的不那么懒散。

跟普通人比起来，他的日常生活很有规律。他每天都在局里的食堂吃早饭和午饭，家里的家政服务员会给他准备好当天的晚餐。当然，跟所有的单位一样，高骏有时也会跟自己的队员和同事们一起到外面去下馆子聚餐，饭后还会一起去酒吧或者KTV消遣一下。

这种按部就班的生活持续了快十年，直到一年前宣轶的出现才为他平淡的生活增加了一抹靓丽的颜色。有了女朋友之后，他的空闲时间才显得珍贵起来，不用外出执行任务又不需要值班的时候，他会约上宣轶一起吃晚饭，然后在街上随意的逛一逛，或者去看场电影。如果天气不好或者两个人都懒得出门，他会窝在宣轶经营的咖啡馆里看看书听听音乐，陪着自己的女朋友打发时间。

工作的特殊性决定了高骏没有固定的节假日，除去不可避免的伤病假之外，每次执行完任务之后他还可以多休息几天。当然，工作的特殊性也决定了他的收入很令人满意——在这个城市里他的薪资属于中等偏上的水平，扣掉每个月的必要开销，足可以让他生活的非常滋润。

多年前在安萍的善意提醒下，高骏在市区买下了一套面积不大但是舒适雅致的小房子，虽然现在每个月还在偿还贷款，目前高昂的房价足以让他不时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更让他至今都对安萍心存感激。那名叫做刘姐的家政服务员每天会把这个小家打理的井井有条，高骏对此非常满意。

从十一年前来到特别情报局工作之后，高骏一直在行动处做外勤队员，他已经记不起自己经历过多少次九死一生了。按照局里的规定，行动处的队员一般只能工作到四十五岁，只有在极特殊的情况下可以宽限到四十八岁，之后就要转做内勤或者派到海外的秘密情报站去从事相对轻松一点的情报工作。这就意味着，他还有十几年的时间在H组队长这个岗位上继续摸爬滚打，不知道还要继续经历多少次的九死一生。

每每想到这里，高骏都会有种既茫然又向往的感觉。虽然谈不上对这份工作有多么热爱，至少他对平淡生活的厌倦已经深入到了血液之中。想到今天还有重要的事情等着他，加上剧烈运动带来的刺激，高骏逐渐变得兴奋起来，手上的动作幅度和频率慢慢加大，后背上的酸痛似乎也不存在了。不到十分钟之后，他气喘吁吁的走进了卫生间里。

洗了个热水澡，认认真真的刮了胡子，高骏走出卫生间，从衣柜里挑了一套西装穿好，站在镜子前仔细的审视了一下自己。

头发有点长了，需要去修剪一下。左侧眼角的伤口已经愈合，留下一条细微的疤痕，稍加掩饰就不太容易看的出来。在沙漠里的经历让他皮肤变黑了，但是显得很健康。他的眼睛不算大，目光始终是平静镇定的，让人很难一眼看透他的心思。虽然嘴巴和鼻子没什么特别，但是整张脸庞却总能显现出一种坚毅倔强的气质。

高骏对自己的形象还算满意，同时他也很有自知之明。他一直觉得自己脸部的棱角不够分明，眼睛也不够大，不用说电影里那些帅哥硬汉，就算跟身边的一些人比起来，他这副形象也并不怎么样。

好在他的身材还算标准，多少弥补了一些长相上的缺憾。高骏身高一米八二，身材匀称，体重标准，常年的体能训练让他浑身的肌肉保持的很不错，虽然不像专业的健身运动员那么发达，但看上去也是一个标准的倒三角身材。特情局里很多年轻姑娘都在背后称呼他是“行走的衣服架”，这可不是浪得虚名。

局长杜汉平对高骏的长相有过一个经典的评价，他说：“当年我带着庞政委和吴坚去你们警察学院挑选行动队员，我们三个一眼就看上了你和另外一位学员顾之远，当时我就决定把你们两个都带到特别情报局，所以你们毕业之后我安排你们一起去了特训营。没想到三年的特训结束之后，公安部的领导反悔了，他们说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还说好苗子不能都送到特情局，也要给公安部门留一个，所以我最终决定把你招入了特情局，让顾之远去北京做了刑警。高骏，你知道为什么我会放弃顾之远吗？因为顾之远长得太帅了，哈哈！因为你长的比他难看！哈哈，做特工的人，长相不能太出众。像你这种扔到人堆里就找不着的，再合适不过了！哈哈……”

顾之远和高骏相识于大学期间，他们一起读了四年警察学院，毕业之后又一起到特训营接受了三年的特训。在这七年里，他俩成了无话不说的好朋友，这份难得的友情一直延续到十几年后的今天。虽然从长相上来说，顾之远的确是阳光帅气，潇洒倜傥，高骏对此也心知肚明，但他还是对局长的评价怀恨在心，“切！你个老头子才难看呢！”

当然，并不是所有人都像局长这样，亲爱的宣轶就经常会用甜蜜可亲的口吻夸奖高骏：“真帅！”

想起宣轶，幸福的笑容在高骏嘴角油然而生，镜子里那个人仿佛真的在一瞬间变得帅气起来。不过，笑容和帅气也仅仅持续了一瞬间，他的表情随即暗淡的像窗外的天气一样。在摩洛哥执行任务的这两周时间里，高骏甚至都没能给宣轶发过一条短信或者微信，更不用说通过视频和电话向她表表心迹，诉说一下思念之情了。

高骏天生就不是一个将甜言蜜语挂在嘴边的人，工作的秘密性更是注定了他无法跟身边的亲友分享自己工作中的各种经历——当然，顾之远这样相互知根知底的好友除外。跟宣轶相识之后，这种突然之间杳无音讯、人间蒸发的情况时有发生，按照宣轶每次的反应来看，她这次的失望和愤怒几乎是肯定的。这就需要高骏不仅要想出靠谱的理由让女友相信这段时间自己确实没有办法跟她联系，更要拿出十足的诚意和耐心将她哄得开心起来，否则这个可爱的姑娘真的要离他而去了。

他突然有些后悔将那部破碎的手机扔在了摩洛哥，至少能够以此证明自己的音信全无是有原因的。

高骏叹了口气，摇着头从卧室走出来，从客厅的壁柜上拿了车钥匙，准备出门去局里报到。多年的特工生涯让他有着不错的大局观，跟缅甸那场人质危机比起来，感情上的事就只能先放在一边了，虽然这有些对不起宣轶，但是对于高骏来说，还能有什么办法呢？

他走到鞋柜前准备换鞋，房门从外面打开了，家政服务员刘姐拎着两个装满了肉和菜的袋子走了进来。

这位勤劳朴实、手脚麻利的刘姐，已经在高骏家工作了三年多。她大约五十岁出头，个头不高，身材很壮实，脸上总是挂着一丝谦卑的笑意，说起话来唠唠叨叨却总是中气十足。她每天准时来到高骏家里，帮他收拾房间整理杂物，把这套面积不大的房子拾掇的干干净净，为他准备好晚饭之后才离开。自从刘姐来了之后，高骏不仅一回到家就能有一个舒适的环境，还能吃上一顿像样的晚饭，再也不必为去哪家餐馆吃那些乏味的快餐而发愁了。

刘姐进门以后看也没看身边的高骏，径直放下手里的东西，一边弯腰换鞋一边跟高骏打招呼：“高先生，你出差回来了？”

“啊，是。”高骏随口答应了一句。

“昨天安小姐给我打过电话，说你这两天就能回来。我昨天把家里打扫了一遍，只是没去买菜——下午的菜不新鲜。今天一早我把菜买好了，晚上给你做点儿好吃的。你出差这么长时间，一定很辛苦吧。”刘姐嘴里说着，拎着两个袋子走进了厨房，将买的菜和肉归置好以后她才出来抬头看了高骏一眼。

“哎呀，你的眼睛怎么了，怎么会有那么大一道伤口？”刘姐的眼神儿很好，看了高骏一眼就夸张的嚷嚷起来。

“没事，不小心撞了一下，已经好了。”高骏下意识的摸了摸左眼角。

“哎呀，看着可够疼的。高先生，你经常出门在外，做事可一定要小心一点。我前几天骑着电瓶车回家的时候差点儿让车给撞了，那天把我给吓的呀，腿脚不利索了好几天！”刘姐关切的看了看高骏的伤口，转身拿起了柜子上的抹布，“今天这屋里有点潮，我还得再擦一遍，要不然走路都能摔跟头！你这一回来就开始下雨，倒是你不在的时候天气挺好，前些天我把家里的被褥都拆洗过了，要不然等梅雨天来了可就来不及了。高先生，你这是要去上班吗？”

高骏早就习惯了刘姐的说话方式，倒是不觉得唠叨，只是觉得她今天来的这么早有些奇怪——按照他的要求，刘姐每天上班的时间是上午十点，今天这才八点刚过，她怎么就来了？高骏耐着性子等刘姐把话说完，才开口说道：“刘姐，您今天干嘛来的这么早？”

刘姐已经开始擦客厅的柜子，似乎并没有听到高骏的话，还是自顾自的说着：“昨天才出差回来，今天一大早就要急着去上班，你这个工作可真是够累的。我看你这几天不光黑了，还瘦了好多，晚上我给你多做几个菜，你多吃点……高先生，这个行李箱里是不是要洗的衣服？今天这个天气，洗好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晾干，家里应该买个烘干机了，等梅雨天来了的时候用得着。对了，还要买瓶洗衣液，原来那瓶快用完了，好像厨房里盐也不多了，我一会儿就去买吧……反正要出去，那干脆再买只老母鸡，晚上炖个鸡汤给你好好补补。明天我再给你包饺子，今天菜场里的芹菜不光价格贵还一点儿也不新鲜，我就没买。也不光是芹菜贵，现在是什么都贵，我今天到了菜场一打听价格……”

刘姐这番话东拉西扯，高骏一时有些跟不上她的思路，他嘴上没说什么，心里却有些犯嘀咕。以他对刘姐的认识，虽然她今天跟平常一样唠叨，但是语气有些低沉，表情也不像往日那样欢快，似乎是有什么心事。高骏此刻也无暇想太多，看着刘姐说：“刘姐，钱在柜子里，需要买什么您自己去买。我今天晚上有事，别给我准备晚饭了。”

听了他的话，刘姐愣了一下，“不用做晚饭了？那我买的这些菜得赶快放到冰箱里，明天就不新鲜了。”她扔下抹布向厨房走去，走到门口又回过头来，“高先生，要是不做晚饭的话，我今天能不能早下班？我家里有点儿事，算我请半天假行不行？”

“刘姐，有事您就去忙。我看家里够干净的，不打扫都行。”高骏毫不在意的说了一句，转身走到门口的鞋柜前准备换鞋，“我去上班，您要是有事那也早点回去吧。”

刘姐没再说话，等到高骏换好鞋准备出门的时候，她从厨房出来，突然站在客厅里高声叹了一口气：“唉！我有事，我能有什么事！这都是什么事啊！”

刘姐看上去像是已经将这股悲愤的情绪在内心深处压抑了很久，这句话说得既伤心又难过，不太符合她一向乐观外向的性格。高骏意识到刘姐家里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否则绝不会突然冒出来这么一句。他来不及把换好的鞋再换回去，直接走到刘姐身边轻声的问道：“刘姐，这是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了？”

刘姐抬手用袖口擦了擦眼角，仰头看看眼前的高骏，低下头沉默不语，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刘姐，您倒是说呀，到底是怎么了？”

刘姐又叹了一口气，在旁边的沙发上坐下：“高先生，跟你说了也没什么用，可是这样的事跟谁说又有用呢？你说说，一个漂漂亮亮的大闺女，辛辛苦苦的工作了二年，攒下点钱出国旅游，怎么就被人绑架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