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上位者低头,下位者更甚
“少爷，您让我查的事情有眉目了。”
手机通话中的男声寥寥数语，将深夜豁开了一道口子，高大身影隐匿在冷白的月色中默默聆听。
不似往日的清远，而是给人一种乖张和锋锐之感。
“这四季春狄家也有参股，狄家做事一向谨慎，之前都是让子公司经手管理，不过最近走了金阳资本的账面，利润所得都被转移到了境外，常言道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身，再谨慎也有露马脚的时候，少爷，依我看这金阳资本——”“先不动金阳。”
宁谌目光下敛，良久，才对电话那边做出指示，“你没在他们面前露过脸，想办法接触接触狄家那老头。”
“好——”
通话还在继续，王迪有些犹豫开口，“少爷，还有个事，是和太太有关的。”
“以后她的事你不用和我说。”
“行，那我就先挂了。”
王迪听出了手机那端有些冰冷的口吻，斟酌了两秒，没等到对方一点儿动静，率先挂了电话。
他说是这么说，到底是什么心思谁也说不准。
顾妍这边，人到了疗养院，推门而入映入眼帘的便是床上的恬静睡颜，
轻手轻脚的放了包，手机聊天界面便有消息涌进来，
【你选我还是选他】
【还有其他选择吗】
顾妍动动手指回复过去，眼神却不离床上的娇小身影，
怎么说呢，今天有点……
有点格外难哄。
【还有一个选择，就是你现在回来】
语气简洁凝练，顾妍盯着屏幕硬生生地读出了不容置喙的感觉，匆匆打字回复过去:
【那我还是选你吧】
她这边消息刚发出去，转眼新的消息便弹进了聊天窗口：
【那你回来，你要去哪我带你去】
搞什么？
顾妍瞥了眼屏幕上方的时间，这个点很难叫车好不好，而且她打车回去都得二十分钟以后了，
她明明才刚来好不好，
这人在搞什么呀。
“顾妍姐姐，你怎么了。”
话音陡然响起，顾妍那么手一抖加上本来就握得松，手机便自指尖掉落下去，
经此一处，她心里空了空，感觉某种东西在飞快地往外流，抓都抓不住，
刚捡回手机，忽然感觉沙发旁边凹下去一块，下意识的偏头，视线里多了张恬静的小脸儿，
“你醒了，有没有什么想吃的东西。”
文静寻着她的话声摇了摇头，倒是难得的对她一脸关心，“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你个小孩子怎么有那么多可操心的。”
顾妍替她掖好被角，随手拿了苹果想削给她吃，换顾四周才发现没有趁手的工具，
眉眼顿了顿，她干脆出声，“今天晚上不能陪你了，吃了晚饭记得早点休息。”
“可我才刚醒。”
顾妍轻笑了声，
人果然不能三心二意。
“顾妍姐姐你已经很久都没来看我了，你就不能多陪陪我吗，”
女孩的声音轻轻浅浅的带着隐忍，她故意当作没听见，
尤其是在她进门前从院长口中了解到一些事实后，顾妍并不打算一味顺着女孩的心意来，
“听说你当护工阿姨的面甩了盘子，还出手跟别的小朋友抢玩具，我能问问我为什么吗。”
“子威哥哥呢？”
顾妍一时并未回应，余光瞥了眼已经在房门外踱步几个来回的身影，“他出去了，暂时不会回来。”
“是吗，我还想向他求证来着。”
文静忽地抬眼看她，“她们说我是精神病患者，可顾妍姐姐，我只是腿不能动了不是精神失常，对吗？”
她低着脑袋，压低了声音，“这里只是疗养院，不是精神病医院。”
顾妍微微地皱起眉头，表情严肃，甚至带上了一丝小心翼翼，
“顾妍姐姐是你跟我说的是疗养院，等到腿好了我就继续练舞，你答应我要带我重新站在舞台上，”
“文静，我们不急于这一时——”
文静一下子直起身来，水果刀就这么被她生生攥在手里，刀刃的光影在她前晃动，可更为夺目刺人的是女孩沁满寒意的眼神，
顾妍心脏猛地一抽，表情出现了一瞬间的空白，“你先养好身体，养好身体我们就出院好吗。”
“文静，住手！”
推开门的狄子威将她一把扯到身后，因为力道又急又重顾妍没站稳，随着小腿的痛意才意识到自己磕到了椅子上，
沉闷的声响不止从椅子落地那刻传来，还有狄子威手上各式点心和水果被摔在地板上的碰撞声，不过一秒归于平静，
他面上的表情仍旧严肃，出声询问，
“怎么样，没受伤吧？”
顾妍一时没回应，那双黑眸紧紧地锁住他的面容，摇了摇头。
“文静，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
狄子威趁势将水果刀从她手里夺过来，在此之前，已经将顾妍推出了一段距离。
女孩已经卸了力，神情落寞，“我知道啊，我拿着精挑细选最锋利的一把刀对着全晋城唯一一个对我好的人。”
房门关闭，走廊映射进来的最后一道光束也被锁在了门外，
文静一点都不想哭，可是眼泪就这么不受控的流了出来，蔓延至嘴角，
无色透明的血，只要她感受的到便会再一次深深刺痛自己的心，
原来她和那些精神病患者只有一墙之隔，原来一切的真心都是假象。
“我就说嘛怎么会有人平白无故地对我好呢”
她喃喃自语，神情有些飘忽，“顾妍姐姐，原来我是个被你优待的精神病啊。”
——
“你不要放在心上，她只是情绪比较激动，听到你不能陪她习惯性地闹脾气”
文静只是习惯了身边有她陪着她玩闹，只是习惯了她的身边有她的身影出现。
她所谓的闹脾气只是因为她不经常来陪她吗？
“子威哥，你拿我当小孩子吗”顾妍抬眼，忽地笑了声，“还是说，你也拿我当精神病患者”
她分明是笑的，却看不出一丝喜或悲，面色冷厉再无生动可言。
即使这样，狄子威他也自认喜欢，
脑子里魂牵梦绕的面容就在眼前，他想守护的音容笑貌已经根深蒂固，无法移除。
伸手覆上她略显单薄的肩头，“妍儿，别这么和我说话好吗，我只是不想让你担心她。”
顾妍秀眉拧出一抹不悦，推开他，素声问他，“什么时候确诊的。”
“上个月，抑郁。”
狄子威面色凝重，“自从她断断续续回忆起在暮色的事情后，到现在越来越严重了。”
“为什么不提前和我说。”
“和你说？你是觉得你能给她带来什么改变吗，你不过是个旁观者罢了，”
狄子威早已习惯她主动和自己拉开距离的样子，只是这次那么的平淡和坦然的动作，他眼里竟起了波澜，“就算她现在养好了身体，身心俱全，那她的将来呢，你也要负责到底吗？你先想想自己好不好，你先照顾好自己的情绪好吗，那些事从来就和你无关。”
顾妍就直直地站在原地，没有一丝反应，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怎么会无关呢，如果不是当初她要逃离暮色，如果不是牵扯到了文静的母亲，之前文静她不会是现在这副样子。
他迈步上前揽住了她的双臂，眸色如墨般浓烈，
“顾妍，我后悔了。”
早知道他当年出国时就该狠下性子来带她离开晋城，
早就知道她是这样的性子还是由着她胡来，在傅家相识的那天他就应该将她带走，哪怕是五花大绑哪怕是再多的非议。
顾妍怔了怔眼，多久没从他嘴里听到自己的姓和名了，
这么听起来，还有点陌生。
‘子威哥，虽然咱俩是第一次正式见面但有个事情交代你，以后别再叫我顾妍了’
‘那叫你什么’
‘妍儿吧，去掉顾那个姓’
‘我还第一次听说有人要去掉自己的姓氏，而且大家都叫你顾妍，听着挺顺口啊’
‘他们是他们，你就这么叫吧，我听着顺心’……
“可是我从来没有后悔过，重新来过一次我也还是会坚持我原来的选择。”
顾妍目光下敛，笑得云淡风轻，“陈夕雯没跟你讲吗，从始至终我都是在赎罪，我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在赎罪啊。”
狄子威狭长的眼冷不丁的盯着她，从她的神情里读不出一点心思，唯有冷漠至极，
“那对宁谌呢，对他也是赎罪吗。”
顾妍迎上她的目光，那双时有风情时有坦率的眉眼，现在晦涩不明，
“是。”
有一句话说得好，上位者低头，下位者偷笑。
有那么一个总是护着她迁就她的人，甘当下位者，甘愿为她低头。
但只有她自己清楚，她才是那个需要踮脚极力仰望的人，
可笑的是，当她能凭借自己的力量抬头时，既没有神明于世，也没有光亮能照进她眼里。
“用自己赎罪，你可真让人看得起，”
良久，狄子威哼笑出声，深深呼了一口气，
“赎罪是吧，好，我陪你。”
顾妍安静淡然的望着眼前的人，唇微微颤了下，倚着墙壁倒了下去，
等他的身影完全从光线中暗淡下去，完全离开了自己的视线，等到话题自然而然地过去，她才缓缓起身，
重新推开房门，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文静，要吃点东西吗。”
房内沉静，问出声的话声没有应答，只有沉稳的呼吸，
直到脚步声退出了房间，房门紧紧贴合上，背过身的女孩才有了一点动静，
她不敢也不想再做任何应答，泪水全然浸湿了柔软的枕头，
原来，她一切的好心和善意只是为了赎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