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病了的慕芷
第二日,慕芷恍惚听到有人唤她。
大概是因为一直提心吊胆自己的处境,抖了个激灵,立马睁开了眼睛。
入目便是那双沉静幽蓝的眼眸。
“寝殿后面有净室,你自去洗漱。记住我的话,不要出去。”
慕芷全身无力,手按到自己的脉上,脉浮而紧,应当是受了风寒。
她的身体一向很好,只是最近连日奔波,又兼惊惧崩溃,终于是扛不住病势。便虚弱地应了声好,“多谢你。”
她看到他拿来了两个馍馍和一杯茶,应当就是早膳了。
可她现在真的不想吃那干巴巴的馍馍。便起身将那温茶饮了,再次躺回了榻上。
男人的视线扫过她,又扫过桌上的馍馍。微微蹙着眉,似乎十分不解。
“既然起身了,为何又睡下了?”他的族人都很勤快,从来没有这样的习惯。
“不喜欢吃馍?”
这是惜字如金的神官第一次问这无关紧要的问题。还一连问了两句。
慕芷竟然觉得他多了些人气儿。
“我可能生病了,大神官。我吃不下馍。”
男人走到榻前,微凉的手掌覆在她的额上。慕芷被冻的一个激灵。她现在全身发冷,那杯温茶几乎无用,此时连齿关都发出打颤的声音。
“冷?”
她诚实地点头。
男人转到屏风后,把自己的被子抱来,又给她加盖了一层。
“多、多谢!” 慕芷觉得这位大神官真是清苦,仅有的两条被子都这么薄。而且室内几乎没什么值钱的摆件儿,一床一榻一桌一个衣橱而已。
男人沉默着把馍馍拿了出去。又过半晌,取了一碗粥回来。示意她自用。
“大神官,你人真好。”慕芷第二次说他好。这次没有了讨好,真心实意的。
“上天有好生之德。”
“其实,不喝粥我也死不了。” 小小风寒而已,她身体好,定能自愈。
所以他的话不能自洽。他就是单纯的人好。
男人听懂了她的意思,并没有反驳,转身离开了寝殿。
慕芷努力喝粥补充体力,睡了一觉,恶寒之后终于起了烧,嗓子都被烧得直冒烟。
可一直到未时中,那位大神官才再次出现。
依然是送饭食来的。
“水,我想喝水。”她的嗓子哑了。
男人看了她一眼,不多时从别处带了一壶热茶来,倒上了一杯。递到她的榻边。
慕芷侧过身子,微微抬身,咬住茶盏,就着他的手咕噜咕噜地喝了两大口。
可这大神官竟然不知道动一动,把茶盏倾斜些。
里面的就喝不到了。
慕芷烧红了的眼睛委屈巴巴地瞅着他,可能人生病了就不太讲道理,也不管这人是什么身份,是不是第一次见面。
男人本就有些讶异,他以为她会把茶盏接过去的。见她这般神态,眉头越皱越深。
“很难受?” 他的手再次探上她的额头。接着将大拇指和食指交叉成十字,按在她的眉心,像往常给族人赐福那样低声念了句:“得哈索。”
慕芷听得云里雾里,这什么咒语啊?!有点好玩儿。
可他声音清冷,眉眼认真而沉静。慕芷自觉地不敢发笑。
神官的午膳不仅份量少、来得晚,而且也不太好吃。
慕芷几乎食不下咽。又不忍辜负对方的好意,勉强吃完了。
也幸好她努力吃完了。到了晚上的时候,她才发现雪羽族族人只用一日两餐。
那么夜里就必然要饿肚子了。
“有,有厨房吗?” 她的烧退了些,精气神都不一样了,跃跃欲试地想爬起来弄点吃的。
“神殿不开火。”
“那早膳和午膳是哪里来的?”
“山下送来的。”
慕芷讶异,神色复杂道:“所以我吃的其实是你的饭食?”
“他们送的多。”男人不以为意。
再怎么多,两人食也吃不饱。何况慕芷觉得饭食的份量应该不怎样,否则这人不会这般清瘦。
算了,忍一忍。大神官收留她,还屈尊照顾她,慕芷怕给人添麻烦,想着想着又躲回了被子里。
但仅有两床被子的大神官只好把自己的外袍解下来盖在身上。
夜深。
因为生病,慕芷难得不想说话。
主要是她的思绪已经全被自己空空的五脏庙给占据了。
听着那边的呼吸渐渐平稳。
她终于忍不住地爬了起来,把衣服都穿上,捂得严严实实,偷偷溜了出去。
昏昏沉沉地绕着神女殿飞了一圈。其实烧还没有全退,可她现在满心满意都是“我要吃饭,我要吃饭。”
每次生病,在转好的时候,她就特别饿,大概是需要体力来帮助恢复。
慕芷小时候就喜欢在庄子上掏鸟蛋、摸鱼虾。在这一块上,她是十分擅长的。
不多时,真让她摸到一窝。
她从主殿的烛台借了点火,找了个空地挖了个浅坑就把鸟蛋埋了进去,再在上面浅浅生火。
还没等她的鸟蛋烤熟,就听见一道令人头皮发麻的声音从她脑袋上方传来。
“把火灭了。”
慕芷猛地一抬头,便见大神官面色无波的盯着她,那双深如寒潭的蓝眸此刻冰冷一片。
“对不起。”她连忙把火熄灭。颇为可惜地掏出她那几颗鸟蛋。“我只是,有点饿了。”
男人神色微缓,再次道:“人世烟火不得出现在神女殿。”
慕芷憋屈得五脏六腑都在哆嗦。可神官不也得用饭?在山下生火和山上生火又有什么区别?
她不喜欢吃生鸟蛋,此刻饿得不行,便直接敲开,一口一个,报复性地全都吞进了肚子里。
男人听着她吞咽的声音,蹙了蹙眉。转过身,终究没说什么。
填了填肚子,慕芷的心情又好了起来。两人往回走的时候,她问道:“大神官,你有名字吗?”
他朝她看了一眼,眼底意味不明。
慕芷小心道:“我总不能一直叫你大神官吧?”
“未尝不可。”
“那旁人唤你什么?”
“司九。” 男人道:“每一任神官都叫司九。”
那肯定不是本名了。慕芷问道:“为什么叫这个名?”
“九在我族,是凤数。行凤凰之责,便是侍奉神女。”
“神女没有自己的郎君吗?她为什么需要你们的侍奉?”
这个问题……男人似乎没有想过。他觉得她的话大胆而冒犯,可他找不到话反驳她。
慕芷又道:“所有的女子都是一样的,她最希望和自己的郎君安静相守,供些香火便罢了,想必是不希望她的追随者日日在案前念叨自己的虔诚和希冀。”
“……”
男人冷冷道:“你胆敢不信神女。那又为何要让我用神力去救人?”
“阿秋~”慕芷打了个喷嚏,“神官不能撒谎,你不否认你可以救我的郎君,加之你我初见便知道我所求,我认为你是有些不同寻常在身上的。可你的这些能力真的是神灵所赐吗?”
男人带着探究的目光静静审视着她。
慕芷任由他打量,自信道:“如今太平盛世,百姓安居乐业,莫非是靠神灵赐福才得来的吗?你确有预言避祸之能,避开了祸端也就是平安温饱而已,又能让大家过上富庶的生活吗?”
男人道:“并非所有人都贪图荣华富贵。”
“希望过好日子,这是人性。你没有试过,怎知你的族人不愿意?” 生了病的慕芷化身沈大胆和沈铁嘴。一番话竟说的大神官哑口无言。
她在游说他。恨不得就直说了,拜神灵不行,来拜我吧,带你们吃香喝辣。
男人沉默地望向远方。其实他知道,她说的都是对的。尤其是出山这一趟,他的所见所闻,皆已经超过了他的想象。
山外的人,过的比山中好太多。
可是族人不会相信,他们冥顽不灵。认为此地才是最好的桃源,是神女恩赐的福地。
几十年前,有一位“易者”将外面的所见所闻在族中宣传,族人判定他被邪魔附体,妖言惑众,竟想要烧死他。
后来那位“易者”逃了之后便再也没有回来。听说他绘制了入族的地图。也许他是希望有更多的外来者来此游说,让族人们不再闭目塞听。
两人不知不觉走到正殿。里面不论何时都是烛火通明。
“刚刚借了谁的火?”
慕芷呆愣地指了指,她是借了烛台的火,什么叫“借了谁的火?”
“这里每一盏烛台都盛放着历代司九大神官的灵魂。”
“罪过,罪过。”慕芷尴尬极了,双手合十行礼,“前辈您大人不记小人过。”
余光却突然瞥见角落里的一盏灯。
那盏被她熄灭了的黄金宝灯。
慕芷不可置信地瞧着身边的男人,试探地唤道:“庭砚?”
男人身子一僵,顿时万千血流倒涌。
脑海里蓦地出现二十年前,他的前任大神官一遍遍教他的话。
“我是司九,我不是庭砚。”
“我是司九……”
“我是司九……”
二十年了,第一次有人开口唤他此名。仿佛隔着时光幽幽,向着从前的他跋山涉水而来。
那一刻,他不再是神的傀儡,只是他自己,庭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