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八百里加急
深夜,浔阳江边林中——
徐光舟手起刀落,一颗人头滚落在地,他一脚踢开,抹了一把脸上的血,片刻不曾停顿,又提着刀冲进人堆里。
他早料到闽王不会让他这么轻易渡过长江,分两路而行,另一路人由退仪扮作自己,如此便有两个忠勇侯世子,也可分散闽王的人手。
一路上已遭遇数次袭击,他们不敢走官道,生怕被闽王的人拦下,而林中除了猛兽,还要防暴雨山洪,路走得极为艰险。一行人几乎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哪怕一只野兔突然弄出动静,他们也要伸手按住刀柄。
已是快马加鞭一月多,才堪堪停在浔阳。
他并不担心信比自己早一步到长安,只是担忧一旦皇帝和闽王、晋王全面开战,到时候战乱四起,自己若深陷南方,被闽王的人包围,很难组织起足够的人手应对。
在长安时,他是人人皆知的忠勇侯世子,可出了长安,叛军阵中,他并无多少威严。
使横刀难免与人纠缠,徐光舟几下解决了三五个人,从草丛里捡起方才乱中掉落的银枪,杀入阵中,右脚猛踏在地上,左手捉住枪柄,右手用力横扫而过,砍翻了包围过来的人。
突然脖颈旁银光一闪,徐光舟呼吸一滞,却只听见身后有人倒地的声音,抬头看见苏元禾站在树下,一身劲装,胳膊上架着弩箭,秀气的眉毛微微皱着。
她没有武艺,只有弩箭傍身,但百发百中,连徐光舟原来都不知道,她竟有这样的本事。
起初围剿他们的三四十人如今只剩六人,而徐光舟这一队,走了一路也只剩下十几人,若再拖下去,怕是到不了长安了。
徐光舟不敢恋战,吹了一声口哨,玉龙骢嘶鸣而至,他翻身上马,指挥手下边战边退,苏元禾几步退至他身边,徐光舟轻舒猿臂,将她捞到自己身后,两拨人慢慢打到了江边。
黑夜中江水滔滔,盖过了岸边渐弱的短兵相接之声,一名部下眼尖看见了江边的渡船,提醒徐光舟往那处走。
利箭划过空气,发出“嚓”的一声,苏元禾解决掉最后一个人,一行人担心还有追兵,立刻向渡口去。
船家是个白发苍苍的老人,身手却很灵活,带着两个儿子,早远远看见那边打斗的人,忙把渔网收起来,还险些被散落的柴火绊了一跤。
“老人家,所有的船我们都要了,多少钱,现在便走。”
部下跳下马,走到船家面前,扫视了一眼停在渡口边的船,算上马,一条船只能载三人左右。
“只有三条了,况且今晚江上雾大,不是我心疼船,实在是走不了,迷了方向不说,若遇上江猪,船翻了便不好了。”船家为难道。
“您给个价,无论如何我们今日都要过去的。”
“这……”船家看了看眼前满头满脸血的人,又看向后面马上那位郎君,虽是糊了一脸污泥和脏血,可他在江边几十年阅人无数,一眼便知晓那位才是说了算的。
“小郎君,您看,真不是小老儿不肯做这生意,您几个命贵,若出了事情,咱也担待不起呀。”他笑出满脸皱眉,抱歉地看着徐光舟,火光映入眼中,流露出几分算计。
若寻常人,他没有把握,可这瞧着是个落了难的贵公子,多少能给他捞一笔。
徐光舟实在不愿同他废话,低头摸出两小块金锭,这是他带在身边应急所用,伸手抛给船家。
“如此可够了?”
“我们先过去两条船,待你们平安到岸后,再付两金渡江,如何?”
船家拿到手里一看,顿时两眼放光,普通人家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莫说置几块田产了,就是给他大儿子纳个妾室,小儿子张罗婚事,完了也尽够他喝酒喝到咽气儿。立刻喜笑颜开去边上解船。
苏元禾打量了一眼渡船,跳下马,抬头看着有些诧异的徐光舟:“我留下来带着人垫后,公子先走。”
徐光舟没有异议,其余人虽有些不服气,可方才见这姑娘弩箭使得了得,也有几分佩服,便听徐光舟的命令应下了。
这边徐光舟带着一半人上船,老人和长子负责行船,次子留在渡口等他们回来。
见船驶入迷雾中,苏元禾蹲在岸边,伸手捞了点水洗着脸。
船家的次子平日里就是个游手好闲之人,经常偷窃船客的钱财,还没事去吃花酒,人到中年也娶不到妻子。
如今见这方才灰头土脸的姑娘,一洗竟是个美人,顿时起了淫心,目光不住地往她衣襟里飘,可见边上站了几名全副武装的甲士,心痒难耐也不敢动手。
但那姑娘生得实在貌美,嫩得像能掐出水似的,舞刀弄枪的又多了几分冷艳,那些花楼里的姑娘比不上她一根手指头,立刻什么也顾不上了。
“咳,姑娘,姑娘?”
他的眼珠贼溜溜地望了一圈,见苏元禾起身看过来,陪着笑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余下这船有些小毛病,怕唐突了贵人,瞧您是个说了算话的,请您一道去看一下。”
他目光太过直白,苏元禾只觉得浑身犯恶心,但又怕确有其事,别耽误了大事,摸了一下腰间的弩箭,男人讪讪地笑了笑,竟也没有退缩。
“行,我随你去瞧瞧。”
男人引着她往船边走,伸手扶她上去,被苏元禾躲开,自己抬脚踏上去。
男人嘿嘿笑着,趁苏元禾低头检查之际,松了固定的绳子,一脚将船踢开,苏元禾一下没站稳,摔在地上,弩箭也滚落到船角!
还未等她起身,便感觉到背后有人欺身而上,伴随着一股腥臭味,苏元禾脑子里警铃大作,刚想出声求救,便被一只手捂住嘴,另一只手伸向她腰间开始拉扯她的衣带,男人整个压在她身上,任凭她怎么蹬都无济于事。
那边的士兵听到动静,立刻过来查看,可船已随着江水出去数丈,为首的人扔出一把断马刀,却在差几寸的地方落入江中。可他们不识水性,急得焦头烂额也不知如何是好。
“苏姑娘,苏姑娘!”
有几人去寻缆绳和鱼枪,还有人摸着江水,犹豫着要不要干脆跳下去,狗刨也得刨到船上。
那只手已快摸到她里衣,耳边传来男人的淫笑,苏元禾强忍住恶心,只庆幸自己没有穿襦裙,不然早被摸了个遍。她一手向前伸,努力去够角落里的弩箭,一手撑着身体不被男人彻底压倒。
“小娘子,劝你别白费功夫!”
“刺啦”一声,苏元禾的肩膀处被扯出一条口子,露出褐色的衬衣,她咬紧牙关,弓起背往前挪,又被男人一把拖过去,手腕被狠狠磨出一道伤口。
心知够不着弩箭,苏元禾心一横,翻过身就往男人身上爬,男人还以为她回心转意,心里窃喜,下一秒嗓子一紧,嘴里慢慢吐出鲜血,片刻便倒在地上了。
苏元禾双手用力,把压在身上的尸体推到一边,吐掉嘴里的血肉,用袖子抹了把嘴,艰难地爬起来,捡起弩箭别在腰间,然后一个起跑,靠船板借力纵身跃入江中,几下游到渡口边,岸上的人赶紧拉她上来,推她去烤火。
“苏、苏姑娘,你没事吧?”
几个年轻小伙子方才都看得目瞪口呆,没见过这般生猛的女子,听说还是三姑娘身边的人,想必三姑娘也是个女中豪杰。心中对苏元禾又多了几分敬意。
“我无妨。”
苏元禾接过一瓢水,漱掉嘴里的脏血,又冲洗了一下手腕上的伤口,从胸前摸出金疮药撒在上面,忍住痛扯了一块碎步包扎。
好在没有追兵,半个时辰后,船家带着大儿子回来,发觉小儿子不在,几人装作不知道,只说他一个人驾船走了,船家只当儿子又不务正业去了,骂骂咧咧几句,收了钱又乐呵着带着剩余的人渡江。
与徐光舟汇合后,等船家走了,苏元禾这才告诉他之前发生的事,徐光舟眸光一凛,复而叹了口气,点点头表示知晓。
“那么多钱也够补上他一个不成器的儿子了。”一名铁骑愤愤道。
徐光舟一个眼刀飞过去,那人便偃旗息鼓了。
……
“郎君,不好了!”
报信的人匆匆跨进来,徐光舟披了一身月光,正坐在窗边擦枪,闻声微微皱眉:“何事?”
那人“噗通”跪在地上,脸上挂着泪:“长安城里乱了,晋王借平阳郡主大婚挟持群臣,侯爷和沈国公虽早有准备,可二郎君还是失踪了!如今晋王已逃出长安,不知往何处去。”
“徐光舻?!”
徐光舟猛地站起来,难以置信地看着部下:“可是被晋王掳走了?”
“虽没有确凿的证据,但遍长安寻不到,八成是如此了。”
“家里其余人可安好?二位圣人和太子呢?”
“俱安好,只有靖王为护驾受伤。”
徐光舟稍稍松了口气,又顿觉浑身泄力,扶额靠在窗边,父亲年已不惑,冲锋在前,若徐光舻也失踪,侯府只剩母亲和妹妹,他必须要赶回去!
“即刻传令!整顿行装,天亮前启程!”
他如今处在长安和洛阳当中,退仪前两日已带着人与他汇合,闽王的人发现他不是徐光舟,便不再耗费时间追捕,因此折损人数较少。
皇帝和晋王、闽王的战争已然拉开序幕,要使长安孤立无援,洛阳西行的粮食便是首要。
好在此处脱离闽王的管控,要送信并不难。
他速去桌案前写了一封信,按上自己的官印,交给苏元禾,让她找人送信给河南府的陈家。
“这是陈远的老家,他家是当地大户,蓄有私兵,他弟弟陈延在河南府军中任职,走官道,尽快让陈家人通知河南府,若有反贼,格杀勿论。”
“是!”
苏元禾毫不拖泥带水,立刻用响哨唤来摘星楼潜伏在近处的人,那人拿了信,挑上扁担便跑了。
从此处去往长安,最快也要一旬,他只盼自己到达长安时,能赶在事态变得更严重之前。
“晋王已然暴露,在长安你也不必躲藏,到时候回明容身边吧。”
徐光舟给玉龙骢挂上马鞍,抬手绑着系带。
苏元禾一怔,手上的动作停下来,片刻淡淡道:“好。”
新给她的马比玉龙骢矮了不少,不过对苏元禾来说正正好,踩上马镫一用力就能上去。
徐光舟绑完马鞍正准备走,苏元禾在马背上叫住他。
他脚步一顿,抬头看过去:“何事?”
少年的眉目英朗俊秀,眸光清澈,苏元禾因此清楚地知道,他的眼里没有自己的身影,哪怕这一路上二人都几乎形影不离。她不禁笑得有些凄苦。
“再过几月,大公子便要及冠了。”
徐光舟有些错愕,很快神色恢复如常:“嗯。”
“怕到时候没有机会,元禾先提前祝贺了。”
“多谢。”
“……别说丧气话,圣人和父亲平叛有方,待乱臣贼子伏诛,海清河晏时,自有机会。”
徐光舟颔首,按着佩刀转身离去,苏元禾默默摇了摇头,低头拍了拍座下的马。
无论是在闽王讨要时挡在自己身前,亦或是叮嘱属下保护她的安全,还是在乱军中抱她上马,让她跟着自己,徐光舟只是在做一个忠勇侯世子做的事,做一个兄长会做的事。他对自己负责,是在对侯府负责,对家中的妹妹负责。
但即便九死一生,最后都没有结果,她也不后悔跟着徐光舟走这一遭。她从前只怨自己身份卑贱,配不上光芒万丈的开国侯世子。
而今才发现,徐光舟他只是……对自己没有那份情谊。
既然是她一厢情愿,又何苦为难自己再执迷不悟,白白辜负了这番情。否则往后由爱转怨,怕才要追悔莫及。
多亏了徐明容,让她也断了这个念想,往后没有遗憾了。
一切收拾停当,徐光舟跨上玉龙骢,最后拿出地图,和退仪商量了几声,确定了最短的路线,走官道,沿着渭水而行。他心中有怦然的情感,付诸枪尖银光,隐隐涌动的暗河终于变成地上的洪流,这话虽然说起来愧疚,可哪个武将不希望在乱世中有一番作为。
黎明时分,东方的天空隐隐泛出红光,一队人马轻骑而出,往西方去,为首的少年一杆银枪,向着远方的长安进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