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惶惶
明容回到府里时,吴山的父母正准备回去,明容叫越山去拿了赏钱给二人,二人自是一阵千恩万谢。
如今时局不稳,明容并不愿意吴山在府里多留,正好吴山多吃了点酒,明容带着越山借口说送他们到二门上,问他们,心里对吴山的夫婿,可有中意的人选。
“你们放心,若她婚后还愿意在侯府做事,我自不会赶她走,只是二位也知道,如今圣人正是用兵之时,侯府虽显赫,但若乱军……我也不希望吴山有事。”
二人明白明容的用意,心下感动,只说看中了吴山的表亲,在西市的木工铺子做学徒,勤劳能干,为人谦和有礼,两人从小认识,也算是青梅竹马。
“我会问她的意思的,若真是个好的,吴山也愿意,等到了时候便从侯府送嫁好了,她陪我一场,这点体面我还是能给的。”
“多谢姑娘,多谢姑娘!”
两人激动得连连道谢,刚想给明容下跪,越山眼疾手快拦住了,见两人错愕,越山解释说姑娘素来不喜欢别人给她下跪。
送走了吴山的父母,见吴山仍有些微醺,明容让底下小丫头扶了她去休息,让其他几个大丫头也先都下去,反正自己一时半会儿也用不着伺候,便去了程夫人那里。
程夫人见她身边没人,知道她是给丫头们放了假,招手让她过来坐。
“你二哥如今正烦心呢,担心今年春闱考不了了,他本来还想试试水。”
“他也不急这一会儿,多读一两年不是更有进益了。”明容挨着母亲坐下,看了一眼桌上的画纸,还一笔未动。
程夫人笑了笑:“我也是这么劝他的,可他听不进去,得要你去劝才行,舻儿是最听你话的。”
明容撇撇嘴:“他不气我就算了。”嘴上这么说,明容倒还是上了心,补充道:“我一会儿去看看他。”
“过几日是平阳郡主大婚,她是有爵之人,到时候晋王府的排场必然盛大,咱们家的礼数不能出了问题,你看看这份礼单,觉得如何?”
程夫人伸手拿过桌边放着的一叠册子,放到明容手里,明容仔细瞧了一下,都是些寻常婚礼会送的吉祥物件,另一些珠宝药材,并无什么不妥的,数量和规模也配得上怀铛的身份。
她点头道:“女儿觉得极好。”
“还有这个,你也看看。”
程夫人拿来另一份,明容打开一瞧,却都是铁骑兵里惯用的长枪弯刀。
“这是什么?”她疑惑地望着程夫人。
程夫人敛了敛袖子,微微转过上半身,正色道:“你进宫时,光舟的信送回来了,他怀疑晋王与闽王暗通款曲,已是有确凿证据,到时候送的礼下面,便是压的这些。”
“这、这怎么可能!”明容大惊失色,她想起来晋王每次见到她都和颜悦色,感激她当时对妻女的帮助,他又是那么宠爱怀铛,“晋王爱女之心人尽皆知,怀铛出嫁在即,他怎么可能做这种事?若他早有反心,也不会将怀铛嫁给宋家郎君。”
怀铛常常同她说起,宋公子品行端方,甚至之前晋王被怀疑暗害东宫时,还与她大吵了一架。宋公子的父亲虽与徐照朴为军中同僚,但毕竟也排不上第一流的武将。
等等……宋大人是辅国将军。
或许是徐照朴太过光芒万丈,让她几乎看不到其他武将的身影。可宋将军位列二品,若他和晋王联手谋反,未必不能给大梁重重一击。
“可……若是大哥情报有误呢?”她还是想再多问一句,“阿爷不是那种宁可错杀一万,也不肯放过一个的人。”
“此事事关重大,依你大哥的性子,他若没有十分的把握,如何会告诉你阿爷?”
明容沉默了,若是放在以前,她万万不忍心去怀疑晋王,可事到如今,她只相信事实,不相信人情。
“好,我知道了。”
她起身行礼告退,径直去了摘星楼,月怜还在楼上看书,听到她来了赶忙跑下来。
“我从前将怀铛的诗文给你和苏元禾看过,你还记得吗?”明容开门见山。
月怜略一回忆,重重地点了两下头。
“你们二人可看出什么端倪?”
“无非是女儿家情思罢了,并无什么不妥的,不过偶尔也见怨言。”月怜想起来什么,“姑娘暂等一下,楼里存了几封,我去拿。”
明容坐在厅堂中央,来往的人默默行礼,也不过来打扰,四周立着两人高的柜子,月怜跑过去打开一阁,探着身子扒拉。
片刻,她拿着一叠纸回来,摊开在明容面前。
“像是这个,郡主将自己和宋公子比作牛郎织女的,说晋王妃是王母呢。”月怜笑了笑,“只是宋府可比牛郎家富贵显赫得多 不知晋王妃有何不满意。”
明容:“那你认为呢?晋王妃为什么不满意。”
若是苏元禾在场,一定直接就说出自己的想法,只是月怜腼腆一些,往往要明容追问。
“这……”月怜在她身旁坐下,歪着脑袋想了想,“宋将军虽任辅国将军,然而宋公子在军中地位却低,若国家没有战事,恐怕升任难,侯爷和沈国公把持军中大事,没有军功,论谁家子弟都不得平白升迁,可若有战事,也难保宋公子平安无事,因此不如找文官家来得稳妥。”
“晋王只是在长安的闲散王爷,没有实权,晋王妃母家煊赫,自然也不甘于此,若要晋王府长久富贵下去,平阳郡主作为独女,婚事就不能只许宋公子这样的人了。”
“你有想法,尽管说出来就行了。”明容赞许地点头,月怜有些不好意思,低着头抠手。
“大哥怀疑晋王与闽王勾结,你立刻传下去,要楼里所有的人行动起来,这几日看住晋王府,有任何异动都要告诉我,靖王那里也要告知。”
明容干脆利落地吩咐完,月怜愣了愣,立即不疑有他,起身离开,片刻功夫,摘星楼的人在厅堂里排成几排,背着行囊家伙等候差遣。
宗旨已下,明容也不必多废话,待她一声令下,便见人去楼空,只有月怜还站在原地,苏元禾不在,她要时刻跟在明容身边,确保任何重要的消息都要传进明容的耳朵里。
从宫里回来的路上,明容也想明白了,如若注定不能保全所有人,那么她首先要保证侯府的荣华富贵,要她的父母兄长们一辈子平安顺遂,要侯府永远在人声鼎沸中的高处,连同她自己也是,无论皇帝谁做,都不能动忠勇侯府。
她要往后百年,只要大梁存在,甘州徐氏就永远都是大梁最显赫的家族。
让赵叔元当太子吧。她心想。
她对赵叔文满心愧疚,但最滔天的富贵,不会出在一个王爷的府里。徐家和东宫的亲厚,是隔着墙的。
安排完一应事宜,她便去昭觉居,将摘星楼的事情告诉徐照朴,徐照朴并没有意外她行动力之快,只是赞许地点头,然后找出一个匣子交给她。
明容打开时,徐照朴指了指:“喏,我找人定做的袖剑,你到时候也戴着防身用,阿史那雁行还没找到,我担心到时候晋王府也会有西域的人,不过最好是没有。”
“雁行厌恶梁人,她孤身一人不会和晋王联手的,若是如此,也不必大费周章离开长安了。”
明容问道:“到时候朝中权贵云集,纵然阿爷知会了沈姑父,但只怕仍是杯水车薪。可若调多了兵力,又怕打草惊蛇。”
徐照朴:“赴宴的人都手无寸铁,晋王也不必大费周章,况且小小坊区,咱们施展不开,他也一样。铁骑兵是精锐之师,应对晋王和宋征义的人不在话下。”
听徐照朴胸有成竹,明容放下心来。
徐照朴突然发出轻轻的“嘶”的一声,微微蹙着眉看她:“你与平阳郡主……”
“阿爷放心,若晋王府果真有反心,一切皆依大梁律法行事,女儿不会投鼠忌器。”
想来她除了侯府,也没有什么万万放不下的人和事了。
徐照朴叹了口气,他其实隐隐察觉女儿的改变,却又不知从何问起,不知那日皇帝传她进宫究竟说了些什么,叫她如今眉间阴郁不散。
“圆圆,圣人……可与你说了些什么?”
明容抬起头,徐照朴的两条浓眉拧在一起,表情小心又担忧,放在一个叱咤风云的将军脸上有些滑稽。
明容抿着嘴,感觉到胸腔中一股气慢慢往下,又深深吸气。
半晌,道:“只是讲了些圣人之道,我如今已然明了。”
徐照朴眸光闪动,不再多言。他深知皇帝的秉性,多少也能猜到他会说些什么,厉害的君王总是有蛊惑性的,他要将自己的女儿领上怎样的道路呢?
“你……你还有我和你阿娘,还有你哥哥们。”
他总还是不希望皇帝在她生命中有太大的比重。
“我知道的。”
……
次日,赵叔元身边摘星楼的人送来密信,明容回到屋里拆开,看完后便放在烛火上烧了。
他会做足准备自是不必说的,只是明容没想到赵叔元会告知赵叔慈。
赵叔慈这个人,人间清醒是一回事,但武功不高也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他一个每日走马观花的人,难道有什么本事是她不知道的?
“月怜,你派人去看看,二皇子府与晋王,有什么往来。”
晋王毕竟是亲王,徐照朴和渠国公要对他动手,此事必然经过了皇帝首肯,但要事情成功,知道的人必须少,想来赵叔文已经有了消息,可赵叔慈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呢?
半日后,月怜回来禀报,说晋王府所用的杂耍艺人,是赵叔慈推荐来的。
“怪不得。”
明容用指尖敲了敲桌子,赵叔慈文武不修,但通奇技淫巧,要做足排场,晋王指不定会问赵叔慈的意见。
但晋王与闽王一丘之貉,要动晋王,就不能不顾及南方了。
徐光舟会怎么办呢……
“不知徐世子打算何时回京呀?”
闽王将酒杯举到嘴边,抬眼盯着徐光舟,又将目光移向他身旁的美姬。
那人生得肤如凝脂,唇若点朱,他已明里暗里向徐光舟讨要过多次,竟都被他拒绝了,言是妹妹身边的丫头,他不好轻易送人。
不过是个丫头罢了……
闽王冷哼一声。
不过那昭阳县主竟会往自家哥哥身边塞人,倒也是个稀奇人物。这徐家人在外装得人模狗样的,背地里还真是污泥浊水。徐家有不纳妾的规矩他是知道的,可这做世子的说着一心报国不娶妻,结果身边收着通房,而未出阁的县主往自己哥哥房里塞人。
有意思,有意思。
“某已探望过程家长辈,也同王爷领略了一番岭南风情,自是不敢多叨扰,不日便将启程回京,多谢王爷这几日盛情款待了。”
徐光舟两手捧着酒觞,朝闽王一敬,闽王也略抬了抬手。
酒宴过后,徐光舟回到闽王给他安排的院子里,吩咐下人收拾行装。
苏元禾正想行礼离开,徐光舟忽然叫住她:“你去跟着她。”
他点了一个侍卫,转向苏元禾。
“闽王盯你盯得紧,如今我们要离开,你还是多加小心。”
苏元禾愕然,转而心里一暖:“……谢过大公子,元禾一定万事小心。”
“明日一早,你便联系人回信,告诉父亲晋王恐与闽王勾结,叫他早做准备。平阳郡主的婚期从去年秋日拖到如今,怕也是晋王自己计划有变。”
“是。”
听闻如今城中风热渐渐流行,他不敢多逗留,多留一日,则多一分风险。
“退仪,从今晚起,所有人全副武装,由两人一队变四人一队,一时辰换一次巡逻,时刻警惕闽王。”
“是,郎君。”
退仪提着刀下去,徐光舟拧了拧眉心,这几月来和闽王每日斗智斗勇,连程家也不敢多待,既不能让闽王疑心,也生怕连累他们,若再待下去,恐怕他也到了强弩之末了。
他低头看着脖子上挂的辟寒犀,那是自己临行前明容赠予的,他想家之时,就拿出来看看。
也不知母亲可有好好吃饭,父亲有没有于政事多长点心眼,徐光舻那臭小子可有好好读书,少看点邻居家的漂亮姑娘,妹妹……
他长叹一声,但愿妹妹能忘了阿史那奥古孜,她那么好的姑娘,怎能永远困顿于此,蹉跎了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