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童子何辜
明容一手挽着雁行在街上走,脑袋里却在想着别的事情。
记得从前上历史课时讲到过藩镇,梁朝也有此类制度存在,灵州一带距离朔方藩镇府衙极近,若真有事情来,似乎也不能不把藩镇考虑在内。
若是这样……事情就越发复杂了。
徐明容觉得自己还是懂得太少,等回了京城,一定得再和太傅多多讨教讨教。
雁行见她始终不说话,只低着头像是在思考事情,便也不打断她,等明容再度抬起头时才问道:“咱们先前在原州时,便见过灾民那等光景,灵州的恐怕更不好看,不如咱们去瞧瞧?”
明容略一思忖:“此处在灵武,到底一方首府,应比黄河沿岸好多,不过灵州毕竟受灾最重,想必没什么好光景,咱们去瞧瞧也好,看灾民们可有什么短的缺的。”
这么说着,明容便想让身边的铁骑带路,正欲开口,后头上来一队人马,只有三个人,穿着衙门的衣裳。
“昭阳县主留步!”
还没等那三人靠近,已有两个铁骑兵挡在前面,三人很明显地脸色一变,狠狠勒了一下缰绳,停在了四五米远的地方,恭恭敬敬翻身下马行礼。
带头的一个人站在靠前一点的地方,躬身道:“下官灵武别驾周直,奉刺史赵大人之命,恭请昭阳县主至府衙一叙。”
明容眉心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问道:“本县主区区女流,不学无术,如今灵州灾情正重,帮不上什么忙,赵刺史找我做什么?”
周直把腰弯得像虾米一样:“县主言重了,县主的才学在京中是有名的,赵大人家中也有两三女眷,与县主年纪相仿,若县主不嫌弃,还请随下官至官署,也好让她们与县主讨教几番。”
除了徐明容,雁行还没见过大梁官家的女子,闻言便也有些好奇,却见明容在一旁不动声色,也不知是同意还是不同意,便也不开口。
周直见徐明容站在那儿,既不让他们起身,也不说句话,不由得觉得老腰有些酸,可也不敢就这么站直,灵州天气热,额头慢慢地沁出汗来。
约莫这么安静了有一分钟,明容才绽出一个亲和又天真的笑容:“我当是什么事,既然有姐妹,赵刺史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与阿爷,有劳您这样来找。快起身吧。”
周直三人这才松了口气,起身时还略微擦了擦汗,朝明容笑了笑。
“姐姐,我从京中也带了些稀奇玩意儿来,想来灵州也难见到,有劳你替我回去取来了。”明容转头冲雁行道。
雁行愣了一秒,随即点点头:“我记得你放哪儿了,你放心,我给你取了就来。”
周直正想说什么,明容率先开口道:“我也不瞒你,这位是峪伦部的阿史那公主,峪伦部与我大梁亲如兄弟,这位便也是我家姐姐,你们大可放心,她回去替我取个东西,便来官署找我的,省得我第一次见赵家姐妹们,空手不知礼数。”
“县主这是说的什么话,下官自然晓得的。”周直点头哈腰道。
随行的铁骑兵头领突然纵马向前一步道:“小姐三思。”
明容看了他一眼,金属面具下只露出一双英气十足的眼睛。明容眨了两下眼睛,笑了笑:“无妨的。”
于是雁行便带着随从调头回住所,明容和吴、越二人在一众铁骑兵的簇拥下,跟着周直他们往府衙走。
一路上,若是周直先起的话头,明容自然回得周到完美,他若不说,明容绝对不会主动说一个字,这倒也符合京中闺眷的些许规矩,在外人看来,纵然她一个小孩儿,也绝不与外男随便搭话的。
周直也不见怪,知道这其中的道理,只恭顺地带着人引在前头,见明容没什么说话的兴致了,就也不再开口,安安静静骑马。
方才明容与雁行本没有走出去多远,住处离府衙也近,没一会儿就到了官署,门口已经有几个下人在等着了。
吴山扶着明容,越山跟在一旁,铁骑兵留了两人在外头负责照看马匹,其余看护在明容周围,跟着进了官署大门。
早有几个婆子在里面候着,见明容一行人来了,上前跪地行礼,后带着明容往后院走,到后院门口,周直几个自然就避退了。按说铁骑兵也不好进去,可也没人敢拦,一群人就这么心照不宣地默认了铁骑兵的横行无阻。明容心里也觉得有他们在,更踏实一些。
婆子领着明容到一个堂屋里坐下,奉上茶水后便恭敬告退,屋门大开着,吴山和越山站在明容身后,几个铁骑兵各自在屋外站岗。
明容看了一眼茶碗,叫吴山端了去泼了一半在花盆里,复又拿过来。
等了约有一会儿,不见女眷来,倒是赵刺史端着袍子颠颠儿地来了。路过铁骑兵时,弯腰点头笑了笑。
“下官见过昭阳县主,县主驾临陋宅,真是蓬荜生辉。”
赵刺史笑呵呵地上前行礼,明容在刚进灵武时见过他,也依礼数回礼。
赵刺史示意明容请坐,明容也不客气,端端正正坐下,赵刺史在她对面落座,婆子丫鬟也上来奉上茶。
“不知刺史今日找我来,是有何事,怎么没见到赵家姐妹?”明容虽然面上有些不太笑得出来,好歹也装了这么些年的小孩儿,一面体现京城县主威严的同时,也恰到好处露出了孩童的天真。
赵刺史不说话,先略微起身给明容把茶水添上,放下茶壶,坐正后方道:“拙荆与我那几个不成器的女儿今日去慰问灾民,这会儿恐怕一时回不来了。”
明容仍笑眯眯道:“没想到刺史殚精竭虑在外,家中女眷也心系百姓,一心为圣上分忧,当真是赵家儿女。”
赵刺史摆摆手:“县主抬举了……”
“我来之前,也正好想去瞧瞧,既然赵家姐妹们也在,刺史何不现在带着我也去瞧瞧,正好本县主也不知道灾民们如今安置在何处。”明容笑道。
赵刺史:“不急,听闻峪伦部的阿史那公主回去替县主取东西,咱们前脚走了,一会儿公主找不到人,灵武城里毕竟不比京城,若是公主迷了路,下官难辞其咎啊!”
明容眼里的笑意慢慢淡下去,只面上皮笑肉不笑的:“那现在,刺史找本县主,又是有什么要事相商,可要找我阿爷一同来看看?”
赵刺史哈哈一笑:“哪里犯得着找侯爷来,不过是有些灵州的机巧玩意儿,想着县主跟着侯爷在外,咱们又是些粗人,难免有不周到的地方,不过送给县主,图个乐子也就是了,还望县主不要嫌弃才是。”
明容眼里放出光芒来:“有什么好玩的,怎么藏到现在,还不给本县主看看?”
赵刺史立刻挥了挥手,外面一个管事的捧着个匣子,顶着铁骑兵的注视,点头哈腰地进来,行了个大礼,等赵刺史接匣子,便脚底抹油地出去了。
明容看了一眼门口的铁骑兵,笑了笑:“这也不是我的意思,都是阿爷怕我一个小孩子,在外多有不方便,这才差了这么些人跟着我,倒是吓到刺史院子里的下人了。”
赵刺史本想提一嘴这里毕竟是后院,可看徐明容一点也没有要继续往下说的意思,便也不好再提了。只好把匣子放在桌上,推到徐明容面前:“县主请瞧。”
明容两手交握,放在膝盖上,坐着一动也不动,只看着赵刺史笑。
赵刺史不免有些心里发毛,心下摇了下头,想着何必与一个小孩子较真,于是打着哈哈又把匣子挪过来,在自己面前打开了,再转过去对着明容:“县主,瞧?”
这回明容垂下眼帘,瞟了一眼里面的东西,是一些木雕物件,鸟型的小哨子、摆件之类的。
明容没有伸手去接,只侧过脸,用眼角的余光示意吴山,吴山会意,上前阖上匣子,捧过来站回原位。
“还是赵刺史想的周全,都是本县主正需要的,想这一路穷乡僻壤的,属实是没有什么好玩的东西。如此,我便收下了,谢过刺史。”明容坐得略微松弛了些,露出满意的笑容。
“县主真是折煞下官了,只要是县主需要的,您一句话,不就给送来了么?”赵刺史笑道。
“刺史赈灾劳心劳力,还要管着本县主这些小事,待我回去,必定与皇表叔好好说说。”明容扬着小脸。
赵刺史立马起身,站到一旁弯腰行礼道:“那下官便多谢县主抬举了。”
又说了些有的没的,赵刺史便带着人走了,只说妻女不一会儿便会回来,叫明容且稍等一会儿,期间有丫鬟婆子过来添了几次茶水,拿了些糕饼来。
明容每次等她们倒了新茶,都等人走后悄悄泼了一半出去,糕饼则一点没吃,只说吃不惯灵州的东西,还嚷了几句要吃京城的果子。
吴越二人看出明容与平日里不一样,虽不甚明白,却也知道此时不问才是最好的,只做明容交代的事情,其余一律不管不问。
离方才分别已有半个时辰,仍不见雁行的踪影,也没听见一点风声和同传,明容看了一眼门口守着的铁骑兵,与领头的一人悄悄对了一个眼色,然后谁也没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