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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姑苏

看过了黄历,挑了个天朗气清的日子,程夫人带着三个孩子踏上了前往苏州程氏老家的路。

徐照朴满面愁容站在侯府门口,看着妻儿登上马车,自己马上就要“孤苦无依”地留守长安了。

“瞧你这样儿,可尝到我从前送你出征的滋味了?”

程夫人趴在马车的窗口,用手指在徐照朴鼻梁上刮了一下。

“尝到了。”徐照朴垮着脸,捉住程夫人的手指,握了一会儿,塞回车里,“真是对不住你们娘仨。”

“侯爷对得起大梁,便够了。”程夫人莞尔一笑。

与程夫人同车的明容,和后面马车里的光舟、光舻二人,很是见不得这种场面,一个把在缩在角落里“闭目塞听”,两个在后面拉紧了帘子。

好一会儿,夫妻俩腻歪完了,徐照朴挨个儿过来又问候了一下三个孩子,这才车轮滚滚踏上了旅途。

原定后半段走水路,不过徐照朴临时改了决定,毕竟骑兵不方便上船,便还是走长安至江南的官道,行李颇多,不过也应半个多月就能到了。

快出明德门时,忽听得一声鹰啸直贯长空,随行的铁骑兵立即列阵围住主家车驾,过了许久却未见得丝毫动静,于是保持警惕,继续前行。

“许是谁家养的鹰隼飞出来了罢了。”

明容笑了笑。

多亏了皇帝这些年的治理,一路上平安顺遂,明容也没因水土不服而上吐下泻,天黑了便在城内客栈歇脚,店家知道来的是贵客,丝毫不敢怠慢,提供的俱是最好的,只让他们好好休息,别的车马粮草一概不用担心。

走了大半个月,终于是到了苏州,交了文牒,明容终于见到大梁时这座河网绵延的鱼米之乡。

此时尚是初冬,苏州的河面不曾结冰,两岸民居各有一段台阶伸入河渠,桥下行船忙碌,清晨的河面上笼着一层淡淡的雾气。

明容趴在桥头的石狮子上,好奇地往下看,船头扎双髻的白胖丫头抬头与她对视,两个人像在照镜子一样,相视一笑。

程夫人走上前,轻轻揽住明容,笑着向桥下的女孩子挥了挥手,小丫头的脸颊像两个红苹果。

程夫人带着孩子们弃了马车,走在前头,始终眼角含笑地看着石板路上穿行的车马和人。

她儿时曾长在苏州,后来跟随程老太爷进了京,除了与徐照朴成亲前,回苏州拜过祖庙后,就再未回来了,满打满算,也有十几年了。

“阿娘,你小时候,苏州城里也是这副模样吗?”

明容牵着程夫人的手,抬头问道。

“嗯……也不全是,那时候城外的路稍差些,不过城里倒是没什么变化,圆圆来的不巧,若是阳春三月,城中十里繁花,那才漂亮。过年我带你去阊门那里,枫桥长街的夜市,最是热闹。”

“枫桥?圆圆还想去寒山寺!”

程夫人笑眯了眼:“圆圆还知道寒山寺,好啊,到时候阿娘带你们去。”

以前读书时便看到,所谓阊门,“最是红尘中一二等富贵风流之地”,真不知在大梁,是一幅什么模样。

程夫人看着走在前面的光舟和光舻,光舻照常是左顾右盼,这也好奇那也好奇,没一会儿,铜钱是花出去了,手里东西也堆了不少。

“圆圆,我买了好些东西,一会儿给你瞧!”

他回头冲明容喊道,又朝程夫人挤了挤眼睛,程夫人无奈地笑笑。

光舟深知管不住弟弟这副德行,索性就不看,背着手,板着面孔走在一旁。

他如今已是十四岁的年纪,又长年习武,个头比同龄人都高,长着和京城一少徐照朴一般硬朗英气的面孔,成了锦衣貂裘、金带玉冠的少年郎,惹得路边来往的大姑娘小丫头频频回头。

“阿娘,阿爷年轻的时候,也是这样吗?”

明容很是好奇,她是清楚光舟像徐照朴,而光舻肖程夫人的,至于自己——各有一半吧。

程夫人将一切看在眼里,自然知道明容问的是什么,忍着心里的骄傲不提,低头瞥了一眼明容,笑道:“论你阿爷当年盛况,这个可差远了,他是一度因为闹市纵马被先帝召进宫指着鼻子骂的,还好长公主把他保了下来。他呀,那是真的五花马、千金裘,最不肯锦衣夜行的人,偏又是长安第一等俊俏的儿郎,看他的人可是能挤破了朱雀大街。”

“看来大哥还是太腼腆了。”明容望着光舟“哈哈”笑了两声,光舟立刻回过头,用探究的目光盯着她,明容瞬间就不敢笑了。

“你瞧你,见了你大哥像老鼠见了猫似的。”程夫人笑话她。

一路上有说有笑,便到了苏州程宅,如今当家的是二房老太爷,程夫人进城前便已先派人来报了信,听闻程皎带着孩子们快到了,二老太爷早已派人等在门口,府里天未亮就开始杀猪宰羊,等着给他们接风洗尘。

“哎哟!你们可来了!”

二老太太带着两个儿子等在门口,明容从前在京中程家见过她一面,只记得是个说话如连珠炮似的慈祥老人,多年未见,除了白发多了些,倒还是那副样子。

程夫人带着三个孩子向二老太太行礼,又与另两个堂房兄弟见了礼,二老太太也不多话,转头叫了一群婆子小厮上来,一边帮着搬行李,一边带着人往里面走。

程家老宅是典型的苏州园林,进了大门便先是两进厅堂,从一侧抄手游廊过去,经过轿厅。

“早知道你们要来,住的院落是一应安排好了的,只是要委屈一下你家二郎,得和我家那个不着调的小子挤一挤了。”

二老太太看了一眼光舻,笑得眼角拉出了一道道皱纹。

“可是在迎侄儿?”程夫人问道。

二老太太点点头,双下巴若隐若现:“嗨,说来不好意思,他上头是俩姐姐,跟你这儿是反着来的,自小被宠惯了,我还巴不得光舻来了,他俩反正一般大,光舻把他揍一顿才好呢,也收收心吧!”

程夫人这边四个俱汗然,不知这个程在迎究竟是哪路神仙,得要光舻来揍一顿。

二老太太带着一行人到了里面大厅,程家的一众亲戚已经等着了。先前进京的只有各房明容的长辈,这次除了二三房的四个儿子在京任职,还未回来,便还多了许多孩子,大大小小站了好几排,光是相互见礼,明容就有些晕头转向了。

二房的大太太把儿子牵过来,往光舻面前一推:“一直说想见见你光舻堂兄的,如今可看到了吧!是不是神仙一样的人物。”

那男孩和光舻差不多个子,明容便猜到这个该是程在迎了。这小子长得也是细皮嫩肉,明眸皓齿,和光舻是一个调子的人。

“表舅母言重了。”光舻微笑着行礼。两个男孩相互打量了一番,然后“哧”的一笑,相互抱了个拳。

光舟站在程夫人身后,也不多话,程家许多亲戚偷偷瞧着这个长身玉立的少年,不知他是什么心性。

“四婶婶近来身子可好?上次婶婶没上京来,也是许久未见了。”

程夫人上前向四老太太见礼,老人家温言道:“都好都好,见你也好,我便满意了。”

“皊妹妹出阁在即,若有哪里用的上侄女,婶婶尽管提。”

程皊在旁边听见了,低下头红了脸,被身边围着的几个妇人打趣了一番。

“我如今是不必操心,凡事都有皜儿媳妇,她办事都妥当的,只是免不得哪里还要请教你们几个大些的。”四老太太笑道。皜大太太闻言,向程夫人叉手行礼。

皜与皓同音,程夫人愣了一下,缓过神来,压抑住心底的酸涩,这趟回来是给程皊送嫁的,程夫人不想让四房觉得不舒服。

三老太太最是心细,在一旁看见程夫人面色稍有不对,心下了然。

见过了亲戚,大家也不耽误,让程夫人赶紧先带着孩子们歇下,晚间还要再聚。

二老太太领着他们离开厅堂,一众下人跟在后头,穿过花厅到了后院,正是古木参天,怪石嶙峋,泉声呜咽而下,汇成一塘清池,池边有亭台楼阁,雕花游廊。

“容丫头就跟你一块儿。你们过来。”二老太太回头招呼过来两个小厮,“带大公子去听竹轩,二公子去在迎那里。”

两个小厮应声上前,向光舟、光舻躬身行礼,带着他们去各自的住处。程夫人和明容在一处宽敞院落里,可惜花树的叶子都开始落了,梅花却还没开,只还有些海棠和隐隐约约的桂香。

“留春园听闻是你小时候住的,你看看可还像个样子?”

二老太太拉着程夫人往里走,明容跟在后面,进了屋内。

“我教人给你加了些摆件,原先的许是你带走了不少,看着空落落的,你是有名的才女,可别嫌婶婶这等俗人安排的不好了。”

程夫人抚摸着窗棱,低声道:“二婶婶别这么说,您安排的是最好的了。”

“知道你嘴甜!”二老太太捏着帕子朝程夫人甩了一下,笑出了两颊的横肉,又回头揽过明容,“这是你阿娘小时候住的地方,咱们容丫头喜欢吗?”

中原的高门宅院大而宽敞,不似苏州这般秀气文雅的,明容第一次住进这种园林,自然一百个喜欢,顿时点头如捣蒜。

二老太太乐呵呵地摸了两把她头上的发髻,说了些客套话就转身带着人走了。余下京城来的丫鬟婆子便开始收拾东西。

程夫人转了一圈,在圆凳上坐下,一边胳膊搁在桌上,低头看着地上的青砖。

那时候,程皓住在她隔壁的院子里,那会儿还是个什么都不懂,又什么都好奇的大胖小子,进她院门都要在门槛上绊一跤,摔在这片青砖上,刚想抹眼泪,又怕姐姐素来喜欢安静的,嫌他吵闹,撇撇嘴,抹了抹眼睛自己憋回去了。而她在隔间里写字,常常只听到“咚”的一声响,过不会儿进来个憋红了脸的胖哥儿,一声不吭往她身旁一扭。那时候,她的贴身丫鬟也未发嫁,笑着跑进来,把程皓一把抱起来,一边笑话他一边哄他,小男孩本来还能忍着,顿时就憋不住开始啪嗒啪嗒掉眼泪,她只好扶额,把笔搁在架子上,转过来哄这个小弟弟。

如今真是,物是人非事事休。

明容看着程夫人神情黯然地坐在那里,知道她触景伤怀,安静地坐到旁边去,轻轻拉住母亲的手。

抬起头,看见三老太太不知什么时候站在门边上,她吓了一跳,正想告诉程夫人,三老太太忙摆摆手,朝她微微一笑,转身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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