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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叔慈的麻烦

“田舍郎!”

徐光舟冲进别寒居,左右看看,抄起一只杯子想砸。

明容吓得“腾”的从榻上跳起来,那可是她去东市淘来的孤品,砸了一个可就没第二个了。

好在光舟还是忍住了,摸了摸,又放回去,颇为抱歉地看了一眼明容,然后气呼呼地一甩袍子坐下。

“大哥,怎么了这是?”

明容坐到他对面,轻手轻脚地给他倒了杯茶,放在他面前。

光舟如今军营里呆的久了,也学了些骂人的话,不过还算是文人骂法,不过就刚那个“田舍郎”,被程夫人听到了还是要打一顿手板的。

“平康坊,可有你的人?”

“噗……”明容这回是真的把茶喷出来了,袖子一下没捂住,在桌上滴了一点。

光舟微微皱起眉头,拿出绢布帮她擦掉。

“哥你这就,为难我了。”明容对了对手指,“这个,我各个坊区都有人,不包括平康坊呀。”

平康坊乃长安勾栏瓦肆所在之地,对于个别——比如说徐家,以外的人家的男子来说,不去那才是土巴佬,但对于明容这样的女子来说,那是万万不可扯上关系的,长安人多眼杂,她不可不防着些。

“元禾当年不是……”

“那她现在可不是,再说,我当年也是叫手底下的人去赎人的,我哪敢亲自去?”

明容摆摆手。

“如今到了长安,一来,平康坊里的姑娘衣食住行没什么出来的必要,二来,我手底下的姑娘也不往那里去,顶多知道哪家郎君从宣明酒肆买了吃食,要去送给平康坊的哪个小娘子,其他的是一概不知。”

她转了转眼睛:“不过,你要这么一说,除了酒肆,平康坊还真是个好去处,别说长安的人了,便是那上京住在崇仁坊的书生们,不逛酒肆那都得去平康坊,那岂不是……”

“说正事儿!”光舟在她脑袋瓜子上轻轻掸了一下。

“啊对,正事是什么呀?”明容喝了口茶,抬眼看他。什么事儿能让光舟大动肝火呀?

方才被明容打了岔,如今又想起来了,光舟又气得想拍桌子,顾虑到这一桌子瓶瓶罐罐,搓了搓手,还是忍住了。

“赵叔慈这小子,这小子。”光舟抹了抹嘴,咬牙切齿,“被人捉到去平康坊!”

明容又差点一口茶喷出来,这回是忍住了,眼睛瞪得像徐照朴那大架子车的车轱辘。

“不是,他才多大呀才,去平康坊?他也不怕……”后面的话她没好意思说。

转念一想,又道:“不对啊,那去平康坊,也不是什么大事儿,谁抓着弹劾他了?不能吧。”

“圣人如今尚无法回到朝堂,你说算不算大事儿?”

光舟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她,抬手要揪她耳朵,明容赶紧挡住了。

“我错了,哥,我错了。圣人不是转好了吗?说人虽是没全好,但是也没什么大事儿了呀?”

怀玉这些天时不时送信出来,言辞中也轻快了许多。

“而且怀玉跟我说,虽然还是睡的多,不过有时候也能坐着说说话,或者去院子里走走,只是累得快罢了。”

“嘶……”

明容忽然咬住嘴唇,食指有一搭没一搭地轻轻敲在下唇上。

“怎么了?”光舟问道。

明容抬头看着他:“你记不记得,小时候渠国公府闹分家那次,叔慈殿下来帮过我们的。”

光舟点点头,正色道:“确实如此,二殿下虽耽于享乐,却并非全然没有分寸之人,前些日子听闻日日进宫侍疾,怎的就突然被抓到去平康坊。”

“这我属实是不知道了,只能你们男子去查。”明容摊了摊手,“不过叔慈这臭名声在外,他也不必计较什么,大不了禁足几天或是吃一顿板子的事儿,你也别太担心了。这个节骨眼儿上,只要圣人和太子没事,别的都是小事。”

“我正要与你说此事。”

光舟长叹一声。

“你猜,我如何知道二殿下去平康坊这事儿?”

明容摇了摇头。

“是康都尉告诉我的。”

“康都尉?康彤儿她叔父?”

光舟点头,明容皱了皱眉:“没别人知道?说不定他捏造的呢。”

“非也,是康都尉与其他军中同僚同去,恰碰上二殿下,康都尉叫他们封口了,今日特来找我,私下告诉我的。”

“这便难了,不管真假,康都尉军衔也不算低,这几个人若合起伙来非得把事情捅出去,咱们也百口莫辩。他可有同你要什么好处?”

“这倒没有,只说自家侄女,往后要与你做妯娌,这才把这事儿私下告诉我。”

“是不是真想卖你个好还不知道呢。”明容撇了下嘴,“只是今后对付他可得小心了,没得把叔慈给卖了。”

两人又聊了会儿,光舟让明容把苏元禾再拨给他。

“嗯,江潮。”明容喊了一声,江潮从里间出来,手里还提着水壶。

“你去把元禾叫来,说我大哥要她回去做事。”

“这天气也热了,元禾最近学了做乌梅浆,我记得你夏天爱喝乌梅浆,一会儿也带一壶走。”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光舟笑了笑。

送走光舟,明容拿了昨晚绣好的帕子去找程夫人,这几天徐照朴在宫里忙得不可开交,午饭也都不回来吃了,程夫人那里也清闲。

“阿娘这是在做什么?”

明容礼毕,见程夫人手里拿着一张单子。

“前天礼部提议将太子殿下的婚事提前,圣人的病便开始转好了。”

明容坐到她身边,沉声道:“阿娘不觉得太巧了么?”

“是不是天意,也未可知。只是这储君婚事,毕竟不是小事,送什么礼过去,都得备起来了。”

“我不信天意。”明容突然直愣愣的冒出一句,心里窜出来一团火气。

程夫人放下笔,看着她,又低头继续修改礼单。

“那你信什么?”

“我信我自己,信一切说出的话,做出的行为,发生的事,我信因果,不是因果报应,是一切蛛丝马迹之后的必然。”

明容一口气说完,微微喘气。

“你是不是想指,当年给你和三皇子指腹为婚?”

明容愣怔。

“你这阵子情绪不对,我便猜你有什么不愿对我和你阿爷言说之事,这一桩桩一件件,我只能想到阿史那王子……你心悦他?”

“……儿不敢。”明容拧住袖口。

“情窦初开,没什么敢不敢的,他骁勇善战,英武不凡,你若有意,倒也是正常的。”程夫人淡然道。

“阿娘这是什么话?”明容“嗤”的笑出来,眉头却微微蹙着,一面发笑,一面觉得难以置信,“我和赵叔元有皇命,不可能的。”

“阿史那王子待你也好,我和你阿爷两情相悦,二十年琴瑟和鸣,轮到你,若你后半生不能如此,阿娘不忍心。”

“若你真心……我替你去求郑皇后。”

程夫人看着明容的眼睛,女儿的这双眼睛明亮动人,喜怒哀乐都在其中。

“东宫监国,南境不稳,你阿爷若出兵南境,西北部落难免不稳,这时候是最好的时机。”

程夫人从不愿意思虑军国大事,可如今若是为了明容,她愿意计一计。

“以大梁天将之女,嫁峪伦部王子,未来的可汗,足以震慑。若以这个理由,郑皇后未必不会动摇。哪怕你没到年纪,定下来了,之后都能徐徐图之。”

“……反正你是女儿,你只要什么都不管。”

明容知道程夫人的意思,只要她像所有和亲的女子一样,安分守己,相夫教子,并且一心向着大梁,哪怕这次危机渡过,她父兄,和徐家子子孙孙的前程和兵权,便都还能保障——只要皇帝或者赵叔文,能抵挡住朝臣的压力,永远信徐家,只要峪伦部永无不臣之心。

她忽然想起来赵叔元,赵叔元那双平静的眼眸,那个似乎只要她高兴,连自己亲哥都会踹一脚的,长了通天眼似的赵叔元。

他恪守礼制,可如果没了婚约的羁绊,他会不会只把她当一个朋友,愿意放走她,还愿意护着徐家。他那样了解他的大哥,只要他愿意,动动嘴皮子,即使郑皇后同意,赵叔文也不会。

“我不知道,阿娘,我不知道。”

而她也不愿意放下自己在长安多年的基业,去做一个普通的部落可敦,那种一眼望到头的日子,从来不是她想要的。

况且奥古孜……万一所有都是她一厢情愿呢?

“哗啦”一声,明容撑着桌面站起来,不小心挪动了桌子,程夫人轻轻推回去,扶了扶桌上的瓶子。

明容用袖子抹了一下眼睛,穿上鞋跑出去,留了一条绣了残荷的帕子在桌上。

……

别了明容,光舟快马加鞭至十王宅,揪住叔慈便把他丢进东宫,隔着一张矮几,和叔文两个人一人一边,抱着手臂死死盯着他。

比起自家大哥,叔慈其实更怕的是徐光舟。徐家家风甚严,光舟又是个认死理的,不比赵叔文,有时候还能通融通融。

“大哥,听我解释……”

“殿下去了还是没去?”

“去了。”

赵叔文闭上眼睛,揉了揉眉心。光舟舔了一下后槽牙,冷笑着看着叔慈。

“如今是什么时候了,二殿下还有那等闲工夫去寻花问柳?圣人刚有好转,便这般忍不住?”

叔慈低着头,不敢回话。

“若是旁人倒也罢了,偏偏是被康家的人看到了!便又多一则拿捏咱们的话头来。”叔文给自己倒了一碗酪浆,举到嘴边,又放下了。

“你大哥原是……想以周相公之女为妻,康氏为妾,同时进府,如今……”光舟摇摇头。

叔慈一惊,不解道:“父皇下了告示的,择康家女为太子妃,这如何能改?”

“只消说算了天命,合该如此便罢。”

赵叔文终于是喝了一口酪浆。

“虽说现在才拿此事提出来,确实有些晚了。只是周家女儿前些日子方从老家上京,我已让人打探过了,没什么问题,如今情况特殊,反而好下手,只要个合适的女子,压了康家一头便可。”

“既是皆天命,那我这……我也只是听曲。”叔慈舔了舔嘴唇,“应当也不影响吧?”

“你就偏偏这时候听曲!先前你与三弟代我照料父亲,还有臣子上疏夸你!”

叔慈缩着脖子,他是觉得,御医也说了,父亲无碍了,自己便和三弟轮班,反正他也不通医术,这闲下来的时候还不如去平康坊找小娘子听曲呢,还有益身心健康,没得去装模作样的窝在十王宅里。

“二殿下想得简单了,原本你大哥已私下知会过周相公,只是你这事情一出,康家若知道周氏成了太子妃,难免闹事,到时候便以你父亲抱病,还去寻花问柳之事,背后之人多找几个言官御史,参你哥假借天命实为贪图女色,废正妻为妾,那这就全完了,康家只能以太子妃过门,而且把你哥拿捏得死死的。”

叔慈沉下脸:“所以大哥娶康家女,果真是另有隐情么。也是,无论样貌还是家世,都不像大哥喜欢的。”

光舟耸了一下肩膀,虽说没什么好瞒着叔慈的,只是他不过问朝政,自然也没机会知道。

“所以背后之人是谁?”

“多半是南境闽王了。”赵叔文的指尖一下一下敲打在桌面上。

“南境……”叔慈思索片刻,“南境虽说大多烟瘴之地,不过沿海地区物产丰富,我有时候走街串巷,听说不少长安和周边公署的公厨,找了捉钱人往南境做生意。”

叔文慢慢握紧了拳头,侧头看向光舟,只见他也眉头紧锁,眉骨下投了一片阴影。

“长安的公厨多靠朝廷拨款,可周边……若是南境生事,钱回不来,这么多公署,全靠朝廷钱是远远不够,官吏们没有公厨吃,朝廷公信和掌控力下降,便会……罢工请辞,到时候国家如何运转?”

虽说徐家如今就徐照朴有正儿八经的公职在身,可他级别高,非必要懒得在宫里吃饭,不过这些政务,当年陈太傅也有教过他们。

“这些地方向来为中原王土,物阜民丰,条条框框各项运转,都耗费大量财力,若是一时战乱,恐怕……”光舟摸着下巴。

这也是为什么前几年徐照朴要南巡,也是因为天下承平日久,皇帝需要盘算盘算能收上来多少钱。

“晋王叔昨日来东宫时,不是提出可以以探亲为由,去南境探探闽王的底?”

赵叔文看向光舟。

“晋王与闽王虽非一母同胞,我幼时,祖母尚在,曾说过两位王爷母妃素来交好,只不知晋王同闽王关系如何,若也如此,此举倒是可行。”

长公主当年在宫闱很有话语权,此话应该不会错。

“两家年节时常过礼,况且这些年南境治理得当,父亲也时时去信问候,再不济,明面上,应该也过得去。”

叔文现在才想起来,自己二弟巴巴儿地望着酪浆很久了,便给他也倒了一碗,放在跟前,叔慈眉开眼笑地接过了,顺带遭了大哥一个白眼。

他又看向光舟,光舟摆摆手推辞了。

“那我立刻去信到王叔府上,劳烦他往南境走一趟了。”

见赵叔文要去写信,光舟自然要陪同在旁,叔慈对这种东西一知半解的,便行礼告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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