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程淑婉来也

一早，程夫人遣人叫明容过去诸言居，说程家来了信，程家二房把程淑婉接来了，不日便到长安。

明容张了张嘴，颇是吃惊：“如今各家都待在原地不动了，生怕突然出了兵祸，怎么小舅父把程淑婉接来了？”

她是知道的，程淑婉自小就一直待在苏州，从未来过长安，怎么这个时候想起来把女儿接过来了。

“也是南方节度使有的不安分，二房怕出了乱子，这孩子自小不待在父母身边，别到时候……况且如今长安和南边不知道哪个先遭了祸事，二房说叫孩子待在父母身边的好。”程夫人叹了口气。

“淑婉没有亲姐妹，到时候她来了，你多带她玩玩，见见那些京里的姑娘。”

明容点头应下，程淑婉既然来了长安，便不会轻易再走了，二房的舅舅们如今也算是官做得风生水起，若是女儿能在长安寻一门好亲事，那又是锦上添花了。

几日后，程淑婉就被爷娘带着来了侯府，一同来的还有程在道，如今已在京兆府账房里当差。

一别几年，程淑婉已比小时候出落得更灵秀，多了苏州姑娘的温婉动人，只是她刚那跨过门槛儿的一脚，明容便瞧出来了，她果然如信里所说，二老太太捉着她学的高门礼仪是没学进去多少——

不过也无妨，明容也学不进去，好在郑皇后也不甚在意这些，就由着她和怀玉去了，反正八九不离十，长安里的姑娘耳濡目染，错不到哪里去。

两家人坐在厅上寒暄时，程淑婉显然不太习惯和爹妈待在一起，坐在一旁有些局促，突然被的二太太点到时，扭捏了片刻，却不知道怎么应答，只得讷讷地笑了笑。

程夫人想是也看出来，便叫明容带着程淑婉去后院转转，姑娘们自己去玩。

明容和的二太太算亲厚，却也知道程淑婉因为远离父母，难以熟络，虽觉得颇为遗憾，但那也是人家自家的事情，都得慢慢来，便起身行礼，带着程淑婉离开。

两人多年不见，但通信不断，一年有个两三回，故而一见面也不生分，离了大人，程淑婉立刻眉开眼笑挽上明容的胳膊。

“哎呀，我真是做梦都梦到同你在这等锦绣花丛里耍，有参天的高墙，金碧璀璨的瓦片，梁柱连猴儿都爬不上去，今日可算是见到了。”

程淑婉一会儿摸摸海棠叶子，一会儿扒到池塘栏杆边看水里的鱼，明容被她拽得东倒西歪的，忍俊不禁。

“哪里有你说的那么夸张，我家又不是金子做的。你若是见到麟德殿，可不得惊掉了大牙。”

“麟德殿，那是什么？在皇宫里吗？”

程淑婉两眼放光，长安的一切都与苏州不同，虽然舟车劳顿数月，可她一路也见了不少风景，乍一到天子脚下，更是兴奋得难以自处，恨不得马上冲到宫里，拉着皇后看到底漂不漂亮。

“我不告诉你，免得你真见到了就不稀罕了。”明容伸出右手食指，在程淑婉眼前晃了晃。

程淑婉摇头道：“嗨呀！那可不会。”

那语气突然就让明容想起来二老太太，没忍住“噗嗤”一声，被程淑婉拉着问也怎么都不肯说为什么笑。

明容是侯府里的三姑娘，可竟然是被程淑婉生拉硬拽到自己院子里的，只能说这丫头实在天赋异禀，明容只在信里跟她描述过自家的样子，可她居然就能凭着感觉找到别寒居，令明容大为震惊，毕竟侯府可不小，她小时候还老迷路呢。

“到底表舅在工部的，瞧着你也是女承父业。”明容揶揄道。

提到父亲，程淑婉有些不好意思，她除了过年就没见过父亲几面，即使对程的的工作心生向往，嘴里也不敢说。

明容只当没看见她眼里一闪而过的落寞，道：“将作监咱们不好去，只是我以前也听说过，但凡是皇家的工程，动辄千百号人，且小到瓦片，大到大木作，皆有其形制，想来动起工来，真是盛况。”

“果真如此？”程淑婉又来了劲，非得缠着明容问宫里到底是个什么景象，信里讲的肯定没有口头上来得多、来得全。

两人就这么从上午讲到午膳时间，程夫人那里来了人喊，程淑婉才放过明容，脸上仍是一副意犹未尽的模样。

明容倒是有心想带程淑婉进宫去，她和怀玉都是大咧咧的性子，想必也能合得来，不过这个节骨眼上，还是不要带不相干的人去，免得添乱子了。

“瞧这孩子，玩得满面通红的，真是叫人笑话了。”

的二太太揽过程淑婉，笑着看向程夫人，程淑婉两手握在身前，低着头笑了笑。

“姑娘家爱玩也是好事，活泼的不生病，明容不也是这副德性，嫂嫂又不是不知道。”程夫人手搭在明容肩膀上，轻轻拍了拍。

吃饭间，程夫人说到光舟去了南边，这个月的信还没寄过来，她正发愁呢。

程淑婉一顿，放下筷子道：“表哥往南我往北，半个月前恰在官驿前碰到他了，方才一激动，我忘了说了……”

“那你在家怎么也没提起。”的二太太有些许责备。

程淑婉抿着嘴，看了看明容，明容出来打圆场道：“你既然碰见哥哥，他怎么样？”

徐照朴和程夫人也一脸激动，没顾得上别人家的小插曲，徐家四张脸对着程淑婉，叫她一时有些紧张。

“还有闽王的车驾，我也不能凑太近，只远远认出来表哥，这一下好几年，表哥长高了不少，我也差点没瞧出来，看他倒是……黑了……？”

明容差点没把刚进嘴的一口茶喷出来，不过听程淑婉这么说，也放了一半的心，人没事就好。

徐光舻倒是一点没憋着，直接就笑出来了，弄得程淑婉怪不好意思的，只能抓了抓鬓角。

程夫人怕小姑娘尴尬，笑着说往后留在京里，自然见面机会多，不会认不出来了。

“你表哥回苏州探亲，没想到半路上被你碰到了。”程的道，他不像徐照朴那般豪爽粗放，说话时不苟言笑，简单的一句话，也让程淑婉差点以为在责怪自己。

“也、也是有缘了。”程淑婉干笑了两声，低下头吃菜。

忠勇侯府的一家子素来没有这样生分的氛围，可见人家有些难处，一时也不好多么父慈子孝，徐照朴和程的便聊着些无关紧要的公事，徐光舻有时候也参与几句，那里四个女人家就聊些长安里的八卦。

“听说赵国公府如今又因为那个大媳妇闹得不可开交，可惜了，那样好的一个儿郎，娶了这样不懂事理的媳妇。”

的二太太连连叹息，她家虽够不上与国公府往来，但这也是长安城传遍的事情，连程夫人素来不爱理会别家家宅事的也对此几乎知道得一清二楚。

“前些年见过几次张家郎君，难为他家老太太结了佛缘的，没想到一大把年纪这样不得清净。”

程夫人原本和张老太太并不相熟，不过近来因为常去伽蓝，也有一些往来，言语间也听张老太太透露过几分对孙媳妇的不满。

“说起来赵国公家的二姑娘，早过了议亲的年纪了，虽说前几年因为……”的二太太看了一眼明容，见她正和丫鬟轻声说话，又望向程夫人，继续道，“闹了些时日，可好歹是国公府里的，哪里有愁嫁的道理，可长嫂每每闹将起来，还要她去张罗府里上下，贤惠和才干谁家不是看在眼里的，但摊上这样的嫂子，兄长做不出事务来，好人家也不敢随便提亲了。”

程夫人点头称是：“只是到底出自东昌侯府，闹得再难看，世交的亲家间也抹不开面子，只是不知道当初缘何会定了符家的大姑娘。”

的二太太放下茶碗，闻言也面露嫌弃，两条青黑的长蛾眉扭在一起，连连摇头道：“待字闺中时便听得爱掐尖要强，嫁为人妇了还总与人在宴席上攀比显摆，那金子铜钱流水似的花出去，对待底下人动辄打骂，一有不如意的还敢给婆母脸色看，听闻张世子原先的通房，成亲后是应了她的意思发卖的，可后来耐不住她这样的性子，终于借着无有子息，又有了妾室，好不容易有孕，没想到……”

碍着两个未出阁的姑娘在，的二太太没再往下说，恰好明容和吴山讲完了小话，抬头听了一半，见的二太太神色有异，便也猜到，不管是不是一尸两命，张珞珈的孩子是没保住。

侯府里自然没有这些事情，可大户人家的后宅说来说去也就无外乎此等阴私，落到后来大多归结于妇人争宠，说难听些，便是善妒了。

那边男人们说到徐光舻正准备应考，程家本就以读书为重，程的更是一连声的赞叹，直言徐光舻年轻有为，连叔父也时常称赞，封侯拜相也是指日可待。

“光舻开蒙便比寻常人家的孩子早，听叔父说，读书用功更是一日不曾懈怠，这半年来，在叔父府里，无论寒暑，定是五更天就起来背书了。”程的说着又看了一眼程在道，眼神里多少带着些遗憾，可怜他做到工部侍郎的位置，儿子却不擅读书学问，幸好道德上没什么问题。

徐照朴甚少过问徐光舻读书的事情，听程的这么一夸，心里也美滋滋的，嘴上还是谦虚道：“在他外祖父面前定然表现好些，在家里也偶尔犯懒的，爱跟容丫头玩在一处。”

“光舻和容丫头兄妹情深，如今淑婉也接过来了，我也盼着他们能跟徐侯家的这几个一般亲厚。”程的艳羡道。

他并不是不在意这个女儿，只是年轻时做官四处奔波，妻子把女儿生在了老家就一直没带在身边，只带着长子，后来也想着父母年纪大身边有个孩子陪着热闹，一来二去的，程淑婉就在苏州过了十五年，和父母兄长间也没那么熟络。

喝了点小酒，程的这样的文官弱项就显现出来了，徐照朴是丝毫没什么感觉，程的看徐光舻越看越觉得光彩照人、简直是文曲星下凡，言语间就有些想要结儿女亲家的意思。

徐光舻虽然尴尬，但也怕让程淑婉多心，只是举着酒杯低头微笑，其实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程淑婉那里也听出来意思，但她对徐光舻实在不来电，一时又不能跟家里那模范姑娘如今的模范媳妇程淑贞一样登时脸红，只是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两手藏在袖子里绞帕子。

程夫人和明容瞧在眼里，又不敢真的笑，最后还是的二太太见郎君有了醉意，三眼两语叫赶紧打发了到后面去醒酒，徐照朴和光舻也陪着去了。

余下几人饭吃的也差不多，便去后院子里散步消食。

“真是叫看了笑话，他这人就是酒量不好还爱喝酒。”

又是谈到儿女情长，的二太太更是羞得无地自容，拿帕子不住地按着额角，险些把画的眉毛擦掉半条，程夫人在一旁看得胆战心惊的，生怕她手滑。

明容和程淑婉走在后面，她什么也不说，拉着程淑婉，就冲着她笑，程淑婉是一点也没不好意思，只是拿一双杏眼瞪回去，半晌，两人才结束了这番拉锯战，各自揉着僵硬的脸把头转回去。

“唉，我说，你没这福气，我二哥别的不说，最会哄女孩子开心，日后不知道谁家的姑娘来我家享福呢。”明容捧着脸，笑着打趣道。

程淑婉撇撇嘴，混不在意：“这福气自有人要，我阿爷还是千万别抬举我，刚才可给我吓死了。”

“你放一百个心好了，瞧我二哥刚才那样子，显然也是没这个意思。”

徐光舻同志向来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到人家家赴宴来偷看他的姑娘不少，他是每个人的礼都收也每个人都回礼，还有本事把姑娘们各个都哄得开心，不过都不越线，也不干出格的事情。

如今一心应考，无暇分给一肚子花花肠子了，也从不跟其他读书人一起出入平康坊。

想来他的亲事还不知道在几百年之后呢。

“夫人，靖王府来了人，送东西给三姑娘。”

忽然一个小丫鬟追上几人，屈膝行礼道，明容愣了愣，和程淑婉对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