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选曲
我重新落座，抓起一块牛肉，放在嘴里细嚼，然后又拿起一支筷子轻轻敲击着桌子，酒壶，碟子，权当它们是一些与众不同的乐器，最后闭着眼睛哼起那段熟悉的北莽小调，神色怡然。
当我再次睁眼的时候，冷冽不知何时已经坐在了我的对面，只不过今天的冷冽并没有身着官服，而是换了身玄色长袍，确是个翩翩美少年。
酒色果真伤人，一时贪杯，我竟连如此近的脚步声都没有察觉。
冷冽压低嗓音，道：”王爷好兴致，刚才哼的小调旋律我却未曾听过，敢问是北莽来的么？“
“跟你有一文钱关系？”我横了他一眼，反问道：”你不在楼下陪赵姑娘，来楼上找本王作甚？难道赵姑娘还要收你的银子不成？纵然要收你的银子，你又不是给不起，京城这么多大户，你冷家可是位列前茅啊。“
冷冽白皙的一张脸涨的通红，似是心情烦躁，瞪了我一眼后，端起桌上的酒壶咕咚咕咚灌了几大口。
讲道理，我委实不是吝啬之人，但对冷冽嘛.....嘿嘿，自然不能一概而论，冷冽缺银子，冷家可不缺。
我估摸着这壶酒已少去约莫半壶份量，于是笑呵呵道：”那今天这顿酒钱，就由冷捕头结账了，本王先行谢过。“
”咳咳“，冷冽正喝地兴起，显然是我的话将他呛地够呛。
他先是看了眼手里的酒壶，又掂量了下，然后看着我嗓子嘶哑道：“这酒多少银子？”
我竖起一根手指在他面前晃了晃，“不贵不贵，今天这酒也才一两银子。”
他立时放下酒壶，起身惊呼道：”也才？一两！什么酒要一两银子？“
我憋笑道：”就普通烧刀子啊，怎么了？“
冷冽一本正经道：“王爷要是想敲诈勒索，尽管开口便是，一壶烧刀子要一两银子！属下也不是没喝过酒，王爷也犯不上羞辱我。”
这个冷冽，真是毫无生趣！我没好气道：”本王只不过跟你开个玩笑，你倒好，跟小孩子似的认真起来了，行了行了，说吧，找本王何事？若是好事，你就好好讲，若是坏事，就等本王先吃完这顿。“
冷冽淡淡道：”自然是好事！赵姑娘相邀，迎春阁。“
我拉长音调，哦了一声，这才想起来赵姑娘还欠我一首琵琶曲哩。我站起身来，左右扫去，只见一排排的雅间，并没有迎春阁三个字，不想让冷冽知道窘境的我又回过头来，问道：”你不跟本王一起去吗？“
冷冽拈着酒杯，来回抚摸，酸道：”赵姑娘请的是你，又不是我，再说想听赵姑娘弹曲子，最少也得三两银子，我哪还有钱？“
我诧异道：“你堂堂冷家大少爷，这点钱都掏不出来？上一次，你跟本王讲你月俸少，不愿意请本王喝酒，本王自然也能理解，但是你们家......”，说到这里，我默然一惊，道：“莫非你的钱全听了琵琶？”
冷冽十分难为情的点点头。
我啧啧道：“你玩真的啊？那赵姑娘是个庶女，而且是个瞎子，你可知你跟赵姑娘......”
冷冽猜到我要说什么，笑着打断道：“我不在意这些的。”
毫无疑问，他还是我认识的冷冽，而我也发自肺腑地佩服他，道：“走吧。”
“去哪？”
“跟本王去听琵琶。”
冷冽却坐着一动不动，摇头道：“我真没钱了。”
我一时无语，长舒一口气后，一把抓住他的肩膀，将他从凳子上提了起来，然后指着他的鼻子道：”冷冽，你说你是不是缺心眼？“
冷冽怔了一怔，呆若木鸡。
我没好气道：”赵姑娘的琵琶能直接弹到本王耳朵里不成？“
冷冽似乎还没有明白我的意思。
我眼珠一转，气笑道：“还是跟本王一块去吧，说不定那赵姑娘是个刺客，万一正弹得好好的，从琵琶里抽出一把匕首，对本王欲图不轨可如何是好？再说有你在身边，本王也能安心一些，再不济，你替本王挨两刀，也是说得过去的。”
说完这句，我想我真是为了冷冽绞尽脑汁下足了说谎的功夫。
冷冽赶忙摇头，“王爷，我以性命担保，除了弹琵琶，赵姑娘是一点武功都没有的，况且我跟赵姑娘也算熟络了，她的为人我还是了解一些，除了眼盲以外，无论是心肠还是性格，都好地不能再好了，她是断然不会行刺王爷的。”
我扶着额头，望着他头疼道：“就算如此，说不定迎春阁里还藏着别的刺客，你也知道，与本王有仇的人太多了，没有你的保护，是万万不行的，总之你不要管那么多了，只管跟着本王就是。”
冷冽犹豫了片刻，道：”王爷，据我所知，你的武功应该在我之上.......“
我死死盯着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心静气，勉强笑道：”那万一有好几个刺客呢？就算本王武功再高，双拳难敌四手不是？所以，冷冽，你务必得去！“
我暗暗发誓，他要再故意抓不住重点，本王就打死他！可看着冷冽一头雾水的样子，我心里预感很不好。
冷冽似是认真思考了一番后，郑重道：“既然此行如此危险，那我这就去告诉赵姑娘，就说王爷事务缠身，索性就不去了......吧？”
我死死盯着他，一瞬间，我将世间所有的恶劣词汇全都想了一遍，然后又咬牙吞回肚子里。
冷冽，你一定要记得，让你家的祖祖辈辈都好好谢过圣人对我的教诲。
罢了罢了，我决定放过他，也放过我自己，强挤出一丝微笑，随后面如死灰道：”迎春阁在哪儿？本王属实不知，你带路吧。“
冷冽喜笑颜开，一副恍然大悟的神色，笑道：”是，王爷。“
原来迎春阁在三楼。
上楼梯时，冷冽神色古怪地看着我道：”王爷既然不认路，那为什么不早说呢？“
我默不作声，一张脸拉地极长。
冷冽斜眼看着我，又追问道：”王爷，你为什么不早说呢？“
我侧过头，望着他这张俊美的脸庞，喉咙忽然堵塞，立刻就觉得有一股新鲜的血液自胸膛中涌起，涌上咽喉。
这是我三天以来，第二次有这种冲动，一次是初会月下佳人，但那次是热血，第二次便是与冷冽，只不过这回是老血！
我一手扶着栏杆，一手搂着冷冽的脖子，缓缓上着台阶，一句话也不愿意多说，只因太累！
冷冽，你确实是好样的！本王何曾吃过这么大的亏？
“王爷......”
“闭嘴！”
上了三楼就已经全是雅间了，甚至门框走廊都装饰地颇为奢华艳丽。
难怪这些名人异士在这里过中秋。
一道道声音在走廊里不断回响，或有感而发，或诉说当下。
路过一扇扇屋门，不光有女子娇笑的声音，还有些推杯换盏时的客套言语，再越过两三间，又能听到悦耳的器乐声，其中还有吟唱声，“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许是些风流文人，好好的句子在他们的嘴里唱出来，实在太酸，我眉头一皱，不由地加快了脚步。
又走了几步，却是听到：”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我刚想止步听完这段儿。
“迎春阁到了”，冷冽提醒道。
我抬头一看，朱红色的屋门上，正悬着一块写着“迎春阁”的紫檀木牌子。
见冷冽站着不动，我盯着那块木牌，含沙射影道：“真是块木头，还是块朽木头！”。
冷冽疑惑道：”上好的紫檀木，怎么在王爷的眼里就成了朽木？“
我气笑道：“便是再好的木料，天天挂在这里听琵琶，任凭岁月腐蚀，长此以往，可不就成朽木了？”
冷冽呆了呆，神色尴尬，默默地敲门。
“是冷捕头吗？”
我想起来，是那个忒没眼力见儿的小翠的声音。
“是我。”冷冽应了声。
朱门缓缓打开。
他又站在原地，道：“公子请进。”
我诧异道：“来都来了，一块进去听吧？”
冷冽正要摇头，这时，赵姑娘红唇微启，轻笑道：“冷大人若是有空，也跟着这位公子一块进来吧。”
冷冽这才点头道：“好。”
我瞪了他一眼，“呵呵“，我真的哭死。
刚进到屋内，隔着屏风都能闻到一股淡淡的花香迎面而来，甚是怡人。
但这也是令我感到惊奇的地方，我扫视一周，发现整个房间摆放着两盆兰草外，并无什么别的芬芳花卉。
我皱了皱眉，抬眼望向冷冽时，他却怡然自得，似乎并没有感觉到有什么蹊跷之事，我心下越发觉得奇怪，像冷冽这样心思缜密的捕快又怎么会感受不到房间内的异样？
我戳戳他的后腰。
冷冽侧过头来，见我神情凝重，时不时地耸着鼻子，他心下了然，然后身子又靠过来一些，小声解释道：“王爷有所不知，这是一种名为迷魂摄魄的胭脂水粉，最近几个月在京城十分风靡，传闻能迷倒天下男人，当然，这也只是商贩们惯用的技俩罢了，不过，这种胭脂水粉确实很受京城女子的欢迎，即便价格不菲，也挡不住女子们趋之若鹜。”
我又嗅了嗅，果真有一种摄人心魄的味道，“原来如此。”
冷冽斜眼笑道：”王爷刚还朝不久，不知道也属正常。“
我斜了他一眼，呵，莫不成在他的眼里，本王倒成庸人自扰了？我压低嗓音问道：“可有查这迷魂摄魄是什么制成的么？”
冷冽悄声应道：“已经查过了，是产自西域的曼陀罗花所制，此花开后十分艳丽，香气久久不衰，据说曼陀罗花的花瓣入菜更是美味无比，不过此花实则是一种慢性毒药，若是长期服用，不止会令人欲罢不能，就连五脏六腑都会严重受损，中毒再深些，轻则失心疯，重则无药可救，最后一命呜呼，魂归黄泉矣。”
我哦了一声，默默记下这个名字后，脸上又挂起笑容，神色如常。
似这种害人之物，迟早要处理的干干净净。
这时，赵姑娘的琵琶也已调试完毕。“转轴拨弦三两声，未成曲调先有情。”
少女满意的点点头，然后微微一笑，道：“不知公子想听哪一首曲子？”
我笑问道：“只能听一曲么？”
少女正犹豫间，冷冽诧异道：“赵姑娘不是只答应了公子一首曲子么？”
好好好！我狠狠白了冷冽一眼，然后朗声笑道：“来之前，想着听姑娘弹一曲春江花月夜便足矣，但现在见到姑娘，我却又改了主意。”
小翠端来两杯茶，我拿起一杯，轻轻抿了口，尚有些滚烫。
“哦？”
少女莞尔一笑道：”什么曲子？“
我缓缓放下茶杯，一字字道：“十面埋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