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挚爱诅咒
(十九)
顾明昼仿佛被定在原地般,目光紧紧盯着那页医书,上面兔子的图案和脑海里的沈洱原型兔子渐渐重叠。
是了,蠢兔子根本没有分辨能力和处世经验,于沈洱而言,肚子变大了,祖奶奶托梦了,那他就是真的怀孕了。
可先前怀孕生子的夙冥是先变成女儿身才生的,沈洱是男身,如何能生?
真相终于大白,顾明昼却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高兴喜悦,反而心口空空荡荡,像是失去了什么。
想来是这几日他一直听沈洱说肚子里有孩子,渐渐将自己都给骗过,已经把孩子当成真实存在的人,所以才会觉得得而复失。
他转念一想,那日沈洱误以为虎妖将腹中孩子打到滑胎时,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要是让沈洱知道这个孩子……
大抵会哭得肝肠寸断吧。
见他心事重重,涂大夫瞥他一眼,缓声道:“你也别太放在心上,夙冥蒙骗你在先,是它之罪,它留在世上始终是个祸患,你还是趁早将它除去为妙。”
被他的话这样一激,顾明昼脑海里出现傻兔子笑着让他摸摸孩子的模样,心头莫名像被一团湿透的棉花堵住了似的,难受极了。
——“给你摸摸很坏,你别生气了。”
——“顾明昼,本座肚子里的孩子是不是没有了?”
——“本座有孩子的,你看啊,我有痣。”
沈洱那时的样子怎么可能是故意蒙骗他,他应该压根没料到会被他逮住乱摸一通,也不知道自己是假孕,从始至终,沈洱都以为自己肚子里真的有孩子。
沈洱没有骗他,这一切对沈洱而言都是无妄之灾。
一切的源头,是因为他摸了兔子,兔子才会误会。
顾明昼倏然抬起眼,声音冷极:“他有没有骗我,我心里清楚。他是因为我才假孕,事到如今,难道要我此时杀掉一个因我而误以为自己有孩子的可怜人?”
可怜人?
涂大夫敛起眸子,眼睛微眯,“顾明昼,你早已被夙冥迷惑了心智,我劝不动你,你走吧。”
顾明昼转头就走。
“让你走你还真走?”涂大夫气得拍桌子,“死不悔改,迟早会叫夙冥把你害死,就算你不除,老道我也会出手!”
话音落下,顾明昼忽然在门槛边顿住脚步,他缓缓回身,看向对座的涂大夫,“这是我的事,你若敢再插手我的人生,我绝不轻饶于你,我说到做到。”
最后几个字,他一字一顿地吐出,眼底寒光凛冽骇人,像是藏着一把锋锐至极的刀尖。
说罢,顾明昼毫不犹豫转身离去。
涂大夫哑然望着他的背影,良久,瘫坐在椅子上,叹息了声。
顾明昼,大邪你也可怜,你死也死在心软上!
卧房内,筱萃燃了一支檀香,让沈洱睡得更熟。
可沈洱却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他知道顾明昼走了,兴许是去找祖母说成亲的事,也可能是去找那个名医大夫商量给他看诊的事。
这种事说得多了,偶尔沈洱自己都会怀疑起来,他是不是真的没有孩子。可他肚子里就是有,顾明昼不想承认也没用。
左右护法和军师他们当年说得对,人类果然都很坏。
他以后再也不要相信顾明昼了,反正顾明昼也不相信他。
坏人。
他最讨厌顾明昼了。
沈洱正在心中谩骂着,忽然听到木门吱嘎作响的声音,他脊背一僵,连忙把脸埋进被子里,紧紧闭上眼睛装作睡熟的模样。
“少爷。”筱萃低低唤了声。
“嗯,他睡着了?”
筱萃笑了笑,“没睡呢。”
沈洱咬了咬牙,这个筱萃怎么回事?居然一直在盯着他,盯着也就算了,这丫头不会看场合的么,看不出他现在在装睡么?
不行,装都装了,他不会理顾明昼的。
顾明昼似是低笑了声,而后房间里传来了他缓慢的脚步声,像是在一点点朝沈洱走过来。
那声音愈来愈近,愈来愈近,直到走到床榻前才停了。
一阵衣料摩挲的声音,顾明昼似乎俯下身子来看他,沈洱只觉眼前好像蒙上了一片阴影,骤然黑了下去。
心脏很快便因为装睡而心虚地怦怦乱跳,跳到沈洱几乎担心顾明昼会听到。
“沈洱。”
他开口了!
声音近得好像就在他耳边说话似的,呼吸吹进耳朵里,痒得他想揉一揉。
顾明昼肯定是故意在他耳朵里吹气,想看他是不是装睡的,他得忍住!
沈洱紧紧闭着眼,默念着我睡着了睡着了我听不见听不见……
“还在生气么?”
见他仍不开口,顾明昼轻轻叹息了声,说道:“不必去看大夫了,待我陪伴祖母几日,咱们就回山洞去。”
话音落下,沈洱猛烈跳动的心跳倏然平息,他怔了怔,背对着顾明昼,缓缓睁开了眼睛。
身后人还在说话,声音很淡,又似乎夹杂着一些沈洱想不明白的愧疚感,“不想成亲也没事,我跟祖母说就好,祖母既然已经知道你是男扮女装,想来也只是想用成亲逼我自己交待真相而已。”
这人怎么突然转性了?
沈洱从软被里转探出头,转身看向顾明昼,对方蹲在床榻前,竟然离他这样近,鼻尖都险些擦到一块去。
他慌乱了一瞬,连忙往后缩了缩:“你干嘛突然这么说,是不是想回山洞封印本座?”
顾明昼望着他,果然是只容易受惊的小兔子,无论何时眼睛都亮亮的,如果不是大邪,兴许他一开始不会对沈洱有那么重的偏见。
他低低道:“封印的事,日后再说,别多想了。”
沈洱是假孕,就算真要封印,他现在也着实下不去手。
一切缘由皆在他,现今只能等待沈洱假孕症状消失之后再做定论。
“那不还是会封印本座?”沈洱又有点生气,“你们人类真是绝情!”
顾明昼一把捂住他的嘴,用余光看向守在不远处的筱萃,压低声音道:“小点声,此处是封印世家,你不要命就继续说。”
沈洱被他吓到,眼睛都睁大了些,连忙点点头。
顾明昼这才松开他的手,低声道:“谁让你是大邪,你敢说三百年前你没做过坏事?”
闻言,沈洱支支吾吾道:“本座、本座吃恶念那是天理伦常,世上有正就有邪,只有正没有邪,天道哪里还能平衡?本座做的不是坏事,就算是坏事,那也没错。”
左右护法和军师都是这么告诉他的,他吃的都是那些作恶多端的坏人和坏妖魔,等他力量壮大后,就可以统治整个修真界。
届时修真界都是他的,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他就是修真界的霸主。
就像人类世界也会有皇帝,皇帝里也有暴君,既然人类能够忍受暴君,为什么不能忍受大邪称霸修真界?
他不会做得太过分,只要修真界每年上贡十万个有恶念的人给他吃就行。
“歪理。”顾明昼眉头微蹙,狠狠弹在他脑门上一个脑瓜崩,疼得沈洱直抽气,“谁教你的?”
天道平衡,天理伦常。照兔子这么说,他这个正道人士若不现在立刻除掉沈洱和他腹中孩子,那岂不也算违背天理伦常。
蠢兔子自己可说不出这种话。
“你挑不出错,所以才说本座是歪理。”沈洱轻嗤了声,从床榻上蹦起来,“反正封印就封印,本座和你的孩子一起被你扔在扶风山,本座就写书立传,把你负心汉的事迹流传一万年。”
顾明昼嘴角微抽,好不容易对兔子升起来的一丝愧疚怜悯之心就这么被沈洱自己说得烟消云散。
还在想着用孩子威胁他。
不知悔改。
他刚想收拾教育沈洱,忽听身后门被推开,筱凝走了进来。
“少爷,老夫人请你去草居堂一趟。”
闻言,顾明昼神色稍敛,用眼神警告了一番兔子,“老实等我回来。”
沈洱缩进被子里,哼了声,用屁股对着他以示不满。
顾明昼心想,若兔子现在有尾巴,他定要兔子一次改掉这爱尥蹶子的臭毛病不可。
草居堂。
“祖母,我和沈洱不再成亲了,你早知他是男儿身,又何必如此戏弄我们。”
“戏弄?”祖母听完顾明昼的话,嗤笑了声,想也不想便拒绝:“沈洱是男是女、有没有孩子都不重要,这个亲,必须成。”
“祖母为何又是要我入赘去楚家,又是要我娶沈洱,我娶谁您都不在乎?”顾明昼紧紧皱眉,他想不通祖母这么做的原因,好似他什么路边猫狗都能成亲一样。
祖母从软榻上坐起,拔高声音,硬生生被气得中气十足:“还不是因为你那诅咒,你出去三年根儿都忘了,有人咒过你,如果二十五岁前没有媳妇,你就会早死!”
闻言,顾明昼沉默下来。
诅咒一事他从小听到大了,背都会背,又怎会忘。
顾家叫顾明昼的人,自古以来只有三个,前三个,没有一个能活过二十五岁。
据传闻所言,是第一位顾明昼杀了不少大邪妖魔,其中一个曾仰慕过顾明昼的大邪,被顾明昼杀掉之前恶毒诅咒了他,让他世世代代都会早死在二十五岁,除非他有了挚爱之人。
传闻里那番话,他现在也还记得。
【你不是自诩无情无心之人么,好,你顾明昼只管一直这么无情无心下去,在你找到挚爱之前,永生永世,不得好死!】
前三位顾明昼当真对情爱之事十分无感,而且运气……非常之差,至死竟没有一人成功找到所谓挚爱,皆在二十五岁便早早逝去。
不得不说,大邪这招还是很高明的,如果是诅咒顾明昼有了挚爱就会死,那说不定顾明昼能永生。
顾明昼对此没什么看法。
挚爱岂是轻易就能找到的,就算没有,也不强求。
为了躲避诅咒而惶惶终日,活着又有什么意义?
祖母苦口婆心地劝说着他:“我先前答应楚家成亲一事就是为逼你回来,不管跟谁成亲,你先把亲成了,感情都是慢慢相处出来的,我看你待沈洱比待别人都好,想来也有些感情基础。”
“没用,即便真的成亲,我也并不会爱上沈洱,或是什么楚家、李家嫡女。”顾明昼毫不犹豫淡淡出声,他待沈洱好,只是因为责任在身,心怀愧疚,没有任何杂念。
“为了苟活而成亲,那算什么挚爱?”
更何况他是男人,沈洱也是男人,祖母已经不择手段了么?
他有那么……恨嫁?
祖母深吸一口气,继而道:“你总有你的理,我不管你怎么说,此事没有转圜余地。三个月后六月十八,是个顶好的日子,你和沈洱在顾家成亲,你敢不娶,我便给你塞二十个小妾。”
顾明昼微愕,刚想反驳,便见祖母闭上眼,躺回软榻中,挥了挥手:“说这么多,我已困了,你滚吧。
另外,我会跟楚家说是因为你妻子怀孕才取消联姻,否则此事难平。别让我一把年纪还失信于众。”
“三个月后,不管你用什么法子,你最好让沈洱真的显怀,若显不出来——
你就完了。”
顾明昼:……
这话怎么听着那么耳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