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入住玉露殿（中）

远处的红霞已渐渐变为紫色，夜幕将垂，连廊那头已有宫女点起灯笼，晴翠安静地看着她们点蜡、罩灯、悬挂，小小的烛光逐渐连成一片，倒映在湖面上，分外动人。

晴翠不由得长舒一口气：“这里比绣芳宫还好看。”

凌清辉说：“以后这亭子，这湖，都是你的了，喜欢可以天天看。”

晴翠感动万分：“陛下，你怎么这么好！”想了想又说：“我觉得玉露殿就很大了，你给我的太多了，我有点怕。”

凌清辉纳闷：“这有什么好怕的？”

晴翠摇摇头：“你不懂，我从一个穷光蛋一夜之间成了皇帝跟前的人，还住上这么好的房子，我怕是做梦，也怕我没福气担不起。”

凌清辉明白了，安抚她说：“你又没有因此发狂病，作践人，反而一直说我是好人，坐步辇还会操心嬷嬷累不累，可见你也是好人，好人就应该被好好对待，而不是一直受穷受欺负。”想到柳值封了国丈后那个德性，凌清辉又说：“你可比蔡国公强多了，要说德不配位，那也是他该被申饬夺爵。”

晴翠搓搓手，有点害羞，又有点局促：“那也不用这么好呀！”

凌清辉说：“玉露殿前头有层层宫殿拦着，后头除了梧桐林就是这栖凤湖，湖对面又是朕的清暑殿，可以说这一整片区域，都是常人无旨不得入的地方。朕有时候烦了想要个清净，就跑到这里看湖吹风。往后几天宫里头不会安宁，你住在别处，宫里娘娘要见你，嬷嬷说来就来了，在这里能避开很多闲杂人等，又不会无聊，正好慢慢适应宫里的生活。”

晴翠这才知道皇帝的用意：“原来是这样，我都没有想过这些问题，陛下，谢谢你。”

凌清辉歪头笑道：“不用谢我，往后在外头，我可能只跟你说去做什么，不方便立即告诉你为什么，你不要多心忧愁，照做就是了。”

“好！”晴翠点点头，又想起刚才皇帝说的，“可是，我把你书房占了，你往后去哪里看书呢？”

凌清辉不以为意：“那些书搬到御书房和寝殿去就是了。”

晴翠觉得头大：“陛下，你有好多书房啊！”

凌清辉笑道：“御书房平时是处理政务用的，玉露殿的书房才是散心看闲书的地方。”

晴翠问他：“你在书房处理事情，那含章殿干什么用？”

“唔，如果来找我的大臣只有一个两个，就直接在御书房见他们。如果是十日一次的大朝会，中书省、尚书台的人都过来了，就在含章殿升座议事。”

听到“升座议事”，晴翠恍然大悟：“就是民间说的皇上上朝？”凌清辉点头笑道：“这个你倒是知道？”“嗯，我们村子赶上好收成，过年时候也会请戏班子来唱戏，全村都来听。我就爬到树上，远远地看着戏台，他们就爱演皇上升堂为民除害的戏，前头那个扮演太监的喊：‘皇上驾临金銮殿——升座议事——’，后头‘皇上’就出来了，其他演大官和百姓的就朝着北方扑通扑通跪倒，喊万岁。”晴翠一会儿学太监，一会儿学皇帝，一会儿又学求饶的贪官，惟妙惟肖，活灵活现，把凌清辉逗得哈哈大笑。

周瑞祥候在一旁，等到晴翠一段表演结束，才上前奏道：“陛下，尚食局已将膳食送来了。”

“知道了，”凌清辉起身招呼晴翠，“咱们回去吃饭。”

晴翠还想给凌清辉讲讲她在树上怎么看到了戏台后头的人打架，怎么进错了门出丑，但见皇帝面露疲色迫不及待想回去，便也乖乖跟他走了，反正吃饭也是特别开心的事！

兴高采烈回了玉露殿，殿内已是焕然一新，坐在用膳的听涛阁，清新的果香混着淡淡的梨花香，引得晴翠不住吸气，找了一会儿才发现这香味是熏香与长条案桌上摆的果子共同制造出来的。

侍女们捧着水盆、毛巾等物鱼贯而入，一队伺候皇帝，一队跪在晴翠面前，将水盆捧到刚好不必弯腰的高度，以便晴翠洗手。晴翠在绣芳宫也曾刻苦学过这一类近身伺候的功课，知道举盆有多累，忙忙洗完便轻声说：“我洗好了，你快起来吧！”

凌清辉歪头看看她，晴翠察觉目光，回头与凌清辉对上，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凌清辉没有说什么，因为韩尚食带着人进来了。

司膳处安静地布菜摆桌，晴翠默默数了一下，三张大桌子上共有三十六样盘菜，另有一张小桌，放着六种汤粥、几盘花样面点。等菜上齐，那位韩尚食便拿着一双乌木镶银筷子过来，每样都夹了点放到一个盘子里，夹满了便换一双竹木筷，将盘中菜吃掉，而后又换回先前的乌木筷，继续夹菜。晴翠想了想，这似乎就是嬷嬷说过的，凡进上食物，尚食先尝。

待尚食一一试了菜，便行礼退下，一大群尚食局宫女如流水般随着尚食无声退出，至此，凌清辉方拾起筷子，对晴翠说：“我们吃饭吧。”

晴翠点了点头：“好。”

乌木筷子拿起来，握着有点沉，晴翠更加紧张，生怕拿不稳掉到盘子里，好在一名宫女安静上前，低声询问晴翠：“娘子想吃哪道菜？奴婢给您布菜。”

晴翠看这女子身穿半新不旧宫装，身量高挑，扎了一条绿色缎带，再看凌清辉身边，已有宫女已经开始为他布菜了。

晴翠这才想起嬷嬷说过的话，暗暗松了口气，看了一圈也不认得菜色，唯有炒蛋是在绣芳宫吃过的，便小声说：“谢谢，我想吃那个鸡蛋。”

凌清辉夹着鸽子肉沾了点料，说道：“是了，我说怎么这么不对劲，原来是你一直没说话。”

晴翠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凌清辉更惊讶了：“怎么突然这么文静？累了？”

“那倒不是，”晴翠实话实说，“嬷嬷说的，要是吃饭时候太粗鲁，以后就没机会见到陛下了。”

凌清辉又笑起来：“无妨，又不是外头大宴。累了一天了，你放松些好好吃顿饭。先尝尝这脆皮乳鸽，过会儿皮子软了就不香了。”

乳鸽已被斩成大块，只是仍拼成完整形态，晴翠睁大眼睛，看宫女轻轻巧巧夹起一块布到她面前，盘中乳鸽仍然保持原状，十分惊奇。

乳鸽皮酥肉嫩色泽红亮，晴翠吃了一口就喜欢上了，宫女看她爱吃，再次给她夹了一块，晴翠小声道谢，一口一口咬着炸乳鸽，只觉天上的龙肉也不过如此了。

宫女怕她吃得腻烦，补了一筷子清炒莴笋，晴翠看着乳鸽意犹未尽，宫女又给她夹了条后腿。

凌清辉说：“乳鸽小，腿子吃着没意思，你尝尝银鱼，尚食局今天做得不错。”

晴翠觉得皇上比嬷嬷好说话多了，放松之余也更想给他留个好印象，认真回忆嬷嬷教的技巧，虽然做不到李素梅那样优雅完美，但也在正常人范围。一餐饭毕，凌清辉不免批评尚仪局：“我看你仪态没什么问题啊，怎么嬷嬷还对你不满意？”

晴翠如实回答：“因为我就能保持这一会儿，嬷嬷说我‘再多一刻就要现原形’。”

凌清辉大笑摇头。

尚食再一次带宫女无声入内，倒把晴翠吓了一跳，仔细看原是呈上当季新鲜水果，等人走近了再看，打头的却不是韩尚食了，衣服也有些区别。

安安静静等人离开了，晴翠按住皇帝伸向果盘的手，严肃地说：“陛下，先不要吃，方才来的人，我瞧着不像一开始送菜的人，会不会是别人冒充的？”

凌清辉乐道：“有你御前护驾，倒是个大好事。”

“你别笑呀！”晴翠认真地说，“我在绣芳宫呆了二十五天了，一天吃三顿饭下午还要加点心，认得尚食局，她们穿的不是尚食局的衣服！”

凌清辉看晴翠真急了，又忙给她解释：“送饭来的是尚食局的韩尚食，方才是尚寝局司苑处的人，她们负责皇家园林的花木、蔬果，果子成熟则进奉各宫，所以你要吃水果就找她们。”

晴翠“唔唔”两声，又有点不好意思：“我不认得她们，闹笑话了。”

凌清辉却不觉得可笑：“我很喜欢你的认真，如果你做宫女，凭着这份认真负责，也一定能做到女官。现在不认识有什么关系，往后慢慢就都熟悉了。”

晴翠抬头冲他一笑，眼睛亮亮的：“好！”

此时尚食局方再次进来，将残席尽数撤下，奉上香茶茶点。

凌清辉将切好的蜜桃推到晴翠面前：“尝尝甜不甜。”

晴翠乐得吃了水果又吃点心，每一样都让她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