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舌头
“你看看，让你别乱动的。”黎清笑得愈发温柔，但是患者鬼却打了个寒颤。
“别乱跑知道吗？”
患者疯狂点头：我知道了！再不知道腰都要断掉了啊！
白木熙再次抬脚，这回患者扶着腰缓慢起身，默默去换床单。
“等等。”黎清出声喊住患者。
患者僵住，慢慢回头。
“把手弄干净，要讲卫生。”
患者：……
连忙点头，患者跑去病房里的洗手间把手洗干净，然后湿着手出来撤下自己的床单用力把手擦干，才开始工作。
白木熙旁观半晌，斟酌地对黎清开口道“我也不喜欢睡硬床，可以挤挤吗？”
黎清看看床的大小，医院病房的单人床真心不大，但是再想想白木熙及时挡在他身前的表现，还是勉强同意了。
而听了整段对话的患者鬼，手里的动作顿了一下，崩溃地想：合着，强行把我“腰伤”就是为了不想睡硬床？你们早说啊！我让给你们就是了啊！！
此时病房外响起钟声，整整十二下。黎清精神一震，中午十二点，食堂开餐了！
“换过床好好休息，我们一会儿回来看你。”说完黎清便拉着白木熙出门了。
黎清可能没想那么多，但患者却以为这句话的言外之意是：我们回来要看不见你，你就没了。
患者默默爬上硬床，腰部隐隐作痛……
刚开门的二人正碰上要来敲门的其他玩家，领头的就是洪阳。
“真巧，我们正找二位，一起去找线索？”
洪阳面上有些许不耐，应该是被新人找上来请他带过的，这时领着一群人找上门，就是想把包袱分给另一个“老玩家”。
洪阳笑着对黎清开口道“咱们两个一人带一半去搜索吧。”
黎清摇头拒绝“不了，我们是要去吃饭的。”
听着对方的果断拒绝，洪阳皱眉“吃饭？”
黎清点头“对啊，钟声刚响完，食堂的午饭时间到了。”
听他理所当然的说着，众人不由得面面相觑。这么阴森的环境里，谁还会想到按时去吃午饭啊！
洪阳思索片刻，突然想起引导者护士曾特意强调过食堂的开餐时间，这或许是一个线索提示。
再者他认为黎清二人一定是找到了某些线索，因为洪阳就住在他们隔壁，刚刚听到了他们病房里有一阵打斗的声响。
不久前他还特意问了其他两间病房，都没有异动，偏偏只有他们房里有声音。
这些想法瞬间在洪阳脑子里略过，他当机立断挂起微笑回应黎清“也是，我们去食堂看看吧，正好有点饿了。”
他身后的新人犹豫了一会儿也纷纷点头同意。
黎清倒是无所谓他们随行“好啊，走吧。”
一行人寻寻觅觅来到了医院一楼大厅旁边的食堂，一路上都很寂静。
虽说这里是精神病院，但却意外的没有一名患者和医生在病房外走动。
领头走在队伍前面的黎清一心想着吃饭，他还没有真正吃到过人类的食物。鬼不需要吃饭，有供奉的还能闻一闻食物香气，像黎清这样死了不知道多久甚至都不记得生前事的鬼，自然什么都吃不到。
一直以来听那些新死的魂魄还有经常去阳间拘魂的黑白无常说，人间的食物有多么香多么美味，但他闻不到也吃不到嘴。
终于来到食堂大门前，黎清满怀期待的推开大门。菜品没看到，只有众多齐刷刷的目光瞬间钉在玩家身上。
原来，不是没有病人医生走动，而是所有的病人与医生都在食堂进食。椅子都摆在一条条长桌的两侧，病人和医生都面对面坐着，活像是狱警在监视犯人。
他们都异常安静，门被推开的声音惊扰了他们，一个个直勾勾的眼神射过来，目光呆滞，格外诡异。
众人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但开门的黎清却毫无察觉，一边跨步走进食堂，一边语重心长的叮嘱“专心吃饭，不要浪费食物。”
医生和病人才像重启了似的低下头一口一口像机器一样有规律的往嘴里送食物，动作整齐划一。
食物的香味扑面而来，勾的几个玩家突然有了不合时宜的食欲。
短发女最先顶不住，好奇的看向一个患者盘子里的食物。
盘子里是黄褐色的泥状物，依稀能看见绿色的霉菌斑点。萦绕在周围的香气瞬间散去，短发女忍不住干呕起来。
瞬间，食堂内所有医生和患者的视线全部刺向短发女，洪阳见状皱起眉，也看向短发女。
短发女回过神后，看到这幅场面汗毛都竖起来了，她僵直后退两步，随后连滚带爬的逃离食堂。
短发女的崩溃让众人也从香味中挣脱出来。惊恐的看着医生病人一口接着一口吃的东西。
介于刚刚短发女的行为引起的反馈，剩下的人也不敢出声，只能勉强沉默着咽下一股股翻涌上喉头的酸水。
黎清和白木熙倒是没有太大反应，但令黎清有些失望的是，溜达一圈，发现没有正常人能吃的东西。但在最角落的位置，分布着四张空桌子，每张桌子摆了三把椅子，一边两个座椅另一边一个座位。
洪阳领着剩下瑟瑟发抖的四个新人站在这片区域“看这个分布，我们应该是需要带着患者来用餐的。午饭先这样，晚饭时记得把患者带出来。”
后面四人一听这话都面色惨白，他们丝毫不想靠近那个诡异的患者，即使患者只是坐在床上一动不动。
黎清早就拉着白木熙挑了个位置坐下了，他们坐在同一边，另一边就是原本给患者的座位。
“都按病房分组坐。”洪阳不管其他人什么反应，自顾挑了一个位置坐下。看着旁边空荡荡的位置，想起他的临时队友已经逃走了，洪阳不由得有些不安。
“患者。”
突如其来的声音把众人吓了一跳。黎清看向突然出现的引导者护士，随口解释道“他腰不舒服，我让他在病房休息。”
护士机械的点头，算是接受了这个理由。随即，她把视线转向其他人。
那两组新人搬照黎清的说法，磕磕绊绊的算是糊弄过去了。
最后轮到洪阳，他的额头开始渗冷汗。因为护士问了他一个不一样的问题。
“你的搭档呢？你的患者呢？”
此刻的护士，眼里莫名迸发出些许兴奋。
西装男当然知道回答不好会发生什么，他洋装镇定，实则嗓音发紧“患者身体不舒服，我的搭档她，她在照顾患者。”
理由还算合理，护士有些失望，但还是恢复了平淡的模样，对几人说“按时吃饭，生病也要好好吃饭。”
说完，四张桌子上凭空出现了食物。玩家们是正常的食物，而他们对面则是和其他医生患者一样的发霉浆糊。
和上次一样，护士转身几步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玩家们面前的食物都是牛排意面一类的东西，还冒着热气，看着很有食欲，如果没有对面的那盘东西存在的话……
黎清不在意这些，自动忽略了倒胃口的东西，只看着眼前的牛排和同桌面前铺了满满一层肉酱的意面，眼中写满了渴望。
白木熙把意面向旁边推了推，悄声说“吃吧，是正常食物，游戏场一般都会给玩家提供正常的饭食。”
黎清心不在焉地点头，视线全在他期待已久的食物上。他用叉子一下子从盘子里盛过三分之一的意面，又礼尚往来的切了……一小小块牛肉。
进行过一番不平等分配后，还一脸克制的对白木熙说“我尝尝就好。”
被“不公平对待”的白木熙完全没在意，他挪回自己的盘子“没关系，吃不饱再来盛。”
黎清眼睛一亮，果然人类所说的人“美”心善这个词非常准确！白木熙不仅长得好看，还是个慷慨的大好人！从今天起他们就是朋友了！
心里给白木熙发了一张好人卡与好友认证卡，黎清专心吃起退休生活的第一餐。
把盘子里的食物消耗殆尽，黎清满足的舔去粘在嘴唇上的一点酱汁。白木熙看他嘴角上还有一点儿，就递了一张纸巾给他。
黎清接过纸巾，在白木熙的示意下细细擦了嘴，笑道“谢谢。”
白木熙摇摇头想说不用客气，却突然想到了什么，转而问道“对了，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是什么？”
“啊？没有吗？”黎清仔细想了想，发现好像真的没有“我叫黎清。”
“黎清……”白木熙喃喃自语。在一瞬间，他觉得这个名字有点熟悉，却没抓住一闪而过的灵光。
“对。”黎清点头认可。他站起来随手端起对面的盘子和白木熙离开食堂。
洪阳看黎清的动作，犹豫的也带走了对面的盘子。后面一对最不起眼的新人组合，也拿起对面的盘子畏畏缩缩的离开了食堂。
可最后一组，却出现了分歧。
“我才不带着这么恶心的东西，快走！”长发女小声对自己的搭档说。
“可，可是两个大佬都拿走了。”
长发女暴躁的站起来“你管他们呢！他们根本不会管咱们的死活，都是神经病！你没听他们是什么什么系统分配来的吗？没准儿这什么要命的求生游戏人死的越多对他们越有利呢！尤其是那个小白脸，gay里gay气的样子，恶心死了，你走不走！你不走我走！”
小白脸说的明显是黎清，她对之前分房遭拒的事感到丢了面子。再想到先前崩溃离开的与她相识的短发女，长发女更加烦躁，甚至想着：早知道不挑脸了，还不如先对那个穿西装的下手！
长发女骂骂咧咧地快步走出食堂，她的队友也无措的追了上去，离开前还是拿走了那盘长满霉菌的餐食。
黎清二人这边，他们还是慢悠悠的走在走廊上，好像在散步消食一样。
“怎么拿这东西回来？”白木熙帮黎清拿着那盘浆糊，与他闲聊着。
“那个护士说的生病也要吃饭，我觉得有道理。”黎清接话，又一脸嫌弃的离那盘东西远了一些。
刚刚在食堂里这盘浆糊还没有任何气味散发，但带离食堂后，就隐隐传出一股股食物腐烂的恶臭。
所以在发现这件事之后，赶在黎清丢掉盘子之前，白木熙就主动接过了盘子。他看出来了，黎清这人是有点儿洁癖在身上的。
二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很快就回到了病房。
打开门，黎清看到乖乖躺在床上的患者，欣慰的笑了。“快来吃饭了，生病也要好好吃饭吖～”
患者：您有事儿吗？
患者默默从床上起来，接过盘子，却发现黎清根本没有拿任何餐具。
黎清显然也发现了这个问题，他眨眨眼“喝汤还需要餐具吗？不烫了呦。”
患者看着盘子里异常黏稠的浆糊。汤？
他端着盘子，艰难的往嘴里倒——还能怎么办，打又打不过。
大概是没有舌头的原因，患者每一口的吞咽都极其费力，只能仰着头靠重力使食物进入食道。
黎清盯着患者进食的样子目不转睛，好像在研究些什么。
“发现了什么？”白木熙也观察了一会儿，便转头问黎清。
“明知故问。”黎清瞥了他一眼，就走到打劫来的软床旁边，合眼躺了下去。
白木熙挑眉，跟着在软床上坐下，带着一股很虚假的好学求知的劲头盯着黎清说“我真不知道。”
黎清吃饱就困，不想理他，但白木熙就一直盯着他看，好像不解释给他听他能盯一辈子！
哦，要命。黎清生无可恋地睁开眼，叹了口气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食堂里的那些患者，他们进食的动作都很正常，但是你看他。”黎清指了指患者。“他要仰着头咽食物，因为他没有舌头，无法辅助吞咽。”
“而且那个护士不是说了吗？按时吃饭，生病也要吃饭。这说明午餐时间，医院里的所有成员都会出现在食堂，所以，这所医院基本上所有患者都是健全的，除了他——或者除了玩家负责的四个病人。”
黎清顿了顿，补充道“至于其他玩家的患者是否也缺少某个零部件，之后再去看看吧。”
白木熙满意的点点头“其实我也是这么想的。”
黎清翻了个白眼，转过身彻底不理这个无聊的人类了。
白木熙忍不住轻笑出声，他发现自己真的很喜欢逗黎清多和他说说话。
“那现在去看看吗？”
“去什么去，要睡午觉了。”黎清驳回了这个提议，他是来享受“养老”生活的。
虽然这里和他预期的度假地点不一样，但黎清觉得这里可能比阳间还要好一点儿，阳间有的东西这里有，阳间没有的东西这里也有。一想到这里都是一群游荡且未归案的魂魄，黎·事业心爆棚·清就觉得自己可以一边度假一边干票大的再退休！
白木熙无奈，他还是第一次看见要在游戏场睡午觉的玩家。行吧，那就睡吧。
同样没心没肺的白打手也决定睡一觉，就躺在黎大佬的旁边。
“啊———”一声刺耳的尖叫响彻整个医院，把黎清和白木熙从熟睡中惊醒。
黎清烦躁的坐起来，习惯性迷迷糊糊的吼道“又是哪个新魂在鬼叫！不是让你们在接魂的时候把青面獠牙收一收吗！？”
“什么新魂？”
听见白木熙的疑问，黎清身子一僵，他清醒了，想起来自己已经退休离开地府了“……没什么，噩梦。”
白木熙清醒的很快，几乎是尖叫声传来的一瞬间他就敏感的坐了起来。他似乎很快接受了黎清的说法，没有继续追问。“应该是有人出事了。”
完全没睡醒的黎清一脸烦躁，睡的正香被人叫醒的感觉超难受“去看看吧。”
暴躁的黎清正认命的准备从床上挣扎起来，突然手里就被塞了一个五颜六色的包装袋。
“吃吧，甜的。”随身携带一些甜食是白木熙的习惯，不过他本身是不爱吃甜食的，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把旧的分给队员，再买一批新的。
一个奇怪的癖好，他自己也不知道是为什么，但好像就是潜意识里的习惯。
黎清把袋子撕开，抓起里面的一个圆圆的小东西送进嘴里，一股甜腻的果香在嘴里迸发出来，让他眼睛一亮。
“好吃！这是什么？”
“水果软糖。”白木熙感觉自己现在就像是在哄小孩儿，还是个极易哄好的闹起床气的小孩儿。
二人走出病房就闻到一股浓郁的令人作呕的铁锈味儿。黎清捂住鼻子，他不大喜欢这个味道，会让他感觉自己还在脏脏的血池地狱视察工作。他捏紧没吃完的软糖袋子，避免水果软糖被污染，眉头紧皱的往前走。
白木熙倒是又闻了闻，说“应该在楼下。”随后带着黎清下了楼。
一楼地板上有一条蜿蜒的红色“水洼”，一直延绵到最后一节台阶下面。玩家们都聚集在大门口的地方，长发女和另一个女玩家正扶着墙呕吐。
一楼整个大厅里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但这还不是最令人作呕的。
嘀嗒嘀嗒——好像是水龙头没关紧导致水滴下来的声音，但这“水”是暗红色的。医院大门上方距离地面两三米高的红十字架上吊着一个红色的人形物体，那血就是从它身上滴下来的。
这幅场景让人不得不联想到，医院外那个红十字架掉的红色油漆碎末，是否就是一层层干枯的鲜血
黎清在确定这里不会像血池地狱那样突然出现鲜血四溅的情况污染他的糖果后，就放心的在袋子里继续掏糖果吃。他还一边仔细躲着地上分叉流淌的血液，一边走近那个人形物体，仰头观察着。
“唔……”黎清左看右看，在众人惊恐的眼神下，小心翼翼地避开滴落血液形成的“水洼”，更加凑近那个物体观察了一下。
黎清觉得那红色物体应该就是短发女，只有她现在不在这里。至于为什么是看起来的红色人形物体 而不能立刻确定那就是人，是因为她的皮被扒了下来。
按地上的血量来看，人死了有一段时间了，隐约能看见尸体的肌肉纹路，唯有微微隆起的胸部能证明对方是女性。
身为老玩家的洪阳脸色也不好看，在入门级游戏场不该有这么残酷的死亡方式，除非……他看向黎清。
除非这次的引路人中有一个等级过高，这个人不会是他，那就只能是另一个老玩家了。
黎清注意到洪阳投过来的视线，觉得他应该是被吓到了，据说人类总是很惧怕同类的尸体和同类化成的鬼魂。黎清好心地冲他安慰的笑了笑。
这个笑却被洪阳误以为是高级玩家的从容淡定，所以他匆匆撇过了脸。几个新人玩家已经吓破了胆，洪阳暂时只能自己在周围观察一番，也没敢走远落单。
“皮不见了。”真·高级玩家白木熙跟在黎清身后，四顾周围，没发现短发女的皮。
“不知道，不在附近，不过……技术还不错。”黎清赞许的点头，大判官表示或许可以为那个总是给他做人偶的主管判官送去一个优秀徒弟，人才总是不能放过的。
“不知道人皮完整度如何，去找找吧？”黎清看向白木熙问道。
白木熙点点头，随着他走了，完全没发现这段对话给在场的人留下多大的阴影。
二人在一楼大厅转了一圈，食堂过了放饭点就锁门了，现在进不去，在一楼没什么发现。随后他们选择略过二楼先去看看还没去过的三楼。
整座医院共三楼，一楼是医院大厅与食堂，二楼是诊室和病房，三楼大概都是医生和护士的办公室，还有几间手术室。
布局较现实世界来说有点奇怪，一般医生和护士的办公室和病房在同一层以便看护治疗患者，但这座医院把二者完全分离了，除了他们这些外来的医生和那四个病人，而且手术室和办公室在同一层也很违和，总之布局就是不太正常。
来到三楼，白木熙一间一间尝试开门，发现这里所有办公室都上锁了。
他们来到最后一扇门前，终于，它被推开了。门口门牌上写着“院长办公室”，下面还有一行小字：院长 雪莉。
“嚯！”门一被打开，灰尘满天飞，黎清迅速转身嫌弃的向后挥舞手臂驱散灰尘。
门内昏暗一片，屋子很大，但是东西很少，显得空荡荡的，靠墙的只有一个大书架，紧闭窗帘的窗前摆着一张办公桌和一把看起来很舒服的沙发椅，办公桌上铺着一张看上去很奇怪的桌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