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男菩萨9

哀悼会很冷清，密闭的空间安静的让人喘不过气来，白色的墙面和黑色肃穆的衣服对比的强烈，到来的人心情都被这气氛压抑着。

林雨青的照片就挂在对面白墙的正中央。

平时总端着完美微笑的人，这一次选出来的照片却是没有微笑的冷淡。黑白分明的色调，使得这冷淡更加的晦暗无光。

赵原野是拜托了班主任许久，才得到了林雨青母亲的电话。

电话中的人其实听不出有多么的伤心，声音很平静，即便亲口诉说着自己女儿的去世也是不温不火的。

林雨青母亲并没有将哀悼会这件事声张，甚至特意让班主任将这事保密。

赵原野原本不懂为什么，难道让大家，让身边的同学、朋友有一个可以告别的机会也不可以吗？

他打了好几通电话，固执着“求”着对面，才终于得到了这个殡仪馆的地址。

殡仪馆并不在本市，是在隔壁市的市郊。林雨青的墓也会坐落在这边附近的山上。

赵原野知道的时候，已经是哀悼的第三天，也是最后的一天了。那天下午他拼了命的赶了过去。

最近的天气似乎都不太好，总是阴沉的乌云，稀里哗啦的暴雨天。

他在雨中见到了站在殡仪馆门口的林雨青母亲。

看见她的第一眼，赵原野似懂非懂，有些半知半解了。

林雨青母亲的气质比她还要更为冷冽。或许是因为内在的强大而不需要任何讨好的微笑，嘴角的弧度总是向下的，冷漠又薄凉。

即使是自己的女儿离开人世，脸上也没有任何表示，看不出有丝毫的动容。

赵原野心头很闷，生了一股隐秘的怨。尤其是见到了灵堂中寥寥无几悼念的人，这股怨更重了，就像是无人在意她的离开。

抬眼见到那张面无表情、黑白照片时，他才有了她真的已经死了的实感。世界上再也没有生动鲜活的林雨青这个人了。

他看不见那个专注于画画，而将身上衣服、手指上染上五颜六色颜料的少女了。

他惋惜她。也愧疚于她。

赵原野发现自己竟然不敢和那张照片中的林雨青对视。

因为太可怜了。

“谢谢你，同学。”

林雨青的母亲秦松子只在他离开的时候，和他说了一句感谢。

“嗯。”

而赵原野则是在离开灵堂后，无意间听着前面似乎是林雨青某个“亲戚”的闲聊时，才终于知道了她的死亡原因。

车祸。

暴雨山体滑坡，导致了车祸。

赵原野一直关注着新闻，不过只关注着本市的新闻，因此没有注意到隔壁市前两天发生的意外。

因为他没有想到林雨青会离开这里。

而现在他知道了，因为林雨青来这里是为了给亲哥哥扫墓。

可笑的是，亲哥哥去世这一天，也成了她自己的忌日。

赵原野原以为这件事会随着记忆变得模糊寡淡，然后像是渺小的尘埃一样随着往事消散。

他消沉了一段时间，在这段时间之后，他以为自己已经过了这道坎了，已经可以若无其事继续生活下去了。

但是，偶尔几次，喝完酒后，他眼前隐约会出现那个窗边好看的人影。

——

“原野！这儿！好久不见！”刚出机场，他就看到了接机口朝着他大幅度挥手的雷子和扬子。

高考之后，他们两个因为分数差不多，选择了同一所大学，在北边的一个城市。

而赵原野自己的分数和上辈子差不多，进了和上辈子一样的大学，在S市，学的经管。

他们三个人见面的机会，因为分隔两地，比过去的日子少了很多。

这次寒假，他们约在一起，准备在雷子扬子大学所在的这座北边城市玩一玩，滑滑雪什么的。

“咱明天去滑雪场吧，昨天晚上下了大雪，山上肯定积了好雪。”雷子撞了撞他的肩，调笑着问着他的意愿。

雷子和扬子虽然粗线条，但也不是什么都看不出来。他们都感受到了赵原野身上发生的某种变化，不过他们都不知道原因，也问不出来。

原本总是和他们一起嘻嘻哈哈灿烂的赵原野，有一天开始突然像是陨落的星星，身上不再发光了，蒙上了一层暗色的遮光布。

他们当然担心这个从小一起长到大的好朋友，也想尽力开解他的心情，所以才会组这个局，花费了好几天时间去规划这之后的游玩行程，保准让赵原野开心快乐起来。

“好，我没意见。”

“那我们明天早点出发，去山顶占个好位置。”

“好。”

站在山底看着在日出阳光下泛着淡淡纯金色白光的雪山，赵原野许久没有如此内心宁静过了。他觉得眼前这一幕有些圣洁。

坐着缆车到达山顶后，他们三个人换好装备，准备热热身就开始行动。

“好久没有一起滑雪了，上一次是高一的寒假了吧。”扬子提了一嘴。

“对的，我记得那次原野还不怎么熟练，哈哈，摔了好几次。”

“原野小心啊，你慢慢来。”

雷子和扬子像是两道自由的风，从山顶顺畅的向下滑行。

赵原野甩了甩手腕，也跟着他们的背影，开始向下滑行。

昨晚又下了雪，他们到的早，厚厚的雪还很新，没什么人滑过。

赵原野感受到自己左脚的滑雪板似乎撞到了什么，像是一块大石头。那反弹回来的作用力瞬间，他感觉自己脚踝处撕裂，像是断掉了。

下一秒身体重心失落，世界在他的眼前天旋地转，身体陷入了柔软而冰冷的刺痛的雪堆里，然后一点一点因为低温而失去了触觉，意识也因为疲惫而开始涣散于空中。

在彻底意识泯灭前，他对很多人感到愧疚，却在最角落里有一丝庆幸。

——

三周目：

再一次睁开眼，耳边再次经历一边吵嚷的婴儿哭闹声时，赵原野瞬间意识到，他死了，然后再一次重生了。

不像是第一次重生的那复杂的情绪，他这一次觉得自己是被上天眷顾的幸运。

给了他第三次可以重来，拯救的机会。

虽然想到因为自己的死亡，上一世雷子和扬子肯定自责内疚、埋怨自己，但是他现在内心是自私的、不可避免的欣喜。

蝴蝶效应算什么呢...既然已经自私了，那自私到极点也没关系吧。

赵原野想要改变，他要使那该死的命运轨迹偏航。

写日记的习惯继续保持着，而他手机日程上备注标记的时间点，从之前他自己的死亡日期，变为了另一个人——林雨青的死亡日期。

xx年6月13号，d市，暴雨山体滑波，车祸。

他要救她才能将心里那种愧悔感抵消，他才能不被这种感觉束缚，才能自由。

不过现在还为时尚早，距离他和林雨青认识还有十几年时间。他可以慢慢来，无需操之过急。

但，赵原野迫不及待的想亲眼见一面林雨青。

即便是再次重生了，明明知道林雨青现在还很安全、安稳，但他就是想再亲眼看到她，看到她鲜活生动的样子，不是冰冷、黑白的照片。

而梳理信息的时候，赵原野再一次发现自己对于林雨青真的是一知半解。

他想要去见她一面，但是根本不知道她会在哪儿。

他知道上辈子高中时，林雨青家的小区就在他家斜对面，但是这一世，他在那个小区路口蹲守了好一段时间，都没有蹲到林雨青的影子。

按理说，他们这一片学区房，小孩从幼儿园、小学到初中都会上同一批学校，但是找遍了全校人的姓名，赵原野都没有看见林雨青的名字。

一个同名同姓的人都没有出现过。

他现在有些后悔上辈子为什么没有多问几句话。就应该问问她是不是从小就住这儿？那为什么从小到大一次都没有碰见过呢？问她是什么时候搬来这儿的。

啧...他真的...高中之前都没办法见到林雨青了吗？

赵原野有些无奈，也对自己现在这个年龄所能够拥有的能力感到无力。要是他是二十多岁就好了，他有足够可以打听到信息的人脉和能力，能够很快在人群中找到林雨青。

对他而言，现在只有等待。

他现在无比的期待着高中，比谁都渴望着快点毕业，每天都有着足够的动力支撑着他去上学。

雷子、扬子：这个人真爱上学。

这一次，赵原野和他们两个人还是好朋友。雷子和扬子一直都没有变过，他轻松就能拿捏住他们的喜好，和他们成为好朋友。

不过和以前的朋友模式不同，以前他们三个人都很青涩，是一起吵吵闹闹的野小子，这一次，他成了三个人中成熟的老大哥，他们有啥事都毫无负担相信他能够完美解决。

像是两个孩子的爹。

赵原野：想到他们两个上一世肯定会“痛哭流涕”，所以这辈子，他多忍一忍。养孩子就养孩子吧。

他的中考志愿下笔填的比谁都快，高中在他的盼望中很快就到了。

高中开学这天，他像个毛头小子，激动得起了个大早，早上天还没有亮透他就起了床。

看着镜子刷牙的时候，不知道揣了什么心思，他左右照了好久，确保自己的脸上没有冒一颗痘，发型也清清爽爽，是个俊逸的少年人。

等他臭美完，他才意识到自己刚刚做了什么，又罕见的有些不好意思了。

准备离开洗手间的时候，他眼皮一压，往下瞄到了他爸的须后水。

赵妈妈也起了个早，碰见自己儿子的时候还吓了一跳，不过很快就被赵原野身上的味道拉去了注意力，问：“原野，你今天...用了你爸的须后水？”

赵原野：！

“很明显吗？”他抬手嗅了嗅味道。

“当然。一股柑橘味。”

“不难闻吧？”

赵妈妈摇头：“挺好闻的。”

赵原野满意：“那就好。”

然后他收到了来自他妈妈无语又调侃的眼色。

时隔将近二十年，赵原野再一次穿上了熟悉的校服，踏上了那条路。

本来以为重逢会是在校园里，他运气真好，刚出门就在路口见到了他挂念许久的林雨青。

顺便，他也再次确认了，林雨青是因为高中读书才搬家过来的这一个事实。

那道清瘦的人影穿着同款的校服走前他的前面，和他一个方向。

仅仅只是看见她一瞬间的侧脸，他就确定，是她。

他心心念念了十几年的人，他怎么可能认错呢。

或许是因为这种压抑了十几年的“感情”太过猛烈，赵原野这一次没能克制住。

他一冲动，做了以往他从来不会做的事情。

他上前去搭讪了。

“同学，”他快步走了上去，“你好？”

虽然已经看到了活着的林雨青，但他变得更得寸进尺了。

赵原野太想和她说说话了。

就像是经历了无数海市蜃楼幻象后，见到了真正的绿洲，只有亲自去验证，才能知道它的真实性。

“我是赵原野，我们好像是同一个学校的。”

第一次和人搭讪，赵原野冲动，但是也词穷，打完招呼后人就傻了。喉咙干的不行，不知道要说什么。

尤其是看到林雨青偏头看过来，那疑惑的眼睛。

说实话，林雨青的脸在他的记忆中从没有消失过，甚至一刻都没有模糊过。赵原野觉得自己不会记错一丁点。

但是再一次亲眼见到她时，他发现他还是有很多没有记住的地方。

林雨青左边的眉毛尖那里，有一个红色的小痣，不是很明显，但位置很特别很可爱。她的睫毛很长，不翘很直，眨眼抖动时，很漂亮。

她的唇珠不是很明显，上唇有些薄，唇色很粉，不过因为脸色太白，而显得有些羸弱。

“你在看什么？”

林雨青的话打断了他的注视，他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刚刚干了什么，脸开始热起来。

“抱歉抱歉。那个、那个，我只是，”赵原野很急，急的开始胡言乱语，“同学，你觉得我眼熟吗？你有没有觉得我们似曾相识？”

“就像上辈子我们认识那样的眼熟。”

林雨青：“？”

赵原野：。说实话，说完就后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