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取魂
姚祟将人送至落仙峰,拐了柏灵便离开了,苏清绝进了院子坐在中央的石桌旁,正将灵剑放在桌上,突然一行小字落入眼帘,虽看不出是何人字迹,然其话音却有些熟悉。
石桌所处是出门的必经之路,苏清绝出去时并未见过,想来是之后所留,她抬手抹去桌上的字迹朝院门外看去,门边不知何时立了一人,更确切的说,是妖。
经得应允,谛江移步进门与她相对而坐:“想来道友已知我来此的目的”
苏清绝点头,她去云台约战一事已经传遍大荒宗,关乎自己,他又怎能安然自若,不闻不问。
谛江开门见山,道:“道友可解惑?”
苏清绝看着他道:“此事攸关性命,你需起三重誓,不为外人道”
三重誓,是反噬最为凶狠的魂印之咒,如破誓,必遭天谴,天谴逆伦常,扰五运,比之少寿数,伤气运,损神魂,灭身灭道。
谛江心下犹疑,皱眉道:“事关琅儿?”
琅儿?苏清绝一顿,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
谛江眉头一松,面上露出一抹微笑来:“我便知你与她有关”
他本就有副上好的皮相,不知为何面上一直阴郁,今一笑似拨云见日,让人如见青阳。
苏清绝心下却是疑窦丛生,这妖看来与姜瑾琅关系匪浅。
“是有关系”
谛江看她一眼,面上多了一些暖意,他抬手,三指并拢,大小手指相扣,立誓道:“今以我谛江之名立誓,与苏清绝所言之事定不为外道,如弃誓约,妖元散尽,不入天地。”
一道铭文自半空落下一分为二,落入一人一妖的掌心。
苏清绝五指并拢,也未废话。
“我来拿那半缕神魂”
谛江微愣,似是没有想到她会如此说。
“在下以为,当日已经说清楚了”
苏清绝嗯了一声,道:“可以再清楚一些”
谛江目色微沉,面上不悦:“当日焚寂结界起,我自顾不暇昏迷过去,醒来之时并未见到那缕神魂,想是已消失在焚寂结界里,且事后无相门弟子入宗救治也未发现那半缕神魂”
苏清绝目色微动:“无相门弟子?”
谛江目色一凛,侧首看去:“你是何人?”
当日之景他已向姜氏说过数次,她若是姜氏人怎会不知此事?
苏清绝定定看他一阵,起身在他身前站定:“莫动”
由于坐着,谛江抬头看她,此人修为不足为惧,但因一身血色莫名的让他油生一股心悸。
突然眉宇一凉,一股灵气自额间探入,因着灵力微弱不足以进入识海,未肖片刻便消散在身体里,谛江的识海却在一息间剧烈振动,不断闪出两年前的画面。
九幽之境,群山之中,数股黑气自地脉里拔地四起席卷幽绿的天际,在魔气的笼罩下,不见日月星辰,不见润泽生机,举目望去,山荒河涸,乱石横生,所到之处,土地龟裂,寸草不生,此行正是为封住地脉的裂痕。
魔气掳获心智,一旦沾染便极难摆脱,为便宜行事,各宗门分散结阵而行,一阵里有五人,而姜瑾琅与谛江恰被分至一处,这一人一妖并不熟识,一路上亦不如何交谈。
姜瑾琅是天衍宗门下弟子,早在三年一度的簪花大会上拔得头筹,其天资与修为在新一辈的后起之秀中如麟毛凤角,让人难望其项背,而谛江亦是大荒宗里出类拔萃的俊才,且修为比之姜瑾琅亦高了不少,但簪花大会上,此人以弱胜强,赢了他拔得头筹,一人一妖的缘分也在这一场盛会中种下。
与他们同行的是彼此的同门,因着其中缘由自然是相看两厌,一路并不如何交谈,至于成见,因着封印裂口的干系暂且放到一边去了,这一路倒也配合默契。
姜瑾琅身份不凡,行事又稳重,是一行之中最不该出乱子的人,谁也没想到就是这样的人在第三日时独自一人悄无声息的离开了,谛江护余下之人与宗门汇合后只身一人前去寻她,不想方一见面双方便动起手来。
姜瑾琅曾于他说过,此行凶险,魔气入体,敌我不分,如若于此,用净魂瓶抽她半缕神魂,能保住命魂不被魔气所夺。
姜瑾琅步步杀招,谛江不想伤她便用了摄魂之术,姜瑾琅的动作突然一顿,就是这一瞬的停滞,才得以用净魂瓶抽她半缕神魂,不想变故徒生。
姜瑾琅有一双凤眼,微挑的眼尾总是带有七分的傲气,但那一刻,谛江仿佛从她幽黑的眸子里看见两簇跳跃的暗红的火苗,刹那之间,插在地上的参商剑爆发出巨大的灵力波动,带着毁天灭地的力量卷起刚劲的狂风,气浪肆意,径自将自己掀飞,闭眼前,便见一堵由烈火凝结的天幕横亘在天与地的交界处,犹如自地狱燃烧的业火要将天吞没一般。
识海震荡,好像有什么东西要出来,谛江皱着眉,目光停在苏清绝的手上。
片刻,苏清绝手指微移,一缕红焰自谛江的眉宇间出来,在她的指间跳动。
谛江神色一怔,他自是晓得这是什么,那是当初自姜瑾琅身上抽出的半缕神魂。
自那缕神魂落在指间,苏清绝的身子没有一处不在叫嚣呐喊,这是她缺失了两年的半魂,对于身体亦或是那半缕神魂皆是无以言表的,迫不及待的想回归身体。
苏清绝指尖点在眉心,那半缕神魂自眉心没入,纳入魂海之下,与身体内的另一半神魂交融。
它在悸动,失而复得的喜悦涌上心头,散落眼尾。
苏清绝闭了闭眼,掩去眼里的水渍,移步坐了回去:“你方才道无相门的弟子曾为你医治过?此人是谁?”
谛江神色有些迷茫,不及思索道:“无相门金郁琉,但他并未发现异常”
金郁琉能观人之神魂,既能看出自己为半魂之体又怎会不知谛江的身体里有自己的半魂?
苏清绝思索片刻,道:“神魂之术非常人能习,此人天赋和修为不过尔尔,怎能看得出来?”
谛江不是蠢笨之人,不过一息之间便从震惊中恢复过来,目色有些复杂。金郁琉曾来宗诊治,其修为虽是不济,但无相门所修功法诡异不能以修为论断,他颇信此人,不想此人的确不济。
“你入青砚门可是为半魂而来?青砚门可知你为姜氏人?”
话里隐隐有了几分戒备,苏清绝如是道:“自然不知,这青砚门无什名气,入门不过机缘巧合罢了”话语一顿,她转而道:“你为何要抽姜瑾琅的半缕神魂?”
青砚门素来避世,世间知晓它存在的寥寥无几,何况门主与大荒宗交好,若此人知晓,怕是一早就来取回半魂了罢。
谛江打消心间疑虑,回道:“琅儿道魔气入体,敌我不分,抽半缕神魂入净魂瓶可保心魂不损”
苏清绝看向他:“你与她相识?”
谛江看她一眼,继而向远方看去:“是我心系之人”
原是如此,苏清绝心下了然,那日他出现的不合时宜,她只当会对自己不利才奋力反抗,不想还有这等因果,不过能将姜氏的净魂瓶交给他,可见姜瑾琅对他之心。
不过这条路终究不好走,人妖相爱为世俗不容,尤其是作为姜氏嫡长女背负着诸多的身不由己,姜氏又怎会同意?
“如今,你可晓得当日所抽的半缕神魂是何人的?”
眼前的一切容不得谛江不相信,也令他疑惑更盛:“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苏清绝目色微沉,不答反问:“姜瑾琅如今修为如何?”
谛江一顿,道:“小梵天境”
“这般修为在各大宗门里比之如何?”
谛江心里猛然一沉,却未应声。
“平平无奇”苏清绝替他答道:“姜氏本是神族一脉,继承神力,与其他三氏族鼎力,但这几百年来已经没落无几,其后世平平,翘楚之辈更是少之又少,如此,是看氏族继续衰落,无人问津,还是另辟蹊径,恢复往日荣光?是以,如我一般,成了姜氏的影子”
谛江身躯一震,心向渐明:“你可是姜姝妤?”
苏清绝侧首看去:“你知晓?”
“我所抽半魂之人是你,而当年亦是你身携神器参商。”
两年前姜瑾琅携神器参商剑入九幽山,因施展焚寂结界一术伤了根基,不久后便被族人偷去神器参商剑,一直寻找无果。
而今半魂的主人忽然出现,依当日情形,参商剑很有可能在她手中,且姜氏在风雪楼悬赏之人怕也是此人。
苏清绝嘴角上扬:“道友聪明过人”
谛江却是眉头一皱:“你亦是姜氏人”
同出一脉,不至如此。
姜氏人,苏清绝别开视线,说来奇怪,金郁琉与他能自风雪榜推测出自己的身份不足为奇,但姜氏知晓却是让人百思不得其解,绕是自己也是在三年前得知,更未曾向旁人提及。
“不是嫡亲,身为姜氏人又如何?”
谛江默然,片刻后,他出声道“幽都之行你想摆脱姜氏?”
苏清绝点头:“见得青山多妩媚,谁又想栖息在阴暗腌臜之地”
她的面色与语气平静至极似是在说一个无关紧要的事儿,然而其中的隐忍与艰难又怎叫人设想不出,谛江沉默半响,道:“你何时以她的身份出现?”
苏清绝也未瞒他:“我只出来过两次,一次是簪花大会,一次便是九幽之行”
谛江目色一怔:“在下有幸见过道友两次”
苏清绝自然记得,这两次都是以交手落幕,不过当下忆起时,多少有些惆怅,那是她唯数不多能出来的时候,也是头一次见到世间竟有如此好看的景致。
“道友修为不错”
“当年簪花会,你如何胜了我?”
三年一度的簪花胜会本就是给后起之秀扬名立万的机会,妖族有先天的优势,作为当时风头无两的谛江,摘得殊荣本是众望所归,谁知对战之时苏情绝爆发出本不该是自身修为所有的能力。
那日一柄银白的长剑削掉他半缕青丝后回到墨发如锦,神色冷漠的女子手上,女子一身白衣,眸中难掩霜雪,她捻起剑上的青丝,上挑的眼尾带着几分倨傲,只听那声音清浅,带着一些凉薄:“你长得,真好看”
谛江姿容无人能比,这等话早已习以为常,却无哪一个像她一般神情倨傲,语气冰冷,这幅模样看在旁人眼里便多了几分蔑视。
寥寥六个字让谛江心下难掩不悦,却也未在人族的面前不能失了风度,浅笑施礼离开。
事情已过去三年,苏清绝没想到此人竟还记得。
“能赢你还得多亏了姜氏”
姜氏是神族的后裔,功法秘术自有其奇妙之处,谛江心下一叹。
天色渐沉,苏清绝自觉两人并不如何熟识,如今神魂归体,大事已了便起身送客。
谛江跟着起身,看她一眼,道:“今日之事,我不会说于旁人,你若现身,身负姜氏印记,还需小心姜氏之人”
姜氏人自出生起身负家族印记,受镇魂印之昭,她知晓姜氏影子之事,又有参商剑在手,姜氏不会善罢甘休。
苏清绝嘴角微勾,笑意不明,忽而声音一轻:“姜氏与魔族有关,你趁早断了对她的念想”
这世间可能与魔相交的千千万,但最不可能的便是继承神族之力的古族一脉,而姜氏恰是其一。
谛江神色一暗:“此事非同小可,姑娘所言还请三思”
苏清绝不置可否,逐客道:“慢走,不送”
谛江定定看着她,身形未动。
眼前人常年被姜氏囚禁心生憎恨,报仇亦无可厚非,但嫁祸与魔族有关是灭族的重罪,她是要覆灭姜氏,让姜氏名声扫地,受世人代代唾骂!
这等狠戾让方才生出的些许怜惜顿时荡然无存,他目色尖利如刀:“你欲借机报仇?”
为欺瞒自己且要嫁于皇室之人而所现之杀意,苏清绝觉得甚为可笑,且明明是姜氏囚禁在先,是他们抽半魂在先,自己报仇在他眼里却成了毒辣狠毒之人,罢,她本就是如此。
复又坐了回去,她神色淡淡:“你且去问她地宫之中除了姜氏的影子外还有何物”
“我与你定下三重誓约,一旦向旁人提及必遭天谴”谛江沉声道:“你此行并非只是为了取回半魂”
苏清绝原想取回神魂让姜瑾琅名声扫地,毕竟于世人眼中她是何等的大义尊贵,不料此妖会对姜瑾琅情根深种,这等天载难逢之机,若不生事怎能对得起姜氏与他所行之事?
“我只将真相摆在了你的面前,至于如何抉择便是你的事了,你可不言此事,孤身去查,可不顾天谴当面质问,亦可当作全然不知此事,当然”她话语一顿,浅浅笑了一下,然那笑意却未入眼:“你也可以杀了我,如此也能庇护姜氏一二”
万事由己身,如她所言如何抉择在于自己,而相较于前两条路,最后一条一劳永逸。
谛江不是没有动过杀念,但苏清绝乃青砚门的弟子,来此是客,一旦身死,青砚门与师门皆不会善罢甘休,此人定是笃定才敢如此行事。
他深深看了安坐的人一眼,移步离去,落日的余晖跟着那秀如山岚的身姿一起化成斑驳光影,渐渐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