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梦总念红豆结(肆)(上)
或许在虞家的那几年,是我一生最后的欢愉。我不曾知晓命运早就定好了轨迹,还年年惟愿顺遂安乐。
可愿成空人消瘦,我才知天命难违。
在这乱世,他们找不到我的家人,就留我在虞家住着,像是小女儿般疼着。
虞怀舒比我大两岁,我便唤他一声哥哥。他小时候因为长相秀气像个姑娘,虞大哥和嫂嫂总唤他小美人,于是我就叫他美人哥哥。
他一开始还恼我也这样学着叫,后来听惯了也只笑着揉乱我新编的发髻。
虞大哥是个猎户,总是出门,有时候要出去好些日子。嫂子温柔体贴,闲时绣帕子贴补家用。
初时我有些害怕,每个夜晚阿娘都会搂着我唱歌谣,歌谣缓缓织成梦乡,萦绕着淡淡的花香。
来到这个陌生的山岭,我总陷在惊惧的梦境中,夜里微弱的烛光像是月光,泪水淹没在嫂子的肩膀。她温暖的怀抱将我包裹,她一下又一下抚过我的脊背。
一年多,我才从那些可怖的场景里走出来,那些记忆落入沉睡。我只记得美好温柔的日子,我也要努力成长起来,找寻真相。
“珠柏!”我抬起头,松子糖在少年的掌心闪闪发亮,琥珀色带着碎果仁。
“呀?是松子糖呢!”我看向虞怀舒,他俯下身看着我,眼里只盛着我一人。
“我记着你最爱这个了,这次货郎正巧有几颗,我便换了来。”他将糖小心地放在我的手心,便要离去。
“谢谢美人哥哥!”我抓着秋千的绳子起来,他怕我摔倒就过来扶我。我趁机将一颗糖塞到了他的嘴里,他笑着用手点点我的额头。
琥珀色融化在一片笑意里,带着阳光的明媚。后来我常常记着他那双眼,那是我仅剩不多的念想。
夏日的夜空带着蝉鸣,我们躺在草地上望着几颗星子,想着许多许多事。
“美人哥哥,以后你要和虞大哥一样吗?”我看着不远处那只不怕人的兔子,心想这兔子胆子好大。
迟迟等不来他的声音,我爬起来看着他的脸。
“我想学些东西,让天下太平一些……”他靠近我,细心地摘去我发上那些草叶。
天下当真能太平吗?皇帝对乱世颠簸无能为力,那些官员只知道收很多很多的铜钱。
我点点头,美人哥哥会识好多字,先生夸他聪慧,若是世间多些这样的人,这天下也会安定许多吧。
“珠柏以后想怎样呢?”那只兔子已经溜走了,我觉得真可惜。
“捉到那些贼人,将他们都处抓进牢里!”三年多依旧没能消磨那些记忆,“想把所有坏人都抓进牢里,还世间清明!”
我以为未来可期,谁知逃不出缘分二字。
“原来珠柏抱负远大,真是奇女子!”虞怀舒摸摸我的头,“那从明日开始,哥哥教珠柏识字好吗?”
我高兴极了,那些声音会变成一个个字,在纸上落下一笔一划。
此后每日,他拿着笔,教我握笔教我写字。我仿着他的字,笨拙地在纸上颤抖地写下字。
“珠柏真认真,哥哥教的字珠柏都学会了!”他赞许地看向纸上那几个有些歪斜的字,我羞怯地握着笔看向他一行行漂亮工整的字。
“初学者都是这样子的,珠柏勤加练习也能写得漂亮!”他望向我的眼神,我陷入一片温暖的水中,心跳得极快,温热变得滚烫,沸腾的血液涌上我的脸颊。
我害怕他瞧见我发烫发红的脸,连忙低头写字,可字没写好反而糊成了一团黑。我拿着笔慌张地站在那里,墨水在纸上晕染开,如同我的心一样,陷入越来越多的惶恐。
虞怀舒会不会生气啊?我悄悄抬头,正巧被他抓住。我放下笔,张口想说什么。
有些冰冷的指腹在我的鼻尖抹了一下,我才发现墨水沾染在了脸上。
“怎么啦珠柏,突然心神不宁?”那张沾染了墨痕的纸上被描上了一朵朵花,改成了雨荷图。
“我向你许诺!怀舒永远不会生珠柏的气!”他认真地看着我,我第一次望见迷雾后的雨林,扑面而来的情意裹挟着潮湿的温暖,给干涸的心田带来春的气息。
这是我们相识的第八年,我第一次发觉春日的不一样。
纸鸢在乡野里飘远,融入远处的无限天色中。
“美人哥哥,为何要放走它?”我不明白虞怀舒为什么选择将线剪断,飘飞的纸鸢在空中失去了最后的渺小。
“因为它本就属于天空,那根线是它的软肋。以什么理由留下本该高飞的它呢?”他望向远处的天色,温柔的声音轻巧隐入升起的一团烟雾里。
“若她愿意为人停留,是幸。可若是逼迫她委身于人,便是囚禁她于爱的牢笼。这样的结局都不会是幸福……”
我想说什么,可虞怀舒示意我不必应答。
随着日子渐渐逝去,他的心中升起一种强烈的预感,他将会失去她,她会回到原本的家,却失去自由与欢乐。
他求了一签,签文与预感惊人的重合。
“施主?”他在树下祈求她可以安康顺遂,可摇晃的风铃总能轻而易举地击碎他虔诚的心愿。清脆的声音如同他的心,一次次拼好又摔落到地上,拼凑完整即是下一次零碎的起始。他不信,可上天迫使他低头,去看去信去认命。
虞怀舒抬头看向那个苍老的和尚,他似乎明白了什么。
“施主快些回去吧,良人一去便只能见四面了……”那声音将他杂乱的心揉成一团,他愣在了原地,那和尚推了他一把,他才动了起来。
虞怀舒只能听见耳边呼呼的风,刺着他惶恐不安的神经。
终于他回到了家,却发现多了一辆富丽堂皇的马车。优雅的妇人仪态端庄向兄嫂道谢,那神色慌张的少女被戴上了面纱。
“章珠柏?”虞怀舒叫住了我,我终于才感觉到一丝安宁。
“叔…叔母,让我去道个别吧。”我胆怯地看向那个端庄威严的妇人,她闻言皱眉却还是摆摆手让我快些。
“美人哥哥,那是我爹爹的弟弟的妻子,我应当唤一声叔母,她说来接我回章家……”我断断续续向他说着他们告诉我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过了这么久他们才来寻我……”
混乱的语句从我的口中说出来,我不明白为什么章家过了那么久才想起来我的存在。
那些礼教似乎已经刻入了那个妇人的心,她的一举一动,如同典雅的木偶人,带着疏离感,让人只觉得冷冰冰。
虞怀舒还是感觉到心跳的太快,若是他再晚来一些,就再也见不到她了。四面究竟是为何,难道他们的结局是缺憾吗?她是嫁作他人妇了吗?
眼前的姑娘红着眼,他俯下身,温柔的眸子注视着她。
虞怀舒就这样看着我,淡淡的哀伤如同雾气一般,蒙上他的眼,他是那样的温柔,可我不会明白他此刻的纠结究竟是什么。
前些日子,他就开始心神不宁。眼下遮不住的乌青让他看起来更瘦了一些,但他没有告诉我为什么。
他又离我近了一些,我被迫仰头看向他欲泣的眸子,他欲言又止,只是默默看着我,我们之间升起离别的愁云。
他似乎终于下定决心了,他的左手颤抖地触及我的发丝,又颤抖地滑落。
“我们还会再见吗?”他的左手攥着衣角,是那样紧。
我终于感受到了,他所有的不安,因我而起。我伸手想触及他的脸庞,他瘦了许多。他的眼里闪过一丝亮光,他的左手抓住了我的手,那刻我惊觉他温热带着跳动的心。
我的手退缩了一下,他慌张地将手放下。悬在半空的手来到他的脸庞,他的泪滑落。
泪痕掩在衣襟之下,湿漉漉的眼睛藏起了少年锋芒,只留下忐忑的情意。
我的手缓缓上滑,点在他的眉心,沾着他的泪,按出一个红点。
他的笑意终于不是浮于表面,而是发自内心。
他的左手摩挲起我垂落的那缕发丝,带着水光的眸子认真地看向我的眼睛。
我知道他等待我的答句。我已经适应了有他在的生活,他在我的身边,让我感到心安,他就像是划破那些噩梦的火光。那些记忆是无法磨灭的,我会想着他念着他,我无法设想未来没有他。
过去常道春意迟,可现在才知春意早已拂乱我心,在每个瞬间铭刻心声怦然。
“一定会的!”我看向他,他抬起右手,指腹在我的眼角拭去泪。我竟不知何时落了泪,此刻的风让我感觉到脸上的微凉。
那泪也点在了我的眉心,达成了属于彼此的约定。
当我回首往事时,想起这一天我依旧会落泪,情意是如此真挚,可易碎是真挚的代价吗?
虞怀舒看着章珠柏被推入了那个密不透风的马车,如同囚笼一样困住她的身影。
章颜氏仪态端庄地行礼,进了马车。
浓重的熏香让我有些喘不过气,我掀开窗上的纱帘,去看虞家大哥和嫂子,嫂子怀中那个布包最终还是留在了这里,无法跟随我。
那里面装了新做的衣裙,那是嫂子夜里熬着烛光的一针一线。
我的女红不好,嫂子总是摸摸我的头说没关系,不是每一个姑娘都要女红好,针线活费眼睛又耗时间,不如多和美人哥哥出去,采些果子什么的。
不要一辈子困在屋子里,那太悲哀了。
虞大哥很爱她,每次回来会给她带些新奇物件。他们总会说些我们不能听的悄悄话,我们只能看见一块点心被他们两个人一口一口地吃掉。
那样温柔的人,上天应眷顾他们长久幸福。
我还想多看一会儿他们,那帘子已经合上了。细腻的脂粉带着丝丝缕缕香气,连带着簪子上精巧的珠子,让我的心滑入一个未知的深渊。
“珠柏,不必恋念过去,京城的繁华不是这般乡野可比的!”章颜氏看着眼前这个怯弱的孩子,到底在乡野间长大,一点都上不得台面,回去要狠狠管教一番了。
一路的颠簸让我格外难受,中途我不得不下车,章颜氏捏着帕子遣了个侍女照顾我。
我只觉得头晕,清新的空气让我缓过神,我突然很想逃,但逃回去他们又会派人来抓我。
我不得不回到了那个香气四溢的笼中,似乎加了点别的什么,我陷入了昏睡。
清凉的香气在我的鼻尖挥发,我终于被唤醒,侍女扶着我下了马车。慈爱的银发老妇人和一些人在门口等着我过去。
龙飞凤舞的章府二字刻在门匾上,高高挂着。
“珠珠?”那应该是我的祖母章老夫人,听闻她年少守寡,照顾章家兄弟二人长大。
她饱含热泪的样子看起来真像思念成疾终于得偿所愿,可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过了那么久才想起了我。
她拉着我的手絮叨,我听着她热切的关怀。进门的一切都是那么精巧,人工编织的华梦。
门在我身后沉重关上,隔绝外面的喧闹。
“珠珠啊,你叔父忙于公务,还要晚些回来……”我听过章怀锦这个名字,他考取了功名,长相俊秀被贵女相中,那是尚书家的嫡女,在城中算得上才女。
爹爹说他的弟弟读书很用功,科考又博得皇帝的青睐,官运定是无限。
人各有志,有人期望琴瑟和鸣平淡一生,有人期望高官厚禄扶摇直上。
我被安置在了北边的院落里,说是宁静修德。
难眠的第一夜,我躺在厚实柔软的床上,闻不惯的熏香我喊人撤了。纱帘垂落,我呆呆地伸手。
不知道美人哥哥在干什么,夜晚太过漫长,我只能保持一个姿势。
他们教导了我,淑女睡觉不能一直翻身。门外也有人听着屋里的声响,我感觉自己踏入了丝网之中。
以前的自由,好像是一场梦,轻巧地划过,留下无尽的思念。
好不容易有了些睡意,侍女已经走入屋子,带着洗漱的铜盆和帕子。
我不得不起来,穿好华美的衣裙,绣鞋小了一码,让我每走一步都带着疼痛。
那些首饰也让人眼花缭乱,我只能安静地坐在梳妆台前,等着她们将我打扮成一个玩偶,精致的玩偶。
许久,我被带着请安。或许我是最迟的那一个了吧,所有人都到了。
章老夫人慢悠悠地喝着茶,我不敢抬头。
果然规矩被不紧不慢地念了出来,我因为不敬祖母被禁足,还要手抄女戒。
我第一次感受到这个囚笼,要将我驯化成一只听话的雀鸟。
“珠珠啊,你也起的太晚了些,乡野间那些恶习,到这里就要改改了……”他们坐在高处,轻易审判了我。
“珠珠啊,女子怎么能科考?这女儿家就是要柔顺贤淑,在闺中守贞洁,在夫家守妇德……”
“你要记住你姓章,别老想着回虞家,那般乡野地方最是穷恶……”
我真的太想逃离这里了,一切从踏入这里就变成了枷锁。做不完的女红,抄不完的女戒。
我被迫装成他们口中的淑女,小步走路,低眉顺眼。
终于有一日,他们去庙中祈福,我前几日因为“犯错”被关在院里抄女戒,只能目送他们热热闹闹去。
当一切回归死寂,我翻墙逃了出去。我拿着布包,按照之前摸索的路线回去。
一路上是如此的顺利,让我暗自怀疑。
远处就是虞家了,我却清楚地看见大火吞噬了一切,火光映在我的眸子里,如同一场幻灭的梦。
我拼命往前跑,虞怀舒的脸,虞大哥虞大嫂的脸在我眼前浮现,狠狠揪着我的心。
“不……不要抛下我!”害怕与悔恨砸在我的每一处,我跌倒在地,疼痛的双膝终于让我蓄积已久的泪倾泻。
当我再度醒来,已经是在回城的马车上了,昏沉的一切带着浓重的香气,让我感到可怖。
我做了一个很久很久的梦,梦里没有那场大火。虞大哥拿着拨浪鼓哄着摇床里的孩子,嫂子绣着手里的图样。虞怀舒看着我,温柔的眸子里闪过思念的泪光。
那样的温暖才是我想要的家,不是章府冷冰冰的样子。人们伪善虚伪,最会装饰自己的心思,将人打碎重新塑造筋骨模样,按照他们喜欢的轮廓,装满女戒经文。
我想逃,太想逃了,一切都抓着我,我不得不困在这里。
我还是醒了,他们担忧地责备我如此鲁莽。
“章珠柏,你闹出这样究竟是要做什么!”章怀锦皱着眉头看我,“到底是在乡野待久了,本来性子就像……”他没有再说,可我却察觉到了不对劲。他的手将衣角捏皱了,章老夫人躲闪的眼睛。
那场意外或许另有隐情吧?
苦涩的药一勺勺灌进我的嘴中,在药的作用下我陷入沉睡。
梦是那样的清楚,或许那是记忆的重现。
“萝萝!”我不会忘记这个声音,那枚玉簪落在了地上,碎裂如同缘断。
我看向那染血的脸,那双眸子落下泪,她的指尖触及我的脸,我伸手想要抓住,却还是抓不住。
她碎裂成一团烟雾,缓缓消散。
我却知道,她是与爹爹团聚去了。地下寒凉,往生路相伴而终。
我起身,华美的床幔层层堆积,营造一场精致的谎言。
隐秘的心底就像一张蛛网,将最恶毒的计谋编织,露出纯良无害的热络。
屋里屋外都凭空消失,那些鲜活又死板的侍女们。
我赤脚沿着并不平滑的卵石路走,推开书房的门。一切都那么轻易,这个书房我第一次进。
一枚香囊,安静地系在一只笔上。那只笔上像是刻着什么字,她摸了许久才觉出什么意思。
“锦语濡沫”
那枚香囊她见过一样的,阿娘给过她一个。
突然门打开,我急忙躲入书架后。
“出来吧,是我引你来的!”是章颜氏。
我走了出来,章颜氏脸色苍白却仍秉持大家风范。她将门缓缓合上,空气凝结了一瞬。
“想不到吧?才子佳人实属荒谬哄骗,每日在朝堂上摆出清明的好样子,背地里却惦念嫂嫂!”她脂粉妆点的脸出现了裂痕,就像是多年的煎熬伪装终于被划开。
“嫂嫂恐怕也不知道吧?这只丢了的香囊被小叔藏在枕下多年!”她一边说一边死死看着我的脸。
我的脸肖像阿娘几分。
“为什么让我知道这些?”我看着她。
“我,颜玉霜,尚书嫡女,城里风头最盛的才女!大家都说我嫁了个好郎君,婆母宽厚!”她恢复了之前高傲的样子,“大家都等着看我笑话呢,我嫁进来多年无所出,颜家甚至还要送庶女来做妾……”
“我一开始以为他是天生薄情寡欲,谁想撞破他苦恋嫂嫂无果借酒浇愁!”她的眼眶通红,双手紧紧抓住了我的肩膀,像是要捏碎我。
“幸好她死了,我才终于有了一席之地,可她始终占着最好的位子,凭什么!”她将香囊抓起来,香囊高高抛起,砸在我的脸上又落在地上。
“我支开了所有人,就是为了告诉你真相!一个你怎么都想不到的真相!”她所有的伪装都被剥开,露出最真实的芯子。
唰得一声,外面不知何时下了雨,章怀锦猛地推开门,沉闷闪过一声惊雷。
“你们在这里啊?”他面色如常,那枚掉落在地的香囊被他拾起来,紧紧攥在掌中。
“颜氏,婆母唤你呢!”他从容收拾着桌上乱了的纸笔。
一方砚台他认真端详,颜玉霜脸色变得更像一张纸,惨白的薄的,好像下一秒就会破碎流出血一样。
她勉强将那些抛去的端庄拼凑回来,挤出一丝笑容缓缓离开。
门没有合上,木头裹着一层尘埃气息,浓重地将我逼入一个境地。
“叔父若无事,珠柏便先回院里了……”我匆忙告退。
我感到什么东西从后面沉重地砸在我的头上,又清脆地碎在地上。
麻木带着什么流淌,我摸了摸,是鲜血。
疼痛迟钝地传来,我感到眼前开始模糊,我摇摇晃晃想要跨出门槛,眼前终于晕染成黑色。
我想要伸手抓住什么,我想要开口说什么,但我失去了意识。
混沌张开了血盆大口,将我吞入无尽的黑暗中。
我仿佛重新回到了那个小山村,蔚蓝的天上携一痕白云,一指绯红隐入林间。
我换上虞大嫂做的那件桃色罗裙,她正耐心地拿着木梳,将我凌乱的发梳成好看的发髻。
虞怀舒也从屋外进来,他凑巧也披上了一件桃色外衫,像是一种隐秘的契合。
那双眸子,一如往昔般温情。他的手心是一枚木簪,上面刻着繁复的花纹。
耳坠摇晃,他拨弄了一下,我羞怯地看着脚上的绣花鞋。
那枚木簪缀在发髻上,竟如此相配。
我们走在乡间小路上,外面燃起花雨,纷纷扬扬。
可空气突然颤抖地发出惊叫,我回头发现木屋已经被浓烟笼罩。
“郎君!”虞大嫂被虞大哥推了出来,她惊恐地看着眼前的木梁埋没了男人的生息,她抱着孩子从浓雾中出来。
孩子眨着眼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泪低垂落在她的脸颊。
虞怀舒突然感到一阵莫名的恐慌,他回头却发现虞家已经陷入一片火海。
他着急地拉着我的袖子,当我们回来,满地鲜红的血。虞大嫂抱着孩子,再无生息。
“还少一个人!”烟雾中隐约透出几个人影。
虞怀舒拉着我我的手,往山林间跑去。他的眼角泛着泪光,我感受到浓重的不安。
“我们还有三面……”一切崩塌碎裂,我听见他的声音在遥远的地方传来。
我想张口询问,却被狠狠推开,从虚空中摔落。
我猛然醒来,眼前还是他们的脸,章家一个都不少。
“珠柏怎么磕着了?可叫祖母担心……”满脸皱纹的章老夫人拿着帕子点了点干干的眼角,枯枝死死抓住我的手腕。
我现在还不能有事,我还有可剥夺的价值。
我感到恶心,却还要佯装无事,虚弱地说着自己不小心的那些安慰话。
她见我没事,就唤了侍女好生照顾我。
苍白无力的颜玉霜只是冷冷地看着我,她端庄地拿起药碗。
“珠柏磕破了头,就不要起身了,好好歇息,这药我来喂吧……”
她的手腕有一圈红痕,她颤抖着将药一勺勺灌给我,还拿着帕子擦我嘴角的药汁。
她将我伸出的手放进被子里,被子上的皱纹被抚平,她也在重重纱幔中说了一句话。
我的耳边传来她刻意压低的声音,她缓缓摘去我耳坠。
“章珠柏,整个章府都背着性命呢!你躺在鲜血之中,这辈子也要被榨干去骨,只剩无尽的黑暗!”
她的眼里是浓重的怨毒,恨意如钉子般让我僵硬在床上。可临走前她又回过头深深看了我一眼,哀戚怨恨如同折断的蝴蝶,轻飘飘又带着无尽的念想。
耳坠甩在妆镜前,门被重重合上。
几日后,我听闻章颜氏因多年无所出愧对章家,自愿余生在佛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