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6章 落凡
纾雅亲自向守军将领陈恽传讯,人还未踏入军营,便见信使疾驰通报,称酒泉郡王抵御外敌英勇牺牲。
她确定这份“战报”并非来源于甘泉河战场,可蓦地一听,心中难免发怵。
陈恽和提夏也正费解,取胜月余,连谈判都已谈妥,何来牺牲一说?
“你是何处的信使?”陈恽见其衣着整洁,丝毫不似在前线奔走过,不由问道。
“在下乃河陇大将军麾下......”信使取下蹀躞上的令牌向他展示,“吐蕃兵败后并未撤离,趁我军修整再度偷袭,如今......如今王爷的尸首都还未寻得......形势严峻,还请两位将军速速领兵驰援。”
他话中夹带唏嘘,似乎很是为“战死”的魏垣惋惜。
堂内气氛凝滞,陈恽与提夏遥遥对视,二人皆觉其中有诈,却又怕所言为真。
提夏赶在陈恽发问前应道:“替我们谢过大将军,我等定会快速集结肃州军,支援前线。”随即挥退信使。
待那信使离开后,纾雅方才入内揭下帷帽,“此举万不可行。”
“美人儿......”提夏见到纾雅,心下大喜,忙起身引她落座,“才见王府放人,却不知是你回来,你何时入城的?”
“昨日,送伍大人回城安葬。祁氏已与宁王勾结,接下来要除掉的便是王爷与肃州几位将军,真要支援,祁氏都已经探到‘消息’,又何须转述你们,空耗时辰?”
陈恽见之,遂也行礼问安,“您的意思是,引诱之计?”
纾雅颔首,眉宇间透出浓重的忧色,“祁氏军队已潜伏在城外,倘若你们率兵出城,没到甘泉河就会被拦截,到时候以通敌叛国罪论处,祁氏便能再次掌控肃州。而这一切皆为皇帝授意,他们办起来极为顺手。”
提夏听得一头雾水,只依稀从她言语间辨出,京中有人要陷害魏垣,不惜勾起内乱,“啧啧,手段真脏,依我看就该出兵,祁昌懋之流都能算出类拔萃,可见其军中并无将才。”
“会有一战的......但不是现在......”纾雅抬手予以拒绝,而后斩钉截铁道:“割席,按兵不动!还请二位保存肃州军实力,往后定能用上。此番便让郑都尉去掩护王爷,我亲自接应。”
......
肃州城边一处平房内,南珠迎着朝阳第一缕光苏醒。
几日前她与绮兰同乘马车准备入城,可身后骑兵穷追不舍,最终拦截了二人,绮兰与怀中婴孩被他们劫持,而她趁机跨马奔逃,未料半途头晕目眩,栽倒马下。
她轻移眸子,打量着周遭陌生的环境,泥墙土屋小窗,好在室内整洁没有扬灰。
她一时记不起是怎么走到这儿的,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自己即将入城。
出神之际,一张脸探入视线,吓得南珠浑身一紧。
定睛一瞧,是个年纪约莫十五六的小女子,扎一条灰蓝头巾,未施粉黛,肤色麦黄,有着这个年纪独具的柔和标致。
那女子咿咿呀呀说着什么,手还不停比划。南珠静心分析,这是在告诉自己那日晕倒在她家门前,被她所救,脑袋里......还有病灶......
“话”毕,她找出妆奁中唯一的口脂,向南珠展示“血块凝结”。
南珠猜想这人定是个哑女,可自己并不会手语,若要向她示意,又该如何做?
随即,她也学着比划手势,配合口中语句,告诉对方自己正被人追逐,想找酒泉郡王府。哑女粲然一笑,表示自己并非聋人,只是儿时喉珠受损,难以发声,故而左邻右舍称她为“哑姑”。
哑姑自小父母双亡,与制药诊病的老师父长居于此。那日救下南珠,师徒二人已为她敷了药,奈何自认医术不精,用药也非上等,数日才见效,好在南珠也是醒了。
弄清前因后果,南珠不愿再耽搁,上下翻找,终于摸出一支金钗相赠,以作答谢。然而数日水米未进,起身之时又是一阵手脚发软。
哑姑连忙将她扶回榻上,自己则去灶房烹了碗菜粥为她充饥。
南珠吃惯山珍海味,饮食忽降到底层,只觉难以下咽,尤其是第一口,但捏着鼻子忍过那葵菜的“异味”,倒还能入口。
哑姑坐在一旁笑得腼腆,羞赧垂首,不敢再看她。眼前的姑娘肤若凝脂,又能将金饰随意送人,想必来头不小,可她如今看起来潦草落魄,无银钱傍身,或许那支金钗已是她唯一的盘缠,自己实在不能收。
像是又想到什么,哑姑起身取来一张粗纸,以烧焦的树枝为笔,当场拟了个化除颅内瘀血的方子,皆是上佳药材,她去王府“投奔”后定然可用。
“我没上过学堂,写得不好。”哑姑边比划,边作口型。
南珠接过纸张,望着上头画符般的笔迹,才咽下的心事再度翻涌,最终化作两行清泪,随抽噎一同发作。
哑姑不知自己何处惹了她伤心,歉疚不已。
“已经很好了,谢谢你......”
倏尔灵光一现,她好似突然辨请了前路的方向。她自幼勤习琴棋书画,又会几门外邦语言,这天下未读书习字者大有人在,尤其在这边塞之地,自己何不隐姓埋名,创办学堂?
南珠收下药方,与寒英的信放在一处,再度言谢后向哑姑告别。
还未到城门口,脚边忽有东西坠地,她霎时停了步伐,竟是那支钗。哑姑趁其不备,偷偷塞了回来。
她拾起金钗,怔愣半晌,更加坚定自办学堂的念头。
肃州城平静如常,不见半分危机,莫非他们未曾对表兄下手?南珠满腹疑惑地走在街市上,恰在此时,几个路过的妇人闲聊着,说是郡王府即将迁去京城。
从来只有就藩没有回迁,若真有,自己身居皇宫岂会不知?她深觉诡异,不顾连走几里路的疲累,紧赶着奔至王府叩门。
“雪魄?”朱门缓缓启开,她一眼便认出对面之人。
“公......”雪魄愕然,想喊出口却噤了声,当即将她拉入门内,“见过公主......您怎么来这儿了?”
这是南珠头一回到酒泉郡王府,但见此处亭台楼阁无不华美,金漆朱饰不输京中,可府内寂静少声,伴着时隐时现的鸟雀啾鸣,略显萧瑟。
她收回打量的目光,蹙眉问道:“当然是逃来的,我表兄和嫂嫂呢?你为何身披缟素,你在为谁服丧?”
连番发问让雪魄不知从何解释,嗫嚅道:“王爷还在战场上,姐姐命我和管事遣散府中众人,今日一早她便打马南去,至于这些未撤的缟素,是伍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