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7章 再见魏垣

纾雅来到甘泉河畔时，这儿已是尸横遍野。

当日郑普护送她回王府后便折返前线，遮面充当魏垣的副将，可双方兵力悬殊，他们且战且退，仍旧难敌对方攻势。

浅草中躺满死尸，方圆一里内不见活人，就连先前清洌的河水也染成朱红，越往下游越深。纾雅在这片阵亡士兵中翻找着，始终不见魏垣和郑普，想是战场偏移，遂又跨马往回探。

沿甘泉河走了约莫一炷香时间，那水中忽又出现血丝，自上游而来。她扬鞭催马，追溯血迹，果真闻得兵戈铮鸣之声，可仔细一看，却只有零星几人还在厮杀。

“夫君！”见到那熟悉的身影，纾雅翻身下马。

是时，魏垣正挥刀砍向最后一人，而自己也因身负重伤体力不支，跪倒在地。

“为何又回来......”魏垣回首，沾满血污的脸上半是惊诧半是怜惜，“不是该留在王府么，甘泉河危机四伏，你怎能不顾性命......”

“我来接你回城啊。这儿连匹马都没了，我不来，夫君打算走回去么？”纾雅拨开他额前的碎发，替他拭去口唇边粘腻的血浆，话音略带哽咽，“郑都尉呢？”

魏垣勉强以刀支撑身子，喘息道：“我与郑普兵分两路，已然走散，不知他情况如何。”

他这才抬眸看了看周遭，遍地残肢断臂，入目皆是猩红，他知道郑普定然不容乐观。

半晌，那死尸堆里挣扎着爬起几名敌方士兵，纷纷操刀劈来，魏垣眼疾手快，使上浑身力气翻转二人位置，刀光剑影皆落到自己身上，幸在银甲坚固，终究伤得不深。

可那些人报了必死决心，誓要斩杀魏垣，没等他缓口气，一支骨朵当即落下，重重敲打在他背脊之上，疼痛振彻心肺，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纾雅被这一幕惊得瞳仁紧缩，某一瞬间几乎失去知觉，思绪回笼后，魏垣再度倒地。她夺过魏垣手中的那把横刀，铆足劲挥砍，锋利薄刃飞过一人脖颈，刹那间血流如注，迎面迸溅。

纾雅力气实在不算小，少时又习刀剑，此刻对战精疲力竭的小卒倒还能博些胜算。放倒一人后，她信心倍增，随即挥刀抵御对方攻击。

“快上马！”她尚能撑片刻，然而对方持有钝器，一把横刀只怕抵挡不得。

魏垣咳尽喉中残血，艰难支身，登上马背，纾雅抓住时机，攥紧他伸出的手，腾空跃起，稳坐魏垣身前，顺带收刀入鞘。

勒动缰绳，马匹得令抬蹄，迅速奔离此地，往更上游的方向跑去。

纾雅只想快些回到州城，双手拽着缰绳，片刻也不敢停歇，额上汗珠汇聚成溪，顺脸颊滑落，还带着浓烈的血腥气，熏得她几欲作呕。

丝毫未察觉身后之人气虚血尽，即将陷入昏迷，而自己后背已被浸湿。

策马耸动间，几丝游风淌过缝隙，纾雅只觉某处冰凉，来不及思考流了多少汗，魏垣便已倾斜身子，连带着她一同栽倒在地。

两人顺着草地斜坡滚到浅滩中，澄澈的河水霎时染红，马儿仍在奔跑，纾雅摔得昏沉，只能眼睁睁望着它跑远。

“夫君，来......”纾雅顾不得浑身被石包硌出的疼痛，赶紧搀起魏垣，鞠了捧水送到他唇边。

魏垣漱了两口血水，第三口时实在无力去接，纾雅索性以口度水。

“眼下我们只得徒步入城......”纾雅见魏垣喝水后精神尚可，强压热泪，架起他一只手臂，半驮着前行。

日头从头顶偏到西边，二人的影子被逐渐拉长，暑气浮动，烘得人热汗直流，一点一点消磨着精力。

路途未半，魏垣却再也挪不动半步，一阵燥意过后，胸腔内再次涌出积血，“纾雅，我好累......”

纾雅将他扶到一棵胡杨树下，与之对坐，佯笑道：“马上到城门，再坚持一会儿。”

“不走了......”魏垣提气应答，肃州城方圆几十里他都熟，此处荒无人烟，离城门至少还有十里路，“把我留在这儿吧。”

他抬头望向纾雅，整个人被包裹在金色斜晖中，没有恐惧与危机，只剩满目温柔。

纾雅勾起的嘴角微微抽动，再也装不出笑容，“不......你必须回去！祁氏的军队就驻扎在甘泉河大营回肃州城的必经之路上，我们需得绕到北门方可进城。如今城中已经开始传酒泉郡王的死讯，夫君当真愿意死在宁王手上，平白接下这莫须有的罪名，连辩也不辩一句？”

若能求生，谁愿赴死？魏垣也不例外。他虽对许玦还抱有希冀，想进京一探究竟，但自己的力气早已透支，恐怕只有“回光返照”方能支撑他再走一程。

然而纾雅尚有体力回城，届时她还有陈恽和提夏作后盾，必不会任由祁氏摆布，自己又何故拖累她困死在这荒原之中。

“怎就死了？”魏垣费力抬起有臂，轻柔地抚上她的脸庞，“我真的已经筋疲力尽，放我在树下睡会儿可好，你先走，待我休息够了便去找你，不是说马上入城了么。”

纾雅心中骤然生起一股酸楚，“浑身都是伤，怎能独自留在野外......”

“方才危急顾不得其他，眼下你知道战地情况，不正好有机会躲过祁氏眼线，带人秘密接应？”

纾雅紧握着他的手，强抑的泪水终究垂下一颗，她明明已经把他从尸山中拽出，却又要弃于半途，再度置其于危险之中，如何舍得？

“可你是我夫君啊......我只想自己的丈夫能平安回去，战事持续数月，纾雅也便存了数月的‘大义’，眼下只有这点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