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杀盘,求生天梯
狂暴的风雨渐转小雨,厅檐水帘的流速也渐渐恢复了常态。
固冰月背对易彩,望着厅外的天空,轻声问道:“只你们三人,逃出了刑场?”
“是。只我们三人......甚至说只能说,算是三人。”易彩轻叹了一声。
“算是?”
“算是,当机械人向人群发射【光援弹】时候,我感受到了某种即将归于天地般的宁静,意识也随之沉睡。当我再次睁开眼的时候,一个新的人格意志诞生了.....这个人格的记忆与明亮星毫无关系的,拥有来自另一个星系文明的记忆。
两个人格的记忆各自独立,但新人格的意志获得了身体的主控权。”
易彩看着固冰月的背影,等了十几秒后才再次开口。
“我没有受到一点外伤,可却像死去了一般毫无生命体征。衡山大哥驮着我躲开了机械人收尸队,到了相对安全的地方后,又对我进行了急救。
可惜,我的心跳依旧没有一丝复苏的迹象,内体也没有能量流动,.....他们只能放弃,离开了我继续前行。”
接下来的几句话,必须确保冰月城主能听清,易彩将语速放慢了一倍不止,提高了音量继续说道:“在另一个星系的我好像只是打了个盹,却被某种力量拉拽着,进入了一个布满雾团的梦境中。
我听到了一个声音在和我说话,我感觉到一个毛绒绒的爪子在我的身上踩来踩去。于是我睁开眼,看到了一只宠物兽,而这只兽就是零丹。零丹死后,魂识未散,她寄魂了。”
易彩再次望向保持着沉默的冰月城主,她站在银帘前一动不动,微风轻轻抚动着她的裙摆。
之前的谈话中,冰月城主会时不时向易彩提出问题,可此时对于【人格分裂】、【不同星系记忆共存】,以及【零丹寄魂】这些明明难以理解说法,她却没有提问。
这份毫无困惑的反应,让易彩怀疑她听久了流水声,早已走神了!?
易彩用手掌抹了抹毫无灰尘的桌面,有些无奈。
固冰月没有疑惑或许也属正常范围内的表现,想想......一个正常人在经历了这么多重大的打击和无缘无故的伤害后,有些精神错乱也是正常的吧。
能理解就好!易彩也算松了一口气,继续说道:“我那时体内法力空空,视力也还未恢复,只能依靠零丹朝前探路,我跟着它爬行。
在离开刑场区的路上,我们再一次遇见了翡斐和衡山大哥。他们对我能再次活过来感到很惊讶,和我说了之前发生的事。
而后,我们一起东躲西藏,爬了整整两天,逃出了刑场区。
我们商议先各自回家,在有了家人的保护后,再约时间一起去报案。
于是,我在【室玥】项目人区的认证台领了新的随贴,乘上了飞船往家赶......”
易彩苦着脸,尴尬又不失凄惨地笑了笑,“在家门口,我见到了石加。他说我失联后,家中已报了案,他很担心,索性便住在飞船内,等在我家门口。
见我狼狈不堪,他提议先去【紫雨花】酒店休整一下。
当时的我,因为共存人格的记忆交织,处在惊魂未定的状态下,觉得着休整休整,编排一下说辞也好。
于是,我们便一起去了【紫雨花】。
我用了很多补充法力的香品,视力也很快恢复了。石加和我聊了一些未来美好生活规划,可他的这些话给我一种东拉西扯的感觉。
最后他向我起誓,说他要照顾我一辈子。
我意识到他很反常,直觉心里阵阵发慌,我匆忙离开就餐区,只想尽快离开酒店回家。
在穿过酒店雨焰大堂时,我再次看到了金韵妍.....
那天雨焰大堂正在举行【知法人】的庆典活动,金韵妍就在受礼人的列队中。
她被各种美丽的法阵包裹着,悬浮在大堂的空中,她与众多踏入【知法境】的荣誉法师们站在一起。
我难以置信的看向她......禁不住的想,我和零丹这样的天才在短短三天里成了苟且偷生的人和兽,而她,这个我们从不在意的人,跟着我们跑前跑后的人,却在此刻高高在上的俯视着我和零丹。
金韵妍也看到了我,她朝我微微一笑,看起来是那样的淡然。
她从空中飞身而下,而其他几个参加受礼的法师也跟了过来,他们一群人拦住了我的去路。
金韵妍上前热情地与我和石加打招呼,她落落大方地向我们介绍着她的新朋友,她自然而然地张开双臂让我拥抱她作为祝贺,像是完全不知道我所遭遇的事。
她的表现既让我愤怒,也令我疑惑,一时间我竟无法确定她的真假,开始觉得或许她是无辜的,她与我的那惨痛的遭遇毫无关联。
她的手指欲触碰到我的瞬间,我的身体一阵发凉,不自主的往后退......本能提醒我,在她那双笑意盈盈地眸底埋着冷酷的杀意......我意识到了危险,想要伺机逃走......”
易彩苦涩地一笑,“金韵妍好像知道了我的想法,她上前一步,抓住了我的手臂......
还好,问简出现了,整个世界瞬间安静了下来。您知道,他自带清场和静音的功能。
他站在了我面前,对着我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把我吓得不轻。
而金韵妍和其他的人也惊慌失措的散开,纷纷退避。这让我有了逃离的机会,我拉着石加匆匆离开了那里。
我终于站在了家门口,可家门却锁住了。
石加拽住我......此时他才告诉了我,家中的情况。他说,我的父亲走了,葬礼也办完了,就在我失联当天的夜里,我的父亲就走了。”
固冰月面向着银帘外的虚空,缓缓跪坐了下去,她用手掌支撑着无力的身体,一道道泪水无声的落下。
易彩似自语般继续说着:“更让我难以想象的是,我的母亲在第二天清晨就为我的父亲举行了葬礼,之后,我的母亲便带着我的弟弟离开了云海,他们匆匆忙忙的抛下了我......临走还没忘记修改了门禁的授权。”
“我违逆了母亲,因为我和符肃相恋,七年来她就没有和我说过一句话。这期间她唯一会做的事情,就是在一年里给我安排几次相亲,如果我敢不去,她就会断掉我的零用。
可不怎么也没想到,她会丢下离开云海,甚至删除了我们之间的随贴链接授权。就只差没去做断绝母女关系的申请了。”
易彩自语般的声音越来越小,偷偷抹了抹眼泪。
一天一夜剥离感知柱的持续剧痛,被抢走稀有感知,被如同货物般装入飞船,被送到刑场屠杀.......这一切的打击和痛苦都没让易彩失去活下去的勇气。
她甚至没有过多的悲伤和怨恨,这是因为她知道,一家人还在等他。
可当她得知父亲离世,又母亲被抛弃的那一刻,即使是【新人格主导着意志】的易彩都差点崩溃。
易彩问另一个自己:你早就知道了这一切,对么?所以才觉得生无可恋,放弃了这身体的主控权?
另一个人格没有说话,但她用另一种方式回答了易彩,一股透体的冰寒、一团沉重的冤屈和愤懑感从易彩心口翻涌而出。
易彩的胃开始剧烈地绞痛起来,刻意保持的冷静与理智在瞬间坍塌。
固冰月察觉到易彩体内的气息异常混乱,她立即走到了易彩身边,输入法力为易彩调息。
“彩彩,你的家人匆匆离开,定然有因,没有一个母亲会将亲生女儿弃之不顾。”固冰月安慰道。
易彩双臂交叉起来压住胃,气息悠悠晃晃,断断续续道:“没关系了,都过去了。有零丹陪着我,我撑过来了......”
胃部的绞痛已散,易彩沉吟了片刻,抬头看向固冰月那张温柔的脸,“零丹被害的那天,她在进入修炼室之前用过一些调和能量的香膏,之后便渐渐失去意识。和我打开时空回溯看到的情景是一样的。”
“零丹用触屏说了一些信息,她说她是云海人零丹,说她和你都是莫名昏睡后魂识离体,这期间具体发生的事情由你来告诉我。”固冰月道。
想到冰雪聪明的零丹,易彩的脸上浮起了笑容,继续道:“那时,我和零丹已经意识有人就是想要我们的命,若是不能尽快见到您,只怕活不太久了。
于是,我再次前往冰月堡提交了申请,可没想到,别说是要见您,就连见伏意也是遥遥无期。
我和石加一层层接触审核人,从部门的申请员、主管、主任,到秘书。
期间全靠资晶开路,把这些人喂饱后,才终于见到了伏意部长的助理—德海大人。
我们为这位助理大人准备了两千万碎晶,但没想到他贪得无厌,总是口头答应尽力安排,却不见实际行动。
显然,他觉得还不够,拖延的借口层出不穷。我们只好反复宴请她,他也不厌其烦的反复表演着勉为其难收礼办事的片段。
他的秘书向我们透露,说再有四五千万,定能通过预约。
可我和石加打通中层关系就已送出了六千万碎晶,又给这德海大人加送了四千万,这些资晶中已有一半都是借的。
从几个平日里往来较对的朋友那里,零零散散借的。
到最后,这几个朋友已开始与我和石加两人保持距离,并不关心我们在做什么,对我们已是避之不及。我们已经无法再找四五千万去。”
易彩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石加让我嫁给他,说他的家族可以庇护我,还说他的父亲已同意,说只要我们结婚,便立即给转三个亿给我们自由支配。
我动摇了,那时我想要活命只剩下嫁人这一条路了。于是,我们定下了三天后举行婚礼。石加这个傻瓜开始欢天喜地的张罗......”
易彩轻笑了几声,“可惜,天不绝我。不让我死,不想准我嫁人。这已经是我第二次准备嫁人而嫁不出去了,第一次是符肃,第二次是石加。”
看着易彩脸上那怪异惨笑,固冰月轻轻拍了拍易彩的手臂。
易彩抿了抿嘴,“一个极小概率的事情有发生了,一个素未谋面的朋友给我转来了五千万碎晶,让我脱离了困境。
她是在阵法游戏平台上结识的,我都没有和她说我的遭遇,也并未向她开口借,只是很无意的提起了最近太忙,要筹钱办事。
说完没一会,就看到她直接从平台上给我转来一个【一亿大红包】,还备注说,若是不够,过两天她从投资的账户上再取一些给我。”
“这样的朋友真是很难得!”固冰月叹道。
“嗯,她在我的心中装入了温暖,是她的信任和帮助把我从绝望中拉了出来。
我退回了五千万碎晶给她,其余的我留了下来。我再次找到了德海助理,给他看了已准备好的资晶,并承诺只要见到伏意大人就立即转给他。
我与他指定的一个机构签了一份咨询合同,签好合同后,他当着我们联系了伏意,定下了第二天九点的接见时间。
我回到紫雨花,心中充满了期待,我不敢休息、也不敢入镜.......只用了一块提神的香点。
结果是,我意识离体了,就和零丹睡下去再也起不来的状况一模一样。
我终于知道了,那要杀我的人下了多大的决心。
我如置身梦境般,看到了惊慌失措的酒店侍者,看到了前来封锁现场的署务人员,还有抱着我的尸体失声痛哭的石加.....
石加为我举行了一个只有他自己参加的葬礼,他对零丹的抓咬置之不理,陪着我的遗体待在了【陨落球棺】中。
零丹在球棺外又抓又撞,可石家完全视若无睹,迟迟不肯将我送去下葬。他像失了魂一般,守了我整整十五天。
这十五天里,差点把零丹气死,也差点让我彻底魂飞魄散。”
易彩对着固冰月苦笑了一下,“我的魂识离体后,零丹教我将魂识雾化,凝成了一道阵纹,这做法减缓了我魂识消散的速度。
但雾化成阵纹的魂识想要保持住不变的形态,需要注意力的高度集中,而注意力本就是一种认知的滤波,每次波动都会让阵纹变得不稳定,造成一定的流散。
十五里,波动带来的魂识流散与日俱增,集中注意力这件事变得一天比一天更加艰难,活下去的那份心力也越来越弱。
我真不知该感激石加的这份情谊,还是怨他太过执着!
我的神识在这段时间里差点散尽.....当然这里也有我自己的问题,我对他不够坦诚,隐瞒了他关于零丹的情况。
若不是耽搁了这半个月,我的法体能量不至于枯竭成那样,更无需用耗费五年的时间来凝魂。
是我对石加的【有所保留】再一次改变了我的命运走向。这世间似乎人与人之间的每一种念头,每一次选择都是一把把开启命盘的钥匙。
我对自己的每一个念头和随之会带来的后果,感到惧怕。”
固冰月握住了易彩的手,轻声说道:“都过去了,没关系的,休息一下慢慢说。”
“十五天后,石加的父亲终于出现了,强制带走了他,而我也终于被发往暗星的墓地。零丹躲进了送葬序轮中,带我回【地引之心】。
在那里,零丹找到了曾经帮助过她的神力,在暗星,它们称这神力的主人为【地引神】。
在【地引神】的帮助下,我的魂识渐渐凝聚,但因为与身体分离了太久,法体能量枯竭的厉害,【暗星】上又很难找到足够的晶石补充,我虽清醒却无法回体,只能如植物人一般在黑暗中修养。
五年后,魂识终于与身体有了联系,我有了听觉,身体也感觉到了疼痛,我终于再一次醒来。
我和零丹离开了地下城,进入暗星的监测基地,乘坐飞船返回了云海,闯入了云梯大阵,来到了您面前。”
易彩自嘲地笑了笑,“......没有零丹,我早已死去。可零丹却没有我这么幸运,她的魂识离体后游离在暗星,几尽消散时才异想天开的雾化魂识,并幻化成一道阵玟,她在这种毫无逻辑的实验中稳住了魂识,之后感受到了地引神的力量。
可惜,那时她法体也已枯败,她独自一人,又没有人能帮她偷取晶石恢复法体,她只能寄魂到了一只守在墓地,奄奄一息的宠物居体内。”
“你和零丹能见到了地引神?”固冰月问道。
“见不到,只是感受到。似乎是声音,来自远古的叹息声,远在宇宙的最深处,又似近在咫尺;又似乎是一阵可以唤醒魂识的风,一团有着包容一切的磅礴之力.......我无法用语言形容。
我听零丹说过,魂兽世界没有人见过地引神,只知道他出现时,整座地下黑泉城,整个地引力之心的中轴区,都会变成了一个黑与红交织的世界。
地面、冰川、隧道......所有看得见的物质都会变成黑色钻石般的质地,而红色的神光如同血管中流动的血液。
零丹说地引神有神界,我的五年修养期就是在神界中度过的。醒来后,地引神用一道暖暖地风,把我送了出来。”
易彩对暗星的事做了一些保留。
【暗星】魂兽世界的文明发展的现状,对明亮世界的人来说是秘密,也是忌讳话题。
实际上,零丹说过,神界中有星球记忆库,若得地引神允许便能在其中穿梭旅行,而这奇妙的梦幻之旅祖祖让零丹体验过一次。
可地引神却没完全没给易彩这高级旅游观光的机会,易彩刚有了气息,身体便融入到了一阵风中,眼都没睁开,就被请出了神界。
这双标,这待遇,这落差……任谁都得郁闷。
易彩瘪了瘪嘴,呆神无语。
固冰月亦难言心中百般滋味,两人都静默着。
易彩细辨着厅外传来的地籁之音......良久,看向固冰月的侧颜,银帘的波光像是凝入了她如星月一般明亮的眸中。
固冰月轻声问道:“彩彩,你为何不向问简求助?”
“啊?!......我和他,都不能算认识,只见过两次。我也没有和他说过话,而且,我知道他背景复杂,他家与地下产业有关,我怕他,躲都来不及。”
固冰月又问道:“那你可曾想过,去找云海学院的肖业培?”
“死后,躺在暗星恢复时想过。伏意分管学院教育,肖业培在云海学院院长的位置上呆了几十年,他们之间的关系不会一般,若我当年去找肖院长,他便能直接带我见到伏意。
不但能省去不少碎晶,还能省下时间......让凶手没有太多时间准备,凶手少了可乘之机,我或能躲过这一劫。
只可惜,那时的我太固执,我不愿去求一个为了尽快了事就草率认定零丹死亡原因的人。
......是肖院长亲自去和零丹的父亲谈妥了赔偿,让我没有办法拿到委托,申请复查。我心中对他的怨恨自动屏蔽了他的存在,竟完全没去想,找他才是最直接的方法。”
固冰月又问:“是不是你所说的人格意志分裂影响了你?”
“或许是,但更多的是我那可笑的自尊不容许我去求这样一个人,去求一个我怨恨的人。”
固冰月深叹了一口气,“这不怪你,曾经的我也很难做到。这些年......是我纵容了伏意,纵容了他手下的这些人,这几个人我会亲自处置。至于伏意,他若是知道手下人为难了你,下手只会比我重。
他敬重师父,对师父的感情不亚于我,也因此,我从不干涉他分管的事务......
没想我的纵容和懈怠,间接害了你,又再一次间接害了师父。”
易彩困惑的看向固冰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