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杀盘,无痕
易彩阻断了往事路径,睁开眼看向冰月城主。
“累了,我们就休息一会。”冰月城主轻声道,眸中有幽幽的期盼之色,在往事路径中能从易彩的视线内再次见到师父,哪怕“显像”中师父的画面很少很短暂,也让固冰月心充满了温暖。
易彩休息了片刻,道:“父亲说,‘空间显现’只是千万可能性中的一种,我也曾经怀疑过,但后来事实证明,零丹是被谋害的,我看到的显像是真实的。”
固冰月没做评论,只问道:“......后来又发生了什么?”
“我不解符肃的消失,也不相信零丹所谓的死因.....我不能让他们不明不白的逝去!可我没有实证,想要申请复查,我必须要拿到符肃和零丹家人的委托。“
易彩冷哼了一声,“可【委托】早已被人提前买断了......”
“我和石家从学院返回葬礼现场,和零丹的父亲说了我们看到的现象,请他给我们委托授权.....这位父亲沉默了会,叫来了殡仪馆的人,把我们赶了出去。
后来我才听说,他与学院签了协议,为了保住那一大笔赔偿金,明知定论有问题,也绝不会节外生枝。
按明亮星的法律,若是以谋杀立案,学院最多象征性的给一点慰问金。
对他来说,零丹死亡的真相与巨额赔偿相比,一点都不重要。”
易彩将手臂交叉,手用力的捏了捏自己的双臂,“我们不知道丹的母亲是谁,她在丹很小的时候,这位母亲就抛下了她,离开了家。零丹对这位母亲也只有一些虚影的记忆,而她也未曾出现在零丹的葬礼.....”
易彩抹去了眼角正在滚落的泪,继续说道:“而符肃,他从不提他的父母,只说自己由他的奶奶抚养长大,他的奶奶住在青墨城,他每年会回去探望。
项目人的寿命有限,能得到的生存环境和资源也差......
符肃自尊心很强,他不喜欢过多提起曾经的艰难,他有不想让我知道的过去。
我也曾提过要和他一起去看望他的奶奶,可他说有专人在照顾,拒绝了我,而我也不想过多勉强他。
所以想要联系到他的奶奶,我只能去到青墨城找。
我回到家,和父亲说出了调用阵法看到显象,以及得尽快前往青墨城想法。
可父亲却说我的空间力太弱,显象时间会前后混淆,看到的只是平行空间千万种可能性中的一种。”
易彩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往事压在心头,每次回忆都会很缺氧。
“我相信父亲说的,开始自我怀疑,以为自己是因为面对不了他们的离去,才会看到了那些不同的可能性。
我陷入了迷茫,也失去了前行的方向。
......后来,父亲让我来找您,说只要找到您,您有权直接下令为零丹立案。并给了我那封凝识信。”
“嗯,确实。如果你当时就能见到我,我可以下令立案调查。”
“可那天出发前,我却有一种莫名的不安感。父亲眼中有太多种复杂的情绪,有心疼、有担忧......现在回想起来,好像还有不舍。我虽然无法理解信中的内容,但在父亲的催促下,但我还立刻出发前往了冰月堡。”
固冰月满眼期盼,说道:“彩彩,让我再看看师父吧,你把往事之径打开!”
易彩再次打开了往事之径,启出了记忆,回到与父亲临别的时刻。
“彩儿,不哭,没事没事,你先带着信去找伏意,她会带你见城主。除了能为零丹立案,他们还会帮你修炼。你七感全开,若是没有大幻法相助,是无法成功破境的。你要强大起来,保护好自己......”
突如其来的一声”嗷“响彻记忆的空间,打断了易彩的回忆。
易彩没哭,冰月城主却已捂着脸破声痛哭......好似在哭她的亲爹。
一旁手足无措的易彩,此时看上去反倒成了无关人等。
只有固冰月知道,这一幕,让她在恍惚间变回了小月儿!
师父就站她身前,安慰着掉眼泪的小月儿。
师父厚厚的手掌中握着小月儿的小小手,摸着小月儿的头发。
师父的声音也在她的耳畔响起:“小月儿不哭,没事没事。这放多了就多了,材料师父再找就好了,找全了师父陪你再做。小月儿不哭,没事没事......”
当年偷跑进实验室的小月儿,弄费了很多珍贵的材料和试验品.....小冰月因为毁了师父的心血而难过了很久,可师父心疼小月儿远远胜过心疼那些材料和实验品,为了小月儿不再自责难过,竟带着她和小伏意出去疯玩了大半个月。
对于固冰月和伏意来说,师父就是父亲,甚至比亲生父亲还要亲。
过了很久,固冰月的嚎哭声才转为啜泣,她捂着脸,用微弱的声音说道:“彩儿,我们休息一会吧!”
易彩“嗯”了一声,不敢多说话。
之前零丹猜测易彩是女儿辈,现在易彩也不由的产生联想——眼前的固冰月或许真有可能是自己同父异母的姐姐!!!
又过去了至少十分钟,固冰月才完全收住情绪,停止了哭泣。
她施法散去了脸上和手中的泪水,点燃了香塔,取出了香饮的用具,专注地沏着香饮。
明亮星人以香品来稳固法体能量,香品有5大类:香点、香腐、香饮、香塔、香膏。
每种类型的香品都有多种精巧的形态,美感十足。
其中香饮的工序与蓝星的茶道类似,但用料可混合多种淬炼过的灵植物叶片,最大区别是雾化后饮用。
雾态香饮可随沏茶者的想象和喜好而变化,化为立体的山水人物,甚至是抽象的形状,但凡想得到的皆可化。
香气入口后的层次也非常丰富。
固冰月将沏好的一杯“云彩雾团”递给了易彩,又将另一杯握在手中,并未急于饮下。
易彩也端着杯子,默不作声。
冰月城主对符肃和零丹死亡的疑点关注度很低,与易彩期望能获得的重视度有很大差距。
她为了她所关心地事,多次打断了自己地讲述。
固冰月慢慢饮下了手中地“云彩雾团”,似乎终于回忆起了之前说道了哪里。
她轻声问道:“你找到伏意后,是不是没敢给他看师父的信?”
易彩苦笑一声,继续道:“父亲说让我先找伏意,可当我到了冰月堡后才发现,要见伏意也很难。他虽然只负责各学院的教育事务,但见他也需要各种申请和流程,需要等。
提交申请后,我在紫雨花酒店住下,等待接见通知......夜间,一个金韵妍朋友联系了我,她说她找到了紫瞳晶的渠道。”
“金韵妍,这个名字我见过。在近年的知法人和执法人的受礼名单中,这名字都出现了。云海大小家族的子弟,我或是见过,或是看过资料,唯独不知金家何时多出了这样一个女儿......”
“她的身世......比零丹还苦。我和零丹以前常去金韵妍的家里玩,她母亲十分温柔贤惠,可她的父亲却......说来话长。总之就是,老婆有多个,一家一家分开养,除了能给点基础生活费之外,也算不上是个能被称为父亲的人。她能进名单,是她的境界提升得到了家族的认可。”
“你去了,然后出事了?”
“是的。我没等到见伏意,等到的是死亡陷阱。”
“她找到渠道,又直接和你联系,你当时没有起疑么?”
易彩目光有些默然,思绪也被这提问式的对话打乱,轻叹了一声,又说道:“她是除了零丹和石加以外,我最信任的人。最早,她是石加朋友的朋友,石加喜欢热闹,经常会约着一堆人疯玩,我时不时会去参加。
一来二去,我和零丹便和她熟路了起来。我们相处了六七年,关系一直很好,所以当时我对她毫无防备之心。
......再加上,短短三天的时间,符肃、零丹已离我而去,我不想再失去父亲,所以一听到她说有了兑换紫瞳晶的渠道时,我想都没想,便立即出发去见她。”
易彩淡淡一笑:“虽然我真的希望后来发生的事情与她无关,或者她只是一枚被利用棋子......可这些年我反复回想所有细节,我知道她必定参与其中,但我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
是的,无法证明,毫无痕迹。
易彩又停顿了一会后,见固冰月不再提问,才顺着记忆继续讲述:“我去到了与金韵妍约定的地点——晶沙香道馆。她说交易所就在附近,但哪里没有信号,只能步行前往。
于是跟着她在晶沙馆周边配套的景区内探寻.......
我们在连绵的群山中,找到了【猫耳朵】山,那山下有大片花植绿地,绿地上还有阵法隔离,我们在西面找了好一会才探到交易所的入口。
那入口开在草地下,我们走了下去,顺着楼梯走下一层又一层。
每隔两三层便有一间厅堂或通道,厅堂和通道的高度和宽度都不一样,楼梯高度也有差别,厅堂的出入口方向不一,是一个科法融合的多维空间,更是一个迷宫。
厅中都有各式的透明展柜,通道的壁面有壁柜、甚至是楼梯的台阶内都会类似的透明柜子。
大大小小的透明柜中,收藏着大战前古奥时期的各类艺术品,像是一个博物馆,更准确的说,是一座墓葬品的博物馆。那些古董全是陪葬品......
金韵妍带着我转到了不知是第几层的大堂中,我们等了一会,一个带着隐藏面具的渠道人来了,我们一起商议了交换品。用我所有的彩宝彩晶加上四种普通感知交换三百克紫瞳晶。
石加之前打听过价格,交换知味、知气、知声、知觉这四种感知的价格还算公道,于是我在协议上签下了名字,将一滴血液注入到法玟印章中。
我出发前是做过防备,在体内放了法盾,屏蔽了稀有感知。而后,负责剥离的法师如约拿走了这四感,并给了我一些镇痛的灵药。当时看来,他们并没有露出过丝毫的杀意,表现的很有契约精神。”
这段经历易彩不愿打开“往事之径”,因为剥离感知柱过程持续了一天,配音也过于刺耳。
为了保持警觉,易彩选择用局部镇痛的方式剥离了感知柱,感知柱从法体上撕下的过程如刀割般疼痛,痛到难以忍受时便只能停下再次服用镇痛药,恢复一些意志后再继续。
易彩抿了抿唇,刻意让唇角提起微笑的幅度,“拿到紫瞳晶后,我们离开了地下交易所,走出地面时我看到晶沙香道馆景区的出口在猫耳朵山正前方。后来,我才意识到,这迷宫的设计的巧妙之处,以及那些吸引人注意力的展品的真正用途。
金韵妍说有朋友约她去晶沙香道馆玩,还邀请我一起去。我身体还在疼痛,哪里有心思和她去玩,只想尽快回家把紫瞳晶给父亲。于是我向她道谢,而她也向我道别!
我独自走在开阔的绿草地上,没过一会,我却越走越恍惚,只觉世界翻滚了一下,便没有了知觉。
不知过了多久......混乱的音乐声将我吵醒,我睁开眼,却只能看到一片模糊的灰白光。
我的眼睛出了问题!
我未来得及细想前因,周围呐喊声和尖叫声已四起,人群混乱......我下意识的摸索着石阶移动,想找通道离开。”
易彩停了下来,抑制住那涌上头的悲愤,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我摸到了通道处,可惜想离开已经不可能了,人群一直把我向前推,我想用随贴呼救,可我的随贴不见了,紫瞳晶也不见了。
更糟糕的是......我的知态、知质这两种稀感知竟然也被剥离了,只有自小封印在瞳中的知空感还在,但身体中的意识能量空空如也,根本无法运转。
......在混乱的人群中我已毫无自保之力,脑中一片空白,我只能随着人潮的推力往前走,我被推倒在地,被踩踏.....最后我被冰冷的机械拎起,扔进了飞船。
飞船被塞的满满的,人层层叠叠,我被之后装进来的人压的动弹不得,行驶了一段时间后,我们被倒向了地面.......地面异常坚硬,四周很黑。
人们被踩踏,被挤压,又被倒下,很多人都受了伤。
四周有因为受伤而感到痛苦呻吟声,可就连这些声音都显得异常克制。
天空中传来一个女孩的哭声,片刻后她在离我不太远的地方喊出了声音,她一边哭一边喊:我是原星人,我不是项目人!
她不断重复着,强调着她的身份。没有人理会这个自称原星人的女孩......她的申明在此时显得很苍白。
我也想跟她一样大喊,或许引起注意后,可以被人从这里救走......可我早已发不出一丝声音。
我很想过去抱抱她,于是磕磕绊绊的穿过人群,摸索着朝她哭喊的方向走......我终于找到了那哭泣的女孩,我在她身侧蹲下,伸手摸到了她的肩膀。
她对我的触碰并不排斥,可也没有向我作出回应。
她哭着说道:叔叔,我害怕,我是原星人,叔叔,我害怕!
我不知道她身边的叔叔给了他什么样的回应,可她渐渐停下了哭喊,她声音里的恐惧也在消失。
陆陆续续不知又来了多少序轮,也不知还有多少人被倒了下来......
我开始意识到了即将要面对的是什么,我想,所有人也都意识到了。
不知又过了多久,像过了很久,又像只是过了一会,现场变的很安静,那个女孩也不哭了.....只向他口中的叔叔问道,'大叔,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口中的大叔沉默了一会后,说道:‘......我叫衡山。’
女孩一字一句的说道:‘得见衡山,天下无山。我们一起走,要是走散了我就喊你的名字!我叫翡斐。’
女孩的声音变得异常冷静,我甚至感觉到她在笑。”
易彩此刻出奇的冷静,似乎只在诉说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故事,自嘲般冷冷一笑。
“很快,我们便再也没有机会说话了。地面震动起来,机械人开始执行任务了,它们发出很有节奏的响声.....倒下的人却再发不出声。
衡山用护盾保护了我和翡斐,......法盾护力有限,他只能做出选择,他护住离他最近的翡斐和我。
那场屠杀中......我所幸,算是活了下来。”
“从那天起,我终于知道了,明亮星立法将【项目人】定义为‘类人产品’后,作为产品而存在【项目人】正真的悲哀。
所有的原星人都忘了,项目人也曾对这个世界做出过巨大的贡献,更忘了他们是拥有最好基因、有血有肉,有情感的人。”
这些事已过去了5年,易彩在叙述时也刻意收敛了情绪,但却无法阻止脑海中浮现的画面。
这断惨痛的经历依旧历历在目,刑场的恶臭和血腥味也随回忆提取出来充斥在呼吸之间......。
在这温暖又安全的大厅中,易彩的身体依旧如入冰湖,凛冽的寒冷刺痛着肌骨,牙关再咬不住,无规律的震颤起来,磕出碎裂的声响。
易彩意识到自己需要休息一会,运转起道法,护住心神。
固冰月终于站了身,易彩也终于感受到了这位大幻法的愤怒。
厅外的世界狂风骤雨,厅檐水帘的水流喷涌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