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拒绝
夜里要睡觉的时候，门外就传来敲门声。
苏酥心中为原主伤怀，面上的表情也黯淡了几分，望着门口的表情冷漠又平静。
“进来吧。”她说。
门外已是浓黑，就见游贵芳手里拿着一块鲜红的布，笑着道：“结婚要穿新衣裳，这是妈今天去撕的布，给你做身好衣裳穿，你是要红裙子，还是要红衬衣？”
她年纪大了，穿着洗的发白的月白衬衣，肩膀和手肘都有补丁，针脚细密。
脊背有些佝偻，头发也白了许多，在昏黄的夜色中，看不清这些，衬着晶亮的眼神，倒显出几分年轻来。
“我要白衬衣，衣领绣上红色的双喜，下面配这红色的裙子，做成百褶的。”苏酥认真道。
她其实想做一套马面裙来做婚服，但是在八零年代，这个要求有些过分，就折中一下，穿着百褶裙也不错。
“白衬衣？”游贵芳迟疑，想着接下来要说的话，她还是应下了，笑着道：“你喜欢，就依着你的意。”
苏酥闻言，轻轻地嗯了一声，还在翻着手里的书。
“你把书放下，妈跟你掏心窝子说几句话。”游贵芳望着她的眼神满是欣慰，半晌才笑着道：“想当初，你是那么小小的一团……才巴掌大小。”
苏酥从善如流地放下书，倒是想听听原主她妈要说点什么。
就听游贵芳的声音在黑夜中缓缓响起。
苏酥的眼神便有片刻恍惚，原主她妈日子过的也苦，是家里的老大，原主她外婆生她小姨的时候难产去世了，留下十二岁的游贵芳和五个兄弟，还有一个嗷嗷待哺的幼儿。
十来岁的大姑娘，为了照顾下面的兄弟，自己的衣裳是黑夜洗了白天穿，天天点灯熬油的做鞋子，自己脚上却从来没有穿过。
原主她外爷倒是做兽医的，原是该过不错的日子，谁叫他爱赌，自己赚的钱赌了，还要偷游贵芳卖猪卖粮的钱，家里就一直闹饥荒。
后来游贵芳年纪大了，该说亲了，可她家里有那么多小累赘，谁看了都怵。
但她生的好看，雪白的面皮，高挑的个子，两条油亮亮的大辫子，让她爸爸苏国胜一眼就相中了。
但是游家不同意，因为苏国胜给的彩礼不是最高的，后来实在是喜欢，就添到五百，这才顺利的娶了。
两人欢欢喜喜的结婚了，但六年无所出，好不容易怀上一个，还小产了，流掉了成型的男胎。
再后来，就有了苏酥。
“你生出来，一听说是个女孩，妈就接受不了，摆在手术台上不肯抱，还是医生说你冻青了，再不暖暖就活不了，硬塞到被窝里的。”
“刚开始三天，都是给你个脊梁，不肯看你一眼，总觉得你占了阿辞的位置，我原该给苏家生个大胖小子的。”
“三天过了，暖热了你，也暖热了妈的心。”
“妈这才把你搂在怀里养。”
苏酥懒洋洋地应了一声。听着她在这讲古，她想，这些不必告诉她的。
她看过小说，知道原主因此而愧疚和迷茫，一方面觉得是自己不好，是个女孩，一方面又觉得，她什么都没有做过，她何其无辜。
纵然隔着时光，她仍旧想回去抱抱那个小女孩，告诉她，你没有任何错，你是最好的女孩。
“后来家里穷，日子又苦，你才四个月大，我就怀上了阿辞，不得已把你放你舅奶家养。”
苏酥又慢吞吞地哦了一声，原主放她舅奶家，夏天被老母猪叼窝里，冬天掉河里被捞上来自己风干。
原主的一切被隐掉了，姓名是假的，年龄是假的，她是被嫌弃被安排的。
有时候想想，原主能活着，肯定是上辈子功德无量。
她接收原主记忆的时候，就觉得很是不理解。
“现在都好起来了，你也要结婚了，嫁的还是省城的教授家庭，陆执还是个军官！多好的婚事，以后好好过日子， 有眼色一点，把陆执伺候的舒舒服服的，别叫人家嫌弃。”
“只是家里还困难，这两天陆家来人，已经把家里的存钱和粮都吃完了，你也是家里的一份子，家里有难你不能不管。”
游贵芳说着，擦了擦眼泪，软声道：“当年妈结婚也是，五百彩礼一分钱都没有拿到苏家，你这彩礼钱，也得给妈，到时候家里宽裕了，再给你都成。”
苏酥心想，还是来了。
她想，好像原主她妈给原主的爱，总是恰到好处，多一分原主就会快活，少一分原主就会心生怨怼愤懑。
这些爱意，让你胸口鼓胀，心疼她操劳痛苦的一生。
却又在不经意间，将你踩在家庭最低的位置。
只要事情沾惹上阿辞二字，原主就要无限的往后靠。
原主，永远不是妈妈最爱的小孩。
“妈，我不是谁的妻子，不是谁的女儿，不是谁的姐姐，我首先是我自己。”苏酥唇角勾出温和的笑意，看着游贵芳的眼神却很是冰冷，没有丝毫温度。
“我恨你的封建，恨你的烂脾气。”
“我曾经还恨自己是个女孩。”
见游贵芳面色大变，神色间似乎有些支撑不住，就连唇色也在一瞬间苍白起来。
苏酥面上显出几分压不住的恶意来，手中桃木珠串上清心阵流光闪烁：“现在我不恨了，你还不知道吧，我曾死过一回，有青鬼手持白灯，渡我至奈何桥边，可我心里挂念着你，死命的挣扎回来了。”
她欣赏着游贵芳面上的痛苦挣扎。
这些话，是原主闷在心里的话，她穿越过来后，心魂相通，苏酥对原主了如指掌。
听妈妈的话，女孩子要温柔要勤快要能吃苦要有眼色，原主做得都很好。
但那个很好的苏酥死了。
现在活着的，是来自魔界的修真者苏酥。
不打算惯着这些凡人。
游贵芳抹了一把泪，她攥紧手里的红布，眼眶比这布还红：“我都不知道，一辈子把心都扒出来给孩子吃，孩子还会恨我。”
苏酥笑了。
她如今炼气入体，整个人身魂都被灵气给滋养着，整个人更是显得不一样了。
光是坐在这，瞧着就冷绝极艳，威威赫赫，浑身气度不容逼视。
“你得为哥哥想，我得为自己想，你可以直接说，这个钱要留着盖房子给哥哥花，但是不能说自己花，因为你不舍得乱花。”苏酥笑眯眯道。
这就是原主的为难之处了。
和家里头，也没恨到要大吵大闹拔刀子的地步，却也没爱到毫无芥蒂。
但苏酥不是，她和原主有因果，和这个家毫无因果。
自然毫无顾忌。
“家里是穷，妈也没什么能力，就你爸在做会计，比别人多赚几个子，但是也不够花，我和你爸都老了，你好歹想想家里。”游贵芳皱着眉头道：“说到底，你就是觉得我偏心，可妈也没办法，阿辞是老苏家的命根子。”
苏酥捏着桃木珠串，很想一刀捅过去，却还是耐着性子温声道：“苏酥叫苏酥之前，还叫过十年的游晚意，还叫过十年的黑娃，还叫过十年的大姑和姑父。”
“还叫了十九年的哥哥，苏酥不欠这个家的。”
十岁之前，原主是没有爸爸妈妈的，只有大姑姑父，原主心里隐约知道真相，却在被骂野孩子的时候，心里难过。
想到这里，她眸中杀意迸现。
苏酥起身，打开房门，笑眯眯道：“彩礼钱不可能留下的，妈你还是睡觉去吧。”
这种扫地出门的态度，让游贵芳觉得自己被忤逆了，登时眉头一皱，冷声道：“你翅膀硬了，就开始挤兑你妈了。”
苏酥手做出请的姿势，气的游贵芳摔门而去。
看着妈妈愤怒离开的身影，苏酥就知道，明天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她端坐在床上，一边修炼，一边在桃木珠串上刻阵，三个清心阵压不住她原有的脾性。
苏酥想，她是要做正道小仙子，要飞升的人。
不能在百姓上栽了跟头。
说到底，还是修炼更重要些，其他都是细枝末节。
等第二日天边泛出一丝鱼肚白，与此同时，紫气汹涌，苏酥吸取到一丝紫气，整个人都神采奕奕。
她起床洗漱过后，正在看书，就听见门外传来车声，紧接着是纷纷扰扰的笑闹声。
“这怎么又来了？”
“你还不知道，这老苏家跟陆家订亲了！马上要结婚了！”
“那个省城的陆教授？”
“是，人家是团长呢！”
“老苏家祖坟冒青烟了啊？”
“这么厉害？不过苏酥长得好看，十里八乡她最漂亮，又是高中生，不怪人家嫁得好。”
……
在邻居们的议论声中，苏酥打开门，就见陆执正提着一兜东西过来了。
“苏酥。”他声音低沉。
“陆爷爷好、陆执。”苏酥撩开门帘，笑着道：“进来吧。”
打过招呼后，众人依次坐下，游贵芳连忙过来给众人倒茶水喝。
陆家请了媒人上门，将流程走一走，陆笙这才笑着道：“陆执的假期没几天了，这流程就要走快点，亲家母你别介意。”
游贵芳根本不介意，她看了身边的老太太一眼。
苏酥冷静地看着。
老太太长得一脸敦厚老实，她笑眯眯道：“贵芳的脸皮子比较薄，不好意思说，但要我说，这做老子的，跟小辈说点事是应该的。”
“贵芳很疼这个闺女，打小不叫她做什么，一直都是娇养着，她嫁给你们，肯定也是享福的，但是这个家，还是有欠缺的。”老太太一说，眼中就闪着泪花。
她脸上显出局促的笑容来，声音低低的：“我的意思是，这个彩礼，留着先叫家里使，到时候有钱了，再给你们拿去，不能亏了咱闺女，也不能叫这个家揭不开锅，她一个人吃香的喝辣的。”
苏酥想，到底得隔一层。像是原主奶奶来，就可以毫无顾忌地说出留彩礼这样的话。
原主妈来说，就会圆一下，找点由头。
“昨日贵芳也跟着女子提过了，说要把彩礼留下，这姑娘不同意，所以就想着，跟你们也说说，彩礼原来就是随女方处置的，咋就不行了？”老太太表示一万个不同意。
“亲家，不是老婆子不讲理，实在是家里穷，你在这地方呆了十年，自然也了解，那是吃上顿没下顿，实在是可怜。”
“这彩礼，以后还会还的，而且不叫酥酥养老了！”
老太太穿着青蓝色的布衣，头发包成一个髻，抿得干干净净，这会儿腰都直不起来，颇有几分可怜。
陆笙刚要说话，就听见陆执清了清嗓子。
老太太立马紧紧盯着陆执。
“我们遵从苏酥的想法。”陆执身居高位，从炮火中拼杀出来的冷硬，这样漫不经心说出来的时候，也给人以极大的压迫感。
苏酥有些意外。
她以为，陆执会碍于面子同意。
没想到会这样回复。
男人是无法共情女人的，她已经做好和他对抗的准备。
神挡杀神，佛挡杀佛，更别提区区一男人。
老太太一看，登时怔住，低声道：“你……不愿意？”
“苏酥不愿意，自有她的道理。”陆执起身，立在苏酥身后，隐隐呈维护之势，他声音低沉冷冽：“若家里缺钱，我可以包一千的红包，毕竟先前我父亲承蒙你们照看，再加上把苏酥养的这么好，也算是还恩情了。”
陆执慢条斯理地说着。
苏酥闻言皱眉，正要说话，就被一只大掌拍了拍。
室内陷入一片安静。
陆笙有些不解，却什么都没说，静静地看着。
游贵芳面色一变，一千块钱，和这些恩情比起来，不值一提。
对方虽然说话好听，也顺着她的意，却一点亏都不肯吃。
苏酥见此，不由得笑了，她轻声道：“这法子也行，我不介意。”
买断还是挺有意思的，她确实很想和原主家里撕撸开来。
那个温柔的白月光，到底是死了。现在的是她，唯己至上。
游贵芳沉着脸不说话了。
她想要一千块，也不想和孩子真的断了。
陆执从兜里掏出一千块，放在桌子上，看向一旁的苏辞，冷笑着道：“这是一千块钱，苏辞，你若是真缺，就叫阿姨收了。”
苏辞面色一变，刚才一直隐身的他，终于还是被拉到明面上。
“我不缺钱。”他连忙道。
苏酥登时笑了。这个名义上的哥哥，实际上的弟弟，无法理解原主的遭遇，但对原主热忱又亲热，在不牵扯事件的情况下，两人的关系还是很好的。
他就像是个局外人，看着父母为他谋划，从不曾牵扯其中。
她赞赏地看向陆执，原以为他古板，没想到脑袋瓜这么好使，一下子就把局面扭转过来了。
虽然利益方是家里的男孩，但从来没有人拿到桌子上来说。
现在为了脸面，怎么可能收妹妹的彩礼钱。
“妈，你为哥哥操心，也得想想他愿不愿意拿着姐妹的血泪，阿辞是个有骨气的男孩子，是我心中最好的哥哥，他才不会那样。”
苏酥软了眉眼，软乎乎地笑着道。
卸下了眉眼间的冷厉，整个人都柔和起来。
原主身在局中，浑浑噩噩由着别人安排，这一世，她想活出不一样的自己。
她端起茶盏，慢悠悠地喝了一口。
游贵芳有些笑不出来。
她心里的盘算落了空，眼神也带出几分空茫来，有些不解道：“村里谁家姑娘不是这样的？你看看多少小姑娘初中没毕业就出去打工，赚的钱拿回来给兄弟盖房子，彩礼也都是给家里的，咋到你这就跟杀了你一样？”
“你看看你舅奶家，他家仨姑娘往家里拿钱，拖着不结婚也要给兄弟盖房子，你咋这么排斥？”游贵芳满心满眼都是不解，甚至还有些伤心。
苏酥想了想，在她穿越过来之前，原主她确实没有对这些提出异议。
但是她来了，她有过正常待遇，她知道不是性别女就要无条件给家里兄弟让位的。
是女孩，也可以享有最好的资源。
“别想了，不可能的事。”苏酥笑眯眯道。“我舅奶家也挺奇怪的，三个如花似玉的漂亮女儿还不知足，又领养别人家多余的儿子，然后还要仨女儿用血养着？”
“真叫人不明白。”她小手一摊。
老太太还要再闹，却被游贵芳拉住了，她低声道：“算了，孩子大了，有自己的想法，愿意咋样就咋样。”
这话再往下说就难听了。
苏酥想，她妈一直都是这样，最后还要说个漂亮话。
对原主好也没多好，坏也没多坏，原主就要一直内耗，有不好的情绪时，就要怀疑是不是自己不孝。
“那不行，这彩礼就是给老苏家的，又是供她读高中，又是把她养这么大，花点彩礼钱咋了，没见过这么恶的姑娘。”老太太板着脸，满脸不高兴。
她抿着唇，脸上的温和褪去，变得狰狞起来：“你要是不愿意，那这婚别结了！”
苏酥想，还得是原主她奶，这位是真不喜欢姑娘，一开口就是牛。
“咋了，你要包办婚姻？结婚报告已经交上去了，你想取消，你就去跟军区的首长说，你要因为孙女不交彩礼钱而退婚，去吧去吧。”
苏酥想，这是文明社会，原主家里也拿她没办法，只要不在意他们的想法，不做扶弟魔，不被吸血，就没什么事了。
人呀，贵在想开了。
她就当自己是滚刀肉，要是再说，她就要生气了。
“老苏家能白养你一场？你还要倒贴是咋了？这女子咋教不明白？读书读到狗肚子里了，还不如人家文盲懂得照顾家。”老太太眼睛一挑，反正不给钱她不罢休。
看她闹得厉害，游贵芳又觉得后悔，不该叫老太太知道。昨天晚上就提了一嘴，谁知道上心了。
苏酥转动着手中的桃木珠串，心想不能杀人。
“妈别说了，我不要酥酥彩礼了，她日子也苦。”游贵芳先拦，主要觉得被儿子领导看笑话，有点怕阿辞以后吃亏。
老太太冷笑，起身就往地上坐。在农村，可不时兴苏酥的那套理论，还得是女孩子帮着家里，才叫孝顺才叫没白养。
苏酥笑眯眯道：“苏辞是陆执团里的新兵，你再闹，我就弄烂你孙子的前程。”
若是放在以前，她会说，弄死你孙子。
老太太被煞气一冲，哭喊声还没响起，就哽在了喉咙了。
“你乖乖跟我演阖家团圆，我就不卡苏辞的前程，你自己选。”苏酥端着搪瓷杯，明明是俗艳的牡丹花造型，被她玉白的指尖一衬，却像是白玉小盏，优雅又贵气。
看着气氛凝滞，陆笙有些意外，当初那个绵软的小姑娘，现在这样厉害，和陆执这个黑面阎王倒也相配。
他说着，一旁的陆执便将自己带来的箱子打开。
“这是从沪市捎过来的几套衣裳，不知道你的尺码，看着你纤弱，但是个子高，就买了中码的，你先穿着，到时候要是不喜欢，再买一点。”
陆笙笑眯眯道。
苏酥想着，老爷子还挺会安排，还知道买衣裳给她。
“这还有女孩子常用的护肤品，都给你买一套，你看着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