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领证
“乖乖嘞，黑的、白的、大红的？大衣都买仨？这是啥？毛衣？还有布拉吉？”
“小姑娘穿这个是好看，你分你妹妹一半呗，她都没穿过这么好的衣裳。”
老太太打开箱子，翻着叠放整齐的衣裳，将礼物都摆出来，她看着眼馋极了。
陆笙垂眸，尽量不去看被翻乱的箱子，笑着道：“不知道苏酥喜欢什么颜色，都买了些，先穿着，到时候叫陆执再陪着她去买。”
在村里住十年，他也知道老太太的毛病，无条件偏爱小儿子，有限的资源都先尽着他来。
那时候穷，一颗鸡蛋一块肉，都是珍贵资源，都要往小儿子家扒拉。
“乖乖，这个红红紫紫的小盒子是啥？抹脸的？”
“真香，给妹妹吧。这是珍珠霜？这个老子知道，是用来抹脸的，也给你妹妹吧。”
见无人应声，老太太也不客气，挑了件米色的大衣，一件米黄色的针织衫，还有一条红底白波点的布拉吉裙子。
把万紫千红霜和珍珠霜也都揣兜里。
苏酥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想看看她能做到哪一步，然而她仍旧没料到，原主奶奶能理直气壮拿她的聘礼拿走一半。
“拿了别人的聘礼，你的小孙女嫁不出去咯～”苏酥回，她没想到，有朝一日她还得骂别人嫁不出去。
如果在合欢宗这样骂人，大概别人会反过来骂她走火入魔了，谁家好人嫁不出去会难过，高兴还来不及。
但是她奶就会难过。
“你这女子不光恶，说话还难听。”老太太脸拉的老长了。
把衣服都摔进小皮箱里，她奶奶坐在那，冷笑：“你就这样欺负你奶，也不怕你夫家不要你了？”
苏酥眉眼盈盈地望着陆执，看着那冷肃的脸颊，软声问：“你会不要我吗？”
陆执声音冷淡：“我是党员，我是军人，我结婚报告都递上去了。”
他在陈述事实，却掷地有声。
苏酥冷了眉眼，直直地盯着老太太，冷厉道：“我劝你别让我不高兴。”
她从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眉眼间有滔天煞气，此刻泄露一二，盯得老太太心里扑通扑通跳，险些一口气呼吸不上来，心里堵了一堆话，想着她那眼神，也不敢往外冒了。
陆笙捏了捏眉心，等众人望过来时，敲了敲手中的拐杖，笑的一脸儒雅：“我的意思是，明天早上就让新人去领结婚证，后天在这风风光光地把婚礼给办了，到省城还会再办一遍，到底离得远了，办一遍，两边都顾不上。”
苏酥倒是没什么意见，裸婚都行，但家里还得放几挂鞭炮，请亲戚邻居来喝顿喜酒，以示明媒正娶。
在村里，办婚酒比领证更有证明意义。
游贵芳看看陆笙，又看看陆执，最后转头看向自己应该最熟悉的女儿，没想到三人没一个是她能拿捏的，顿时迷茫极了。
连着几声哦了应下，等她醒过神来，一切已经尘埃落定，她要再提起来，就是她不讲理了。
“妈，这十块你拿去，办酒之类的事，风风光光的，不用给我省钱。”苏酥从那一沓中间抽了张十块的，笑眯眯地递给她。
游贵芳：？
她要的是一千，要十块够干啥。
苏酥说完，侧眸看向一旁的陆执，笑吟吟道：“你明天穿什么衣裳？军装吗？那我穿那套大红的毛呢大衣，里面搭着白色的衬衫，可以吗？”
要领证，当然要美美哒。
陆执直直地望过来：“嗯。”
两人说定了，陆执和陆笙起身就要走了，他们在村里也有房子，三间土坯房。
还是苏国胜当年看他在牛棚住着太惨了，等政策没那么严的时候，就领着人给他盖了土坯房。
这些土坯，是泥土混着麦秸做出来的，不值钱但是费力。
苏酥目送他们回去，一回头就迎上邻居揶揄的目光，她故作娇羞地红着脸颊，抬步回屋去了。
游贵芳把箱子拎到她屋里，一脸欲言又止。
半晌才坐在床沿上，黑着脸骂：“你咋这么作死？当着婆家的面下娘家的面子？用你个彩礼钱要你的命了，家都不认了。”
苏酥瞥了她一眼，懒洋洋地打着哈欠，笑眯眯道：“你把我哄舒服了，我就不欺负你儿子，以后我随军，他可是在我手下讨生活的。”
游贵芳还想说，面前就出现一袋雪花膏，刚开了口，没用两次，能闻见那香香的味道。
“给我的？”她有些迟疑。
苏酥点头，其实不牵扯事儿的时候，她不介意对妈妈好一点。
当年所有人都说女孩不用读书，但是他妈还是顶住所有压力，让她不辍学出去打工，而是读高中。
她读到高三，游贵芳中风了，家里所有钱都花完了，实在吃喝不上，连苏辞都得下学去当兵，更别提她了。
这个她倒是不恨，家里出病人，谁也不想的。在能咬牙坚持的时候，游贵芳从未退缩过。
“你拿去用，缺什么跟我说，我给你买。”苏酥一笑，面上就显出几分菩萨似的悲悯，眉眼间带着点娇，又带着目空一切。
游贵芳被她的眼神所摄，拿着一袋雪花膏梦游一样回了东屋。
坐在床沿上，她才醒过神来，一拍大腿：“老子去要彩礼的！咋拿着雪花膏回来了！这玩意儿两块钱一袋，咋跟我的一千比？”
但是她也醒过神来，明白现在的苏酥已经不被她所拿捏了。
她捅了捅身边打鼾的苏国胜，不高兴道：“酥酥这是像你，心硬得很。”
苏国胜半梦半醒，听见酥酥像他，敷衍道：“啊对对对。”
游贵芳躺下睡觉，迷迷糊糊睡着了，又坐起来一拍大腿，悔得不行：“算计住她老娘了！”
不提游贵芳心里不高兴，苏酥又开始盘着腿打坐，她抓紧任何时间，努力地想要多吸收些灵气。
但末法时代，灵气匮乏到令人发指的地步，甚至隐隐有一丝魔气萦绕，她要先把魔气净化，再转化成灵气吸收。
一夜下来，忙的不得了。
但有灵气吸收，倒也神采奕奕。
第二天一早吸收完清晨微曦时的紫气，她这才心满意足地睁开眼睛洗漱。
等收拾衣裳时，才发现里面还有一封信，打开一看，没有问好，只有使用指南。
在教她用那些护肤品，万紫千红霜用来抹手，珍珠霜抹脸，蛤蜊油用来润唇，另有一支口红在侧袋。
笔迹潦草，那字力透纸背，转折分明，像极了他的人，懒洋洋但透着霸气。
洗漱过后，从侧袋中拿出口红看了看，听见口红时，她在心里祈祷，只要不是大红色、玫红色她都能接受。
打开一看，不由得眉眼微挑。
烟熏玫瑰色，娇艳的颜色加了淡淡的灰调，没那么亮眼，却足够提气色。
苏酥有些意外，没想到这是沉默寡言的陆执买的。
他的话真的少。
而且之前那样拒绝她。
做事却又这样滴水不漏，对陌生人就如此妥帖细心，说明他本身就是一个很有责任感的男人。
苏酥轻笑，其实她就想着，对方的基因不错，若是去父留子，也是很好的选择。
毕竟她不仅是给自己寻找心仪的伴侣，也是在给她的孩子寻找爸爸。
把黑色大衣拿出来后，发现下面还压着两条牛仔裤，她不由得有些意外。
这时候国内流行健美裤，“不管你做多大官儿，都穿夹克衫；不管你长多大肚儿，都穿健美裤。”送礼也是这。
但是她不太喜欢健美裤，牛仔裤倒是很得她的心。
苏酥勾唇笑了笑，一直阴郁的心情，终于得到些许放松。
她看着鞋子犯了难，家里只有布鞋，手工纳的千层底，底条绒系带鞋，风靡整个农村。
配着大衣穿，显然不太合适。
合上箱子时又瞥见一点白色，她拿出来，眉眼间便溢出几分欢喜。
一双雪白的回力鞋。
正好配她今天这套衣服，在原生家庭所没有得到的细腻关爱，竟然在一个陌生男人处得到了。
也挺有意思。
苏酥穿好衣裳，刚喝上红薯玉米糁，就听见外面传来吉普车的声音。
她抬眸一看，就见陆执穿着整套的军装，胸前还别着一朵小红花，正眉眼锋利的盯着她看。
“走吧。”她慢条斯理地喝掉最后一口汤，这才笑眯眯开口。
陆执轻轻地嗯了一声，他回神客气地跟苏国胜、游贵芳道别：“叔叔、阿姨，我和苏酥先去领证。”
春日风暖。
苏酥坐在吉普车上，好奇地望着外面发芽的柳树，和河岸边的歪脖子桃花树。
她多看了两眼，这才眉眼含笑地看向一旁的男人。
对方姿态闲适地坐在那里，车窗开了一条缝，风吹进来，也撼动不了他短短的发茬。
“头发咋这么短？”苏酥好奇地问，在满大街中分长毛的衬托下，看着还挺精神。
“刚执行任务回来，短发方便。”他回。
苏酥慢吞吞地哦了一声，又把头扭过去，就听身侧传来一声低沉的声音：“你读了高中，会英语吗？我最近在自学，可能需要苏同志的帮助。”
“会呀，等结婚了我教你。”她起了些兴趣。
知道他是军官后，对他的文化水平就没有起什么要求了。
毕竟男人嘛，脸生得好看，腰好使就行了。他愿意学习，自然是好的，她也愿意教他。
在她漫长的生命中，她比陆执年长三百有余，若对他太过苛责，倒是她不懂风月了。
苏酥这样想着后，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
“怎的？”陆执皱着剑眉，面色冷峻。
面前的女孩白皙娇美，清艳逼人，一双笑盈盈的眸子欲说还休，楚楚动人，但眉眼深处又含着一丝深沉的审视，令他心中觉得危险至极。
迷人的危险。
从公社到民政局很快，两人下了车，苏酥看着陆执下车，他身材彪悍，神情肃然，一身绿军装，的确是威风凛凛，长腿细腰，风度翩翩。
苏酥挠了挠脸颊，也许是这气氛太过暧昧，她也生出几分羞赧来。
“咳。”她清了清嗓子，看着身形高大的陆执，抿着唇瓣，半晌才低低道：“你……”
一只大掌，轻轻地护在她身侧。
“小心，人多。”男人惜字如金。
苏酥抿着唇，率先抬步往民政局里面走，刚一进去，就有人在发喜糖。
“新婚快乐！”
“新婚快乐！”
“好巧啊，选择同一天结婚。”
众人寒暄的声音响起，苏酥想，还怪有意思的。
很快就排到他们前面那一队，在工作人员询问是否愿意跟对方结婚时，男人喜笑颜开地连声说愿意愿意，而女方红着脸不说话。
工作人员见此，更是笑着调侃：“你不说愿意，今天这结婚证可不给你们发了，那我要叫下一对新人了。”
“愿意。”女方脸蛋红彤彤的，声如蚊讷。
苏酥看着稀罕。
等问到她的时候，她就在想，老牛吃嫩草的事，她定然是愿意。
“我愿意！”女子清亮娇软的声音在办公区响起，工作人员登时又笑了：“都看看这位姑娘，自己选的好老公，当然要大大方方说愿意！不用害羞的！”
苏酥笑眯眯地看向身旁的陆执，就等着工作人员问他了。
“请问陆执同志，你愿意和苏酥同志结婚吗？”
陆执薄唇紧抿，耳根子红透，声音都带上几分哑：“我愿意。”
工作人员听了，在两人的结婚证上盖上钢印，这才将两本结婚证递给他们，笑着恭喜说新婚快乐。
“谢谢你呀。”苏酥眉眼含笑，也打开自己的小包，拿出里面的喜糖，和大家分着吃。
等走出民政局，苏酥正要上车，就听身边男人道：“去看电影，叫警卫员买好票了。”
苏酥轻轻嗯了一声。
两人就一道往电影院走去，现在的电影大多是战争题材。他们今天看的是《高山下的花环》，苏酥没有看电影的经历，她好奇地看着。
刚开始还觉得有些无聊，因为这些生活离她太远了，很难沉浸进去。
甚至抱着了解身边男人的心态来看的，毕竟他也是对越自卫战下来的，这是一个她不曾涉足的领域。
从军营的普通生活，男主因为挂心指导员的到来，一直推迟回家探亲的步伐，而指导员却是来迂回镀金，并不是真的来踏踏实实做实事的。
在他犹豫徘徊的时间，男主因此耽搁回家，最终剃掉所有头发，上了战场，最后因为保护指导员，被子弹无情射中而倒下死去。
故事中从铁血战争，穿插着男人们挂心的孩子、老婆，最终为了家国大义，倒在了战场上。
苏酥想起那些和宗门并肩作战的日子，也跟着红了眼眶。
这部电影的感染力，实在是太强了。
等走出电影院，她眼尾还红着。
陆执薄唇轻抿，低声道：“我带你去吃点东西，别哭。”他脑海中无端浮现几个字：芙蓉泣露。看着就让人心疼。
两人进了国营饭店，服务员正皱着眉头要发脾气，一看两人的形象好，难免多看了两眼，顿时笑了：“想吃啥？快进来随便坐。”
苏酥抿着唇笑，温声道：“谢谢。”
都说人靠衣装马靠鞍，看来是这身军装起作用了，在这个时候，大家对军人报以最崇高的敬意，爱重的很。
两人点了一份红烧肉，点了两碗牛肉面，便静静地等着。
“再点个素菜？”陆执低声道。
苏酥笑着摇头：“不用了，回家自己炒。”
国营饭店还是很贵的，素菜回家多少都能吃。
陆执轻轻嗯了一声。
两人相对而言，周围是纷纷扰扰的人群，但两人的空间好像相对寂静起来。
陆执能感受到口袋中那结婚证的温度，明明轻飘飘的，却压在他心头，沉甸甸的。
苏酥眉眼带笑，也就这个时代有流氓罪比较严重，已婚稍微亲昵些倒还好，若是未婚，没有这张红色的小本子保护，那流氓罪可是要枪毙的。
要不然她会选择和陆执谈恋爱，并不结婚。
那张纸，对她来说，就是合理的对陆执耍流氓。
她不由得轻笑出声，温声道：“吃好了就走吧，给家里买点东西，结婚了，大家的面子要给足，你的名声不能被我带累了。”
两人就拿着票和钱，一起去百货大楼，苏酥给苏国胜、游贵芳、苏辞都买了一套新衣裳，又各买了新鞋子，这才提着回家了。
到村口的时候，苏酥让陆执下车，和她一起走回去。
于是——
“你去逛百货大楼了？你提的啥呀？”
“给爸妈和哥哥买的衣裳鞋子。”
“哟，你这娃子真孝顺。”
这样的对话，从村头说一遍，再溜达到他们家，碰见三四户人家，看着陆执疑惑不解的眼神，苏酥笑眯眯道：“现在全村都知道我结婚给爸妈置办衣裳了，明日我再去闺蜜家看看，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她第二日，就抓着喜糖去找自己的小姐妹聊天，于是大家都知道，她的嫁妆三十六条腿都给家里了。
这样她奶奶再出去说她不给彩礼钱不孝顺，反而要被别人指指点点了。
舒服。
人有时候确实得恶一点。
但是很快，就到了结婚的日子。
她轻轻地舒了口气，缓解紧张的情绪，天还没亮，就有人过来给她盘头，陆执也托人送来一身新娘婚服，据说是现在最流行的。
朱红色的双面呢外套，收腰带着拇指粗的小皮带，下面是同色的长裙，里面穿着白色的高领衫，头发微微烫卷，带上朱红的手工绢花，还有小珠子一闪一闪。
氛围感直接拉满后，苏酥也生出几分期待。
外面突然响起鞭炮声，就见一辆挂着大红花的吉普车开了进来，陆执带着陆书，带着几个赶来的兄弟，在给周围的人发烟发糖。
原是要闹姑爷的，总得掏一掏姑爷西装的内兜找红包，但陆执穿着一身军装礼服，身后跟着的兄弟也都是一身军装，周围的庄稼汉子就不敢闹了。
苏酥的堂兄弟们，呲着牙花子，笑哈哈地上前来，乐呵呵道：“姑爷快请……”
一听他们不闹了，众人哄笑声就更大了。
苏酥抬眸，隔着昏暗的玻璃窗往外看，就见陆执脊背挺直，宛若朗朗修竹，似是感觉到她的眼神，也跟着望过来。
他勾起唇角，冲她露出一个极淡的笑容。
而在此时，她奶奶冲了进来，压低声音威胁她：“今天是你的好日子，你把彩礼拿出来，我就不闹你，要不然你想起来这天，永远都不痛快，再加上被我闹会不吉利，你好好想想，这彩礼钱给你爹妈使，又不是给我，你把着干啥。”
苏酥还在回味放在男人的笑容，面上心情极好，她垂眸望着老太太时，眼神中也带出几分笑：“这么大喜的日子，别逼我扇你，到时候我嫁走了，你可是要被全村嘲笑的？”
老太太看着她都懵了，对上那双眼睛的时候，又打了个寒颤，一旁的游贵芳正在掉眼泪，想着自家娇养的闺女马上就要出嫁了，心里酸楚的厉害。
一见老太太来，哪还有不明白的，她上前来，架着她就走：“你说你找她不痛快干啥，她真不敢扇你？”
老太太气得直咬牙：“我还不是为你要的钱？”
“你快算了，还不是怕我要老爷子的棺材本？”游贵芳立马反驳。
苏酥不由得笑起来。
这个家里，一物降一物，自有一套生存法则，她若是想要沉下去，跟她们做斗争，自然也是可以的。
但是有这个时间，她希望自己去进步，去学习，去经历这个世界上所有的美好快乐。
正在此时，陆执手里捧着一束鲜花，立在了门口，隔着众人和她遥遥相望。
“苏酥同志，你愿意嫁给陆执同志为妻，成为革命同志吗？”
“陆执同志，你愿意迎娶苏酥同志为妻，成为革命同志吗？”
唱礼官激情的声音响起，苏酥抿着唇笑，和陆执对视一眼，在大家欢呼的笑声中，异口同声。
“我愿意！”
鞭炮齐鸣，锣鼓喧天，让人的心也跟着热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