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你这是什么意思?
夜色深沉,天空中有细蒙蒙的水珠落下,昏黄的路灯照亮了路边属于它的那一小片人间。
路过的人影在被任意的拉长变短,印在水泥地面上仿佛山野里调皮的精怪,肆意的在这一片区域游戏。
艳红的喜袍在黄色灯光的照耀下依旧艳丽,衬得穿衣人的脸色更加的阴沉,以至于跟在他身后的人连呼吸都小心翼翼起来。
几个路灯的经过,倒影在长与短之间极致拉扯。
跟随喜袍的人终于忍不住上前搭话,“你这衣服还挺好看的啊?”
只是,说话的声音随着穿喜袍人的脚步停下而逐渐消失在夜空之中,过于紧张的情况下,尾音甚至都没有能够发出来让人听见。
红衣人转身,长长的袍角在昏黄的灯光下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暴露在灯光之下的面容,足以引起镁光灯高速闪烁的脸上,满是怒容。
说话的人不由自主地往后缩了缩,灯光照耀下,赫然是黄天霸的圆圆脸,脸上带着瑟缩,可见蒲江祺怒气值多么的吓人。
“你跟他们在外面看到里面的情况?”
蒲江祺用的是疑问句,但语气却是十分的笃定,气势凶狠,感觉不是在问,反而是在逼黄天霸直接承认,跟屈打成招没什么区别。
黄天霸忙不迭的表忠心,“不不不,没有没有没有,我可跟他们不是一伙儿的!那还是我仇人呢!”
蒲江祺怒色微顿,似乎是想起什么,神色有一瞬间的迟疑。
黄天霸趁机拦了辆出租车,连拽带拖的把人塞了进去,“你先别气,咱回家先把衣服换了。”
“就是就是,小夫妻俩,床头打架床尾和。”司机是个热心的大叔,见蒲江祺的脸色不好,瞄着后视镜看到蒲江祺的衣服,以为他们俩是来试礼服的小情侣,“他这么晚来是他的问题,道了歉还是好同志……”
司机大叔的话在后视镜里,黄天霸挤眉弄眼的摆手渐渐消失。
车厢里安静下来,只有微弱的风声透过紧闭的车窗传过来。
黄天霸试探性地瞥了一眼蒲江祺,见他并没有什么表情,心里终于是松了口气,到底是在外人面前,有些话也不方便说,看来他这条命是捡回来了。
好死不死的,一个红灯,司机大叔通过后视镜观察了两人,又冒了一句,“小伙子衣服挺好看的呀!贵吗?在哪里定做的啊?刚刚你们上车的地方吗?有电话吗?我想给我女儿也买一件,她也快要嫁人了……”
“司机先生,我们到了,谢谢你!”
黄天霸在司机大叔的话里,越来越汗流浃背,看见自家小区的门,立刻就冲下了车,在司机大叔关切的“小两口要好好商量,别置气”的喊声中,黄天霸拽着蒲江祺就往家跑。
生怕慢一步,再听几句大叔的胡言乱语,他是没什么,看蒲江祺的脸色,他感觉他就快有什么了。
果然,大门一开,蒲江祺一边脱衣服一边往自己房间走,一边说道:“我看你在宓焱海身边呆的挺好。”
黄天霸对天伸出四根手指,“我发誓!我那个叫打入敌人内部,获取情报,意图他日东山再起!”
留给黄天霸的是一声冷哼和关门的声音。
黄天霸用行动阐释了什么叫做偷偷摸摸,探头探脑,在自己家弄得跟谍战片一样,还没等他挪到位置,蒲江祺就已经换好了衣服。
一打开门就是一个扶着沙发撅着屁股的圆脑袋盯着自己,蒲江祺也是没想到的,“你在干嘛?”
“没,锻炼锻炼。”黄天霸站直身体,甩着膀子做扩胸运动,边偷瞄蒲江祺的脸色,“你不生气啦?”
蒲江祺给自己开了一包泡面,冲黄天霸扬了扬水壶,“吃不吃?”
“吃,红烧牛肉的,谢谢。”黄天霸不明白蒲江祺的转折点在哪里,但是他还是听懂了吃。
等待水开的时间里,黄天霸几次凑到了蒲江祺的身边都没能开得了口,直到蒲江祺把泡面放到了他的面前。
方便面香气四溢,整个房间充斥着番茄和牛肉的味道,把每一个物品都腌入味的感觉,刚烧开的水,烟雾缭绕,蒲江祺插起面条,动作忽然停顿了一下,很快恢复了正常,把面放在嘴边吹了吹,才送进口中,仿佛刚才只是因为太烫了而已。
香味和现场直播的吃播,让黄天霸等不了一点儿,抓起塑料叉子就往嘴里送,烫得连呼哧带喘还不肯松嘴,直到整碗面汤都下肚了,才心满意足的叹了一口气。
蒲江祺比他斯文一点,但速度一点儿也不比他慢。
想来也是,大冬天的晚上,又是被鬼追又是动脑子的,体力消耗小不了,吃不了山珍海味,泡面就很经济实惠。
等两人各自填饱了肚子,暖和了起来,蒲江祺才看着黄天霸一字一顿地说道:“我得去救他们俩。”
吃饱了饭,血液都在胃里帮忙消化,黄天霸的脑子有点儿转不动,眼神迷离的看着蒲江祺,看似在思考蒲江祺的话,实际上脑子已经走了有一会儿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蒲江祺说的是邵穹和姜可人,“怎么救?”
至于蒲江祺怎么换了个衣服就把自己当作同党了,黄天霸是一点儿也不敢问。
也许是他的真诚打动了蒲江祺。
“我去拜师。”蒲江祺的眼神坚定。
黄天霸的瞌睡虫都吓跑了,“你这算打入敌人内部?”
蒲江祺斜了他一眼,“要不你来?”
黄天霸连连摆手,慌得要死,就怕蒲江祺把自己定位成宓焱海一伙的,“别别,我还要查案呢。”
蒲江祺的眼神明显是不太相信,黄天霸又想发誓,让蒲江祺制止了。
“你为什么和宓焱海在一起?”
黄天霸肉眼可见的慌乱了一瞬间,很快恢复过来,“我那个叫潜伏,不叫在一起!”
蒲江祺嗯了一声,也不知信还是没信。
两人对坐,保持沉默。
良久之后,黄天霸率先忍不住,“哎呀,我真的是去查案的,上回转交宗教处的资料,我不是一直拖着没送嘛!今天赶巧了,局长发现了,勒令我马上送过去,否则就把我也送过去,我不就去了嘛!正好看到他们在搞封建迷信,我就顺眼看了一耳朵……哎,你别不信呀!”
蒲江祺满眼的审视,看起来是不信。
“我说的都是真的呀!”黄天霸感觉自己比窦娥冤多了。
“你去的时候,他们在干嘛?”蒲江祺状似随意地一问。
现在这个时间点,场面似乎回到了蒲江祺和黄天霸第一次见面,只不过位置调换了,上次是黄天霸在问,现在换成了蒲江祺。
黄天霸努力开动着小脑筋,在他的视角里,他一直都是蒲江祺这一头的,但他不知道的是,在别人的视角里,宓焱海对他,是特殊的。
从他们俩第一次见面,蒲江祺就觉得宓焱海看黄天霸的眼神不太一样,只是黄天霸自己总以他们是仇人自居,弄得蒲江祺也不敢肯定。
有了宓溟打的样,蒲江祺心里大概明白宓焱海对黄天霸的态度了。
就是不知道为什么黄天霸与他态度截然相反。
当然,蒲江祺也没想着利用这点,他现在问,只是想确定一下,这么多繁杂的信息,他到底能不能相信宓焱海。
总不能来一个人说“我,救世主,打钱”,他上杆子给人家送吧?
黄天霸的表情一言难尽,让蒲江祺来总结的话,就是他并不是不想告诉自己,而是不知道怎么开口。
酝酿了半天,黄天霸憋出来一句,“你和吴笺,没仇吧?”
“怎么说?”蒲江祺挑眉。
“我听见他说,不管发生了什么,吴笺到底也是吴家的遗孤,他们说什么都是故交,还是得想办法把他救出来。”
说到这里,黄天霸略微停顿了一下,低着头从眼角偷瞄蒲江祺,单从蒲江祺的脸色,也看不出问题,黄天霸咽了咽口水,随手抄起蒲江祺的碗,又灌了一口面汤,“听他们那个口气,吴笺肯定是不能放弃的,你不知道,我进去的时候,就看见吴笺在那儿呲牙咧嘴的跟个反派一样冲着你和宓溟也不知道在丢什么,你们俩就跟着了魔一样和空气对打。”
蒲江祺努力把黄天霸的话和自己的经历对号,但也不知道是自己的记忆力有问题,还是黄天霸的描述太抽象,他实在是没有这段的记忆,只得示意黄天霸继续。
“按我说,那个吴笺就是纯坏,他们难道都看不出来,吴笺根本就是自己想要害你们嘛!”
蒲江祺掐了一下眉心,黄天霸立马住嘴,等了半天又没见蒲江祺开口,黄天霸问道:“你还要去吗?”
“去。”蒲江祺基本能确定黄天霸跟这件事,确实没有关系,而且黄天霸对于蒲江祺来说,意义不一样,这也是他愿意和黄天霸回来的原因,“吃完了吗?”
黄天霸不明白话题的跳跃性,但还是老老实实地点头。
“吃完走了。”
“走?”黄天霸主打一个听不懂,但是听话,嘴上还在问问题,身体已经诚实的站了起来,“走哪儿?”
“去拜师。”
“现在?!”黄天霸看了一眼窗外的月亮,月华如练,夜色深沉,“要不等天亮?”
蒲江祺一个回头,黄天霸连忙跟上,“走走走,我们不睡,谁也别睡。”
“你在家吧,我自己去。”
“哎?别啊!你这是不信哥哥?”黄天霸人都走到门口了,又退了回来。
蒲江祺按着他的肩膀,与他对视,“我信你。”
信我,不带我去?
这话,黄天霸没来得及说出口,蒲江祺已经拍了拍他的肩膀,脸上全是凝重,“剩下的事情太危险了,你还是留下来维护社会安宁吧!”
“可不带过河拆桥的啊!”黄天霸跳脚。
蒲江祺人都已经到门口,拧开的门把手发出转动的声响,让蒲江祺出走的意识回了神。
黄天霸的问题,已经不是和宓焱海熟不熟了,刚才透过泡面的热气,在黄天霸的头顶,蒲江祺看见两盏很奇怪的灯,一盏灭了,一盏呈现出一种即将燃尽的无力感。
直觉告诉蒲江祺,这不是个好现象。
等蒲江祺定睛再去看的时候,雾气里又只剩下黄天霸孤零零的圆脑袋。
这让蒲江祺瞬间联想到了幻境里的灭世,单看的时候,蒲江祺只是觉得画面如此血腥,像是一场拍摄失误的电影,带入了自己的朋友之后,蒲江祺瞬间汗毛倒立。
黄天霸头顶的灯是不是代表他即将遇到危险,蒲江祺不知道该怎么提醒他,毕竟作为警察,黄天霸的生活原本就比普通人危险的多。
权衡下来,蒲江祺觉得,还是让黄天霸留在自己熟悉的地方安全些。
况且,他这次去,并不是黄天霸以为的卧底活动,他是真的要去拜师,不得不说,宓溟虽然看起来不靠谱,但宓家应该是真的如同他所谓的传承。
吴笺的问题,恐怕不止是附身。
蒲江祺开始相信神仆灭世这个说法了。
听起来很荒谬,但在绝对权利和力量面前,不过是杀些自己创造出来的人而已,又算什么。
更何况,那些人还未必和所谓的神仆有关。
当然,蒲江祺觉得自己应该是不会听从印宿怀那个所谓“得结婚”的废话的。
没听说过,世界末日是用两个人的婚礼解决的。
直到,蒲江祺敲开了宓焱海的家门。
“阿蒲?!”宓溟眼里完全没有震惊,全是惊喜的小星星,特别是在他伸头确定了蒲江祺身后没有别人的时候,连忙就把人拉了进来,“快进来快进来!”
关门的速度甚至连苍蝇都来不及飞进来。
“阿蒲你怎么回来啦?这么晚,你怎么过来的呀?”宓溟簇拥着蒲江祺往房间里走,“你换衣服啦?对对,还是你这身衣服好看!”
真的是簇拥,一个人的簇拥。
蒲江祺走在正中,宓溟一个人咋呼出了八百个人的气势。
客厅里的还剩下三个人。
宓焱海独自坐在吧台前,面前是一个高脚玻璃杯,里面有小半杯红色透亮的液体,水面晃动,应该是刚刚被放下。
蔚天兰就坐在距离宓焱海不太远的沙发上,姿势气势呈现出一种平日里不曾有过的端庄大方。
荣琉站在蔚天兰的身后,用一种腻死人的眼神望着蔚天兰的背影,能明显看得出来,他的思绪已经不知飘到了哪里。
宓溟的嘈杂让蔚天兰微微蹙了一下眉头,迎上蒲江祺的目光,蔚天兰粲然一笑,低声说道:“他,回来了。他,会回来的。”
说完蔚天兰便软绵绵的往后倒去,荣琉一把将人扶住,自己坐到了沙发上,让蔚天兰舒服的靠在自己的身上,低声说道:“也不一定是来帮忙的。”
两人的话宓焱海都听到了,但他没有任何表示,抬起的手摩挲着杯口,低垂着脑袋,看不清眼神,也不知在想什么,完全没有和宓溟胡闹的轻松愉快了。
“叔叔,叔叔,阿蒲来了!”宓溟又是蹦又是跳。
蒲江祺停在宓焱海面前,神情是前所未有的坚定,忽然跪地,“师父在上,受徒儿一拜。”
“你这是什么意思?”
“请宓处长务必收我为徒,我是真心拜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