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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主人没来

何伯的问题也不过是随便问问,不等宓溟回答,他便自顾自的继续带路往里走。

蒲江祺担忧地看了一眼那朵牡丹。

花开正艳,花团锦簇。

娇艳的牡丹,在凛冽的寒风中摇曳生姿,并没有任何的不妥。

“怎么了?”宓溟始终保持和蒲江祺紧贴的距离,见他长时间没有动地方,不由得凑了上来,顺着蒲江祺的目光看了一眼。

目光所及,皆是鲜花。

宓溟以为蒲江祺对冬天开花奇怪,好心给他解释,“这是我爸给我妈特别请人弄的,这些花一年四季都会开的,没什么特别的。”

蒲江祺点点头,并没有解释自己在做什么。

有那么一瞬,蒲江祺觉得他听见了邵穹的痛呼,满园的鲜花,再也看不见那些鬼哭狼嚎的鬼影,一切仿佛是蒲江祺自己的臆想。

“进来吧。”

普通的楼梯旁专门为吴笺砌了一个无障碍通道,吴笺就在门口,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

说老实话,和吴笺比起来,宓溟更像是个没有见过世面的毛头小子,而不是这个家的主人。

气场这种东西,真的是看不见摸不着却又真实存在。

吴笺单单一个眼神,加上已经站到他身后的何伯,蒲江祺莫名就觉得自己矮了他一头。

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宓溟也没了在外面那种缩手缩脚,拉着蒲江祺三两步就上了台阶。

有钱人家的房子大,蒲江祺认为自己已经有了概念,但当他进入这扇大门之后。

认知即将刷新。

进门并不是真正的屋里,冗长的通道后,一个拱形的彩色玻璃吊顶的空间出现在蒲江祺的眼前。

宓焱焱和吴女士,一站一坐地看着入口方向。

等待也没有在吴女士的脸上落下任何的焦虑,她坐在玻璃窗边,优雅地拿着一本草绿色封面的书籍,身边是一个圆形的小茶几,茶几上典雅的茶具配合着一碟看起来就价值不菲的糕点,在彩色玻璃斑驳的倒影中,透露出一份穿越时空的温婉。

宓焱焱显然没有吴女士的淡定稳重,宓溟前脚刚踏进来,宓焱焱就恨不得耳刮子跟上,只是吴女士封印了他,他只能隔空瞪眼珠子。

“爸,怎么在这里见我们啊!”

听宓溟的口气,这个空间并不是接待客人的地方。

蒲江祺看着比孤儿院所有宿舍加起来还要大的布局,不由得咋舌。

但经过宓溟的提醒,蒲江祺也发现了,这里比起客厅,更像是个走廊,只是装潢的过于考究,让蒲江祺错误的以为已经到地方了。

何伯毕恭毕敬地对着宓焱焱行了礼,让宓焱焱挥挥手,打发下去了。

两边靠窗的位置,分别有两副座椅,一副吴女士坐在了屁股底下,一副背着光,孤零零的靠在彩色玻璃窗边。

蒲江祺和宓溟走到了两副座椅的中间。

蒲江祺:“阿姨好,叔叔好。”

大概是把吴女士放在了第一个问好里,宓焱焱终于向蒲江祺投来了,他进门来第一个目光,但也聊胜于无罢了。

眼神在蒲江祺的身上停留了不过一秒的时间,很快就转回了吴女士那边。

蒲江祺这下知道宓溟有些事情为什么做的如此顺手,耳濡目染,再笨的人也该看会了。

吴笺操作着轮椅到了吴女士身边,吴女士终于放下了手中的书籍,抬手给吴笺一个温暖的拥抱,笑容可掬,“外面冷吗?”

吴笺享受着母亲的拥抱,摇着头回复,“不冷,蔷薇开得很好,您想去看看吗?”

吴女士整理着吴笺面前并不存在的衣服褶皱,笑着和他搭话。

衬着他们身后彩色的玻璃,让蒲江祺有一种在看中世纪宫廷电视剧的错觉。

觥筹交错里的虚与委蛇。

宓溟对这一幕母慈子孝,并没有观看的欲望,他拽着蒲江祺坐到了对面的椅子上。

那边是香茗茶点,这边是冷锅冷灶。

蒲江祺握住了宓溟随意搭在小茶几上的手掌。

温度依旧很高。

事实上,自从进门之后,整个空间的温度就在极速上升,到这里,蒲江祺觉得他应该可以把羽绒服脱下来了。

宓溟动作比他快,已经把自己扒得只剩下内搭的白色长袖,下一个动作就是帮蒲江祺脱下了身上的羽绒服。

两件厚重的衣服,被宓溟随意丢在了窗台上,驼色的大衣压在了黑色的羽绒服之上,把饱鼓鼓的羽绒服压塌了下去。

两件衣服在掉下和不掉下来的边缘,黑色羽绒服的一只袖子耷拉了下来,一朵线绣的金色叶子荡在下面。

蒲江祺伸手想去扶一下。

“我来吧,客人。”

何伯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用着不属于他年龄的灵活,把两件衣服搭在了自己的手腕上。同时在他们面前的小茶几,放上了一个托盘。

托盘里是一个白瓷的茶壶,两个茶碗,和一碟精致的糕点。

“少爷,胖达知道您回来了,特地给您做了您喜欢吃的枣泥酥饼,您尝尝。”

何伯说完,笑着对蒲江祺点头示意后,转身离开,如同他来时一样悄无声息。

宓溟伸手戳了戳盘子里做成一指来长的小饼,金黄的外壳,在宓溟的手下层层掉渣。

蒲江祺皱眉,“你在干嘛?”

宓溟手上动作停了停,抬头看了一眼那边堪比全家福的布局,回头继续,“看看有没有给我下毒。”

“你在说什么蠢话!”宓焱焱的大嗓门,震碎的酥饼渣渣,似乎比宓溟戳碎的要多的多。

宓溟拍了拍手上的残渣,拉着蒲江祺起身,“看够了,我们走吧。”

“你给我站住!”宓焱焱脸都气红了,但还是不敢离开窗边的位置,“你进门喊人了吗?!一点儿礼貌都没有!”

宓溟瞟了一眼吴笺,“我都不知道你是我爸还是他爸,要不你跟他姓吴好了。”

“你这个小子!你是想气死你爸是不是!”

宓溟还想说话,蒲江祺忽然拽了拽他的衣袖,宓溟顿时收回和宓焱焱互瞪的视线,扭头一脸紧张地看蒲江祺,“怎么啦?”

蒲江祺摇头,他只是觉得宓焱焱说的没有错,宓溟进门确实谁也没喊,非但没喊,甚至连看都没看。

宓焱焱发火也属于正常。

但蒲江祺不知道,宓溟自从知道宓焱焱明知吴女士有问题,还依然选择把吴女士留在自己身边之后,一直攒着一股怒气。

更别提那个披着吴女士人皮,却不知道到底是什么的东西。

宓溟现在没有直接扒光她的皮,都是给吴女士面子了。

有了蒲江祺打岔,宓溟那股无名火顿时就消失了,愤恨地一屁股又坐了下来。让他拉着手腕的蒲江祺也只得跟着坐下。

宓焱焱对着蒲江祺张了张嘴,又张了张嘴,最后什么也没说出来。

宓溟却看出了点问题,不由自主地嗯了一声,目光追随着宓焱焱的身上。蒲江祺正在看依旧在上演母子情深的吴女士和吴笺,心底闪过一丝异样。

其实他们俩并没有在大声说什么了,不过是靠在一起小声聊天。从画面上来看,就是普通比较亲近的母子罢了。

但蒲江祺能看懂一点点唇语,语速慢的时候,他能看出来,吴女士是在说一些关心的话,比如,上学还好吗?考试怎么样?有没有被人欺负之类。

吴笺的回答,蒲江祺不得而知,不是看不见,而是吴笺说话的时候,嘴唇似乎都没有张开,要不是吴女士句句有回应,蒲江祺都要怀疑,吴笺根本没有说话。

在吴笺仅存的几句可以看清的嘴形里,蒲江祺看见吴笺说,妈,别担心,他会消失的。

如果只是普通的见家长,蒲江祺可能会认为这句话的意思是,等会儿给他一张支票,让他滚蛋。

可花园里,那一团团的鬼气,蒲江祺想,所谓消失,可能是真的消失,各种意义上的消失。

“吴同学,我今天来是想问你点事情。”蒲江祺正襟危坐,把一旁看宓焱焱看入迷的宓溟都推到一边去了,“请问你有时间吗?”

被打断了谈话,吴笺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悦,但很快就消失,换成了无法抑制的笑容。

看得蒲江祺心脏都快要跳出来了,不由心生后悔,好像自己开口,就中了吴笺的圈套了一般。

吴笺说:“你说。”

吴笺往前转动了轮椅,宓焱焱瞬间补位,到了吴女士的身边,吴女士的注意力也被蒲江祺吸引走了,宓焱焱只是站到窗边,帮她挡着外面只剩下不多的阳光。

出于礼貌,蒲江祺也站起了身,不过他没能走到中间,因为宓溟阻止了他往前的动作,两人都站了起来,微微离开了小茶几的附近。

蒲江祺说:“请问你最近有没有得罪过什么人?”

吴笺摇头。

吴女士开口,声音动作持续优雅着,但能从稍快的语速里,听出她的着急,“为什么这么问?”

蒲江祺说:“听我朋友说,最近有很多和吴笺生日相同的孩子都失踪了,恐怕是有人在针对他,我也只是表达一下同学的关心罢了。”

话一出口,宓焱焱和吴女士的脸色都一变,同时伸手,一人一边拉着吴笺的轮椅把手把人拽了回去。

从进门一直处于波澜不惊状态的吴笺也让他们俩的动作吓了一跳,回头和他们说自己没事。

吴女士压制不住的担心,看得宓溟心烦,凑近了蒲江祺用极小的声音问他,“你怎么知道的是针对他的?”

蒲江祺脸上保持着微笑,嘴角不动的说道:“瞎说的,不让他们动一下,难道一直看他们母子情深吗?”

并不知道蒲江祺是否是看出了自己不适而这样做的宓溟,心里已经乐开了花。

这大概就是心有灵犀吧!他刚在想不想听他们俩废话,蒲江祺就帮他制止了。

“这位客人,您喝点水吧。”

何伯的声音忽然插了进来,把沾沾自喜的宓溟吓得跳了起来,“何伯,你干嘛!从哪儿忽然冒出来的!”

和宓溟的咋咋唬唬不同,蒲江祺发现吴笺虽然在应付吴女士,眼睛却在看何伯。

水有问题。

蒲江祺立刻意识到了。

面前是笑容可掬的何伯,身后是虎视眈眈的吴笺。

这是个死局,要不撕破脸直接走人,要不喝下去。

蒲江祺看了一眼还在研究宓焱焱的宓溟,掂量了一下他自己和宓溟的实力,撕破脸大概率是行不通的,否则,至少他得留下来陪花园里那些看起来完全没有意识的魂魄。

喝下去?

这个念头在蒲江祺脑子里刚打了个转,就听见宓焱焱开口道:“喝吧,这个茶是小溟妈妈最喜欢的一种,你尝尝看。”

宓溟也意识到来问题,同时靠了过来,挤开了端着水杯的何伯,刚想说话,让蒲江祺按住了肩膀,接着蒲江祺端起水杯一饮而尽,喝完把杯子还给了何伯,何伯笑意盈盈地拿走了那个杯子。

蒲江祺对宓焱焱说:“很好喝。”

“是吧,小溟妈妈最喜欢的就是这款茶,她说喝了会有一股花香,你尝出来了吗?”

蒲江祺咂咂嘴,是真没尝出来,害怕水有怪味,蒲江祺是直接整吞的,这会儿听宓焱焱这样说,倒是感觉确有一股花香。

宓溟左边看看右边看看,总觉得宓焱焱哪里不太对劲,但他想跟蒲江祺说的时候,蒲江祺放在他肩膀的手,就会捏的死紧,宓溟只得闭嘴继续看。

吴笺也看了看宓焱焱,表面上并没有任何的变化,但眼神却带着审视。

蒲江祺在对面看得一清二楚,刚想说点什么打个岔,就看见宓焱焱神色一顿,忽然单膝跪在了吴女士身边,牵起吴女士放在膝头的手,放在唇边一吻。

此处有一大段深情告白,程度堪比话剧里生离死别的各类情侣。

蒲江祺直接被震傻了,连吴笺都露出了“他又来了”的烦躁表情。

宓溟倒是很习惯,甩甩胳膊甩甩腿,“我爸就这样,一天二十四小时,二十八个小时在表白,他要不是跟我妈一起,以他这个速度,我觉得我可能会兄弟姐妹成群,话说你不觉得我……哎呀。”

宓溟前面说着说着忽然话风一转,声音也小了下来,但只开了个口,就被蒲江祺掐着肩膀按住了。

这次蒲江祺劲儿没控制好,掐得宓溟叫出了声,吴笺看了过来。

蒲江祺仗着自己是站着,居高临下的仰着头,学电视剧里上位的妃子那样用鼻孔看吴笺。

至此,蒲江祺想他应该再也打探不出其他了,更关键的是,他得回去让宓焱海看看他到底喝了什么,喝完到现在都没有问题,只能把希望寄托在他没有理解错宓焱焱的意思里了。

老实说,三角恋里,抛开那些道德方面和谁笑到最后的问题,两个人牵手一块盛气凌人的看着另外一个人,这种场面,总会让单独的那个人气急败坏。

是的,蒲江祺认为,此刻他就是在三角恋的漩涡里,虽然宓溟一再强调他并没有喜欢过吴笺,也没有和吴笺在一起过,但鉴于他们俩关系的特殊,在今天见过吴笺之后,蒲江祺想,他们就是三角恋。而他就是那个抢人男朋友的小三。

不管之前什么情况,吴笺诈骗也好下药也好,反正吴笺是成功进入了宓家的。

有的时候,晚了一步,就是一辈子。

蒲江祺想,如果不是吴笺心太大,搅合上了灭世和天师的问题,宓焱海说不定就跟放任宓焱焱一样放任宓溟了。

这样相处下去,就算宓溟再不喜欢吴笺,以宓溟的性格,总是要照顾到底的。

谁和谁不是一辈子呢?

有的是爱情,有的是责任。

前提是,阴谋诡计别暴露。

蒲江祺想,他出现的真不是时候,也不知道是因为他的出现导致了吴笺的阴谋暴露,宓溟从这场十几年的闹剧里脱身而去,还是因为阴谋终有暴露的一天,他成了这个催化剂而已。

这些问题都不可考证,没有意义了。

蒲江祺拽了拽还在跟吴笺呲牙咧嘴的宓溟,“我们走吧。”

宓溟当下收回做鬼脸的手,拉着蒲江祺就要走。

看吧,人就是这样,喜欢的时候死去活来,不爱了就转身离开。

这也未必算是绝情,至少,走的洒脱那一个,不会有遗憾。

吴笺也没想到宓溟说走就走,一时有些不知所措,回头那边还在深情告白。

吴笺转动着轮椅追人。

不得不说,腿长的人,步伐就是大,蒲江祺听见吴笺在后面追,他也在喊宓溟,但直到大门口,也没见吴笺追上来。

宓溟一下拉开了大门。

门外,夜色寂寥,但灯火通明。

邵穹就这么大剌剌地站在花园的中央,一脸焦急地对蒲江祺比划着倒水的姿势。

每做一次动作,邵穹身上就会飘散开一些看不清的杂质,随着杂质离开的越来越多,邵穹的身影在月光下显得更加淡薄。

邵穹这是在提醒他水有问题,而且这种提醒对邵穹的灵魂是有损伤的。

蒲江祺红着眼摇头,希望邵穹赶紧离开,但邵穹一直在执着的比划着。

宓溟感知到蒲江祺的变化,连忙转身看他,见他眼眶微红,便知道他又看见了,“看见谁了?”

身后轮椅声叮当,蒲江祺捏了捏宓溟的手,宓溟噤声。

蒲江祺从宓溟裤兜里掏出手机,拨给了黄天霸,“我都知道了,你别过来了。”

刚刚接通电话的黄天霸:???

宓溟顺着蒲江祺的视线看了过去。

鹅卵石的地面上散落着一些不太明显的花瓣,沾了泥土,失去了鲜花的娇嫩。

除此之外,一无所有。

但宓溟还是伸手抱住了蒲江祺,此时此地,宓溟有一种预感,他和蒲江祺走不了了,直到现在宓溟才意识到,这里已经不能算是他的家了。

身后吴笺追了上来,他的腿上搭着两件衣服。

依旧是驼色的大衣压住了黑色羽绒服,羽绒服已经彻底塌了下来,只有一小块衣角漏了出来,一抹金色一闪而过。

吴笺说:“哥,你衣服忘记拿了。”

蒲江祺收回视线,对着手机说道:“师父家见。”

身后寒风萧瑟。

吴笺笑着递出两件衣服,仿佛是送客的主人。

宓溟没有接,只是把蒲江祺抱的更加紧了一些。

那句“师父家见”,不知吴笺听懂了没,他只是在宓溟越来越紧的拥抱里,笑得更加灿烂了。

风过,吹起花丛枝桠声响,如同千万人在低声私语。

夜色安静,夜色沉醉。

庄园真正的两位主人,却没来送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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