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红颜薄命
有一年的春天,在外地学做泥瓦匠的大块找根带回一个如花似玉的女人,身段苗条,长得白白嫩嫩,明眸皓齿,说是他已在外地登过记结了婚的妻子。村里人都以为他会好好守着这么个漂亮的女人过日子,不会再往外跑了。
村里很多小青年光棍汉都羡慕他的好艳福,总爱讨好大块,希望他也能帮他们找个漂亮姑娘回来。
村里人只请他喝酒抽烟,没人给他钱。钱对他来说太重要了,可农活既累又没几个钱赚。
好赌成性的找根哪能消停,一天清晨,天还没有亮,大块不顾熟睡中的妻子,独自拎着行李走了。
大块带回的姑娘叫何艳丽,人如其名。艳丽只要一出门就会有小伙子光棍汉在她身边转悠着,献殷勤,好色的有妇之夫也会找机会想方设法接近她,连那些老实巴交的男人也会忍不住多看她几眼。真是朵招蜂引蝶的艳丽的花儿!
村里的女人不喜欢艳丽,因为让她们没安全感,害怕艳丽勾了自家男人或心上人的魂去,总是对这个外地来的女人带着几分忌妒与恨意。
村里有些好色的村干部在平时里要风有风要雨有雨,他们打哪家的大姑娘小媳妇的主意只是小菜一碟,而做父母的和做丈夫的敢怒不敢言。
有的没出嫁的大姑娘被好色的村干部弄大了肚子,做父母的只好忍气吞声把怀着孩子的女儿偷偷匆匆嫁人。
好色的村干部是爱腥的猫,爱叮屎的苍蝇,不过也有硬碰硬,不卖这种账的女人,艳丽就是其中的一个。
好色的村干部总是找各种理由往艳丽家进进出出,不过每次出来都咬牙恨恨地骂着,这个可恶的小娘们,不识抬举,不识时务,不懂规矩……
绷手吊眼叔,原名,春根,长得丑陋,一只手是绷手,手指都粘连在一起,看不出手指,像一块红色肉饼似的,又生得一双吊眼,村里人都叫他绷手吊眼叔。
他有自知之明,很自卑,他不敢正视艳丽,只是远远地偷偷地看艳丽。
从没见过艳丽家有什么客人,更别说她有娘家人了,大块走后一直没有音讯。她孤独无援,只能一个人躲着偷偷地哭泣。
当她遇见村里人时,总是抹干眼泪装着没事,但这只能欺骗自己而瞒不了村里人。
村里爱管闲事的人对艳丽议论纷纷,说农村人找老婆要找会吃苦会干农活实实在在的女人,长得漂亮没有用,不能当饭吃不能当衣穿。
村里人的唾沫星子没把她淹死而让她认清了现实,她明白要填饱肚子,就得种田、种菜、砍柴,于是,田间地里,山上山下就忙活起来了。
村里人的唾沫星子又喷了,有的说她细皮嫩肉哪像干农活的,吃不了这种苦,干不了几天。
艳丽不管别人怎样议论她,她只顾忙着自家农活儿,春去秋来,农作物丰收了,她忘掉一切的不愉快,喜滋滋地看着自己的劳动果实。
一个晚上,忙了一整天农活的村民吃了晚饭早早地上床休息了,没有人注意到艳丽家的门还锁着。村里人出门从来没有锁门的习惯,只有艳丽有锁门的习惯。
这天白天,春根刚吃完中饭,他见艳丽背着一根戳扛,手上拿了一把砍柴的柴刀从他家门口经过,他也火速背了根戳扛拿了把柴刀远远地偷偷地跟在艳丽后面。
出了村,他正要跟着上山去,却看见他的外甥急急朝他奔来,说他爸妈吵架了,他阿妈叫他来喊舅舅前去劝架,硬是把春根给拉走了。
春根只得跟着他的外甥来到离李村十多里地的大妹家。离大妹家不远的地里,大妹夫正在低着头专心给麦子上肥,他没去惊动大妹夫,而是轻手轻脚绕了过去,他要先瞧瞧大妹被大妹夫欺负成啥样了,然后再跟大妹夫理论,好好修理修理他一顿。
他急匆匆地来到大妹家,风平浪静,大妹正安静地坐在桌旁缝补破旧的衣服。他见这样,二话没说放下手中的戳扛和柴刀,在屋角拿了根扁担去屋外的茅厕里舀了一担粪挑着往大妹夫的麦地里送,帮着大妹夫给麦子上肥。
大妹见娘家的亲哥哥来了,自然高兴,但见哥哥来了只看了她一眼连“大妹”都不叫一声就帮忙干活,她起身追喊着:“阿哥,我叫你来是帮我说说你妹夫的不是,别让他认为我娘家没有人帮我说话,你倒好,一来倒帮着他做事儿……”
春根也不去理会大妹的话,只顾担着粪往麦地里赶。他心里挂念着艳丽,想确认一下大妹和大妹夫没啥事了好早点儿回去。
自从大块找根离开李村后,他每天的眼睛几乎没离开过艳丽,一时半会看不到艳丽都是一种痛苦和煎熬。
大妹夫见妻兄来了,本想会遭到一顿训斥,不想反而帮自己干活来了。一个人干的活忙到天黑也做不完,现在两个人干,三个时辰下来就完事,便一同往家里去。
大妹杀了鸡,早早地做好了晚饭,见俩人进屋,却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说开了:“阿哥,我的好阿哥,你大妹夫凶我,你快教训教训他,看他以后还敢不敢欺负我。”
大妹夫看看边哭边得意的妻子,委屈地对妻兄说:“我没打她也没骂她,她这么一哭,好像我真欺负了她似的。”
他温怒地对妻子说:“你是不是要阿哥打我一顿才肯作罢,阿哥帮我们干了一下午的活,不看僧面看佛面,我们肚子都饿扁了,快开饭吧,吃饱了饭,你想怎么着就怎么着吧。”
大妹不好意思再哭了,丈夫只是说她不该惯坏孩子,农村人的孩子要早当家,从小就得帮着大人分担些农活,而不是养成啥也不会干的阿斗哥。
春根听了大妹和大妹夫的对话,知道他这个老实巴交的妹夫不会欺负他大妹。
他见大妹揭开锅盖,把热饭热菜往桌上端,只得坐下来吃,他接过大妹递过来的饭碗,三口并作两口,狼吞虎咽地吞下肚去。
大妹见他像饿鬼投胎般忙说:“阿哥,慢慢吃,多吃些鸡肉,天黑了,你就在大妹家睡下,明日再回家。”他大妹话还没说完,他第二碗饭也己吞下肚了,抹了抹嘴巴,对大妹说:“我现在就得赶回去,你可别留我了,我来这,爸妈不知道,怕己四下找我了。”
他一边说一边拿了来时带的戳杠和柴刀急急地往李村的方向走去。
路旁草丛堆里虫鸣阵阵,春根却归心似箭,到了李村,夜深人静,村民早已进入梦乡。
他鬼使神差地走到艳丽家的大门口,只见门锁着,她深更半夜会去哪?他心紧了一下,平常艳丽晚上总是早早的紧闭门窗足不出户,她更不会深夜锁门外出,春根想到这里有种不祥的预感。
他急急地赶回家,放下戳杠找了个手电筒拿了柴刀匆匆准备出门,却被父亲叫住了:“阿春,你这深更半夜才刚回来又要出去?什么事这么急?”
春根顾不着回答己走出门老远了,他返回到艳丽家门口,门依然紧锁着。绷手吊眼叔焦急地跺跺脚,思考了片刻,便朝村外艳丽平常种地砍柴的山上赶去。
艳丽家的地与自家的地连着山,每次艳丽到种了地的山上砍柴,他总是偷偷地跟着也到自家地的山上砍柴。
顺着电筒灯光,他很快到了熟悉的山脚下,壮壮胆对着山上大声喊着,山上有人吗?山上有人吗?他一连叫了好几声,大山吞噬了一切,回应的声音在空旷山谷中回荡。他顺着山路往上走,不停地喊着何艳丽的名字。
树上夜宿鸟儿被惊得四下乱窜,乌鸦鸣叫声像人在哀嚎,令人毛骨悚然。
想起小时候听过的夜应鬼故事,夜里喊某人的名字,如果被鬼应了去的话,喊的人和被喊的人会被摄去魂魄。
春根胡思乱想着,会不会艳丽被夜应鬼叫去了,会不会艳丽听到了他在喊她,但又害怕自己被夜应鬼应去了不敢应他……他一边找着一边自言自语,什么夜应鬼,都是迷信,不可信,不可信。
他正给自己壮着胆,突然身边“嗖”地一声什么东西从眼前掠过,他着实吓了一大跳,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心想这一定是被他的声音惊飞的鸟儿,是自己闯进了它们的世界,搅乱了它们的宁静。
他不断地喊着找着,山上山下他熟悉的地方都快找遍了,突然在一片被砍过柴禾的地方发现了捆柴的绳子、挑柴的戳杠和一把柴刀,春根忙用手电筒在附近捜寻,很快在不远处发现了一堆凌乱的衣裤,一米远的地方躺着一个人,一动不动。
春根吓得整个人都软了,他鼓足勇气走过去,是一个女人,两只手被绳子绑着,整个身子仰天,雪白的肌肤在手电筒的照射下有些耀眼,头发零乱粘满了碎草,整张脸都是血和泥,他断定是她,他日夜想着的女人艳丽。
中午他还见她好好的出门去砍柴,可现在却这般惨不忍睹,会不会死了?他一屁股瘫坐在地上,全身发抖。
她的下身周围一滩血迹,旁边泥地里很多杂乱的脚印,他似乎什么都明白了,这个可怜的女人一定是被人蹂躏了,他边哀嚎着边低声骂着:“这般畜牲,没人性的畜牲。”
他伸出那只不是绷手的抖得厉害的手,触摸到那丰满的胸脯上,呯地一下,心好像要跳出喉咙般,他感觉到了的余温和心跳,她还活着!
他喜出望外,用颤抖的双手解着绑着女人双手的绳子,但手不听使唤怎么也解不开,绳子实在捆得太紧都陷进肉里了,他越想快点解开可越是解不开。
他恨自己那只没有手指的绷手,最后他用柴刀一点一点割断了绳子,然后抓过那堆衣裤,费力地帮她穿上。
艳丽一直昏迷着,春根抱着她往山下走去,但他没走多远就气喘吁吁,只好停下来返回去找到那根捆柴的绳子把艳丽和自己捆在一起,像背小孩一样把艳丽背在他背上,可艳丽不是小孩,可想而知他的艰难,就这样一步三摇地把艳丽背回他的家里。
春根的父亲叫李福堂,是个老好人,村里人都叫他福堂爷,他母亲是个典型妇道人家,是村里出了名的贤妻良母,公婆在世时,她是村里出了名的孝顺媳妇。
春根的父母见儿子深更半夜背回一个快死了的人,还没来得及问什么,就忙着把艳丽抬进了里屋。春根的父母觉得事情严重,为了谨慎起见,两人连夜跑到长寿叔家,邀请长寿叔夫妇去他们家一趟,说是有一件很要紧的事必须让他们知道。
长寿叔夫妇见夜深不愿前往,就对他们说:“什么事这等重要,看把你们急的?夜己这么深了,等天亮再去你们家吧。”
春根的母亲着急地说:“长寿叔水仙婶你们想,要是没急事,我们是不会深更半夜前来打扰你们的,如果你们现在不去,那我们老两口就跪在你家门口直到你们答应为止。”
水仙婶听得春根的母亲这般说只得对长寿叔说:“我想她们没有急事也不会深更半夜离开热被窝跑来求人的,还是去去吧。”
长寿叔水仙婶随着春根的父母来到家里,他们刚一跨进门,一家三口扑通向长寿叔水仙婶跪了下来,弄得长寿叔夫妇丈二和尚摸不着头,急得一个劲地说:“快起来,快起来,折杀我们了,有什么事起来好好说,只要我们帮得上的,一定帮你们!你们不起来,我们也只好陪着跪下了。”
一家三口听长寿叔夫妇话说到这份上,不好再跪着都站了起来。春根这才断断续续把在山上救艳丽的事情的经过讲述给长寿叔夫妇听。
长寿叔夫妇听了都惊呆了,连忙随他们进了里屋,只见艳丽躺在一块铺了稻草放了草席的门板上,身上盖了一床破旧的被子,脸煞白没有一丝血色,头发蓬乱,看上去毫无知觉,和死人没什么区别。
水仙婶卷起衣袖俨然像个郎中吩咐春根的母亲去烧茶水,让春根和他父亲都退出房,并叫长寿叔回自家屋边周边刨挖些治伤的草药来。
水仙婶见男人都离开了,春根的母亲烧好了茶水端进来了,她掀开被子,小心地脱下艳丽的裤子,污血一直延到小腿处,伤势严重,她用毛巾浸着温茶水一点一点地替艳丽擦洗干净。
长寿叔挖了草药急急地赶来,把草药交给春根的母亲交待她去煎药,只见水仙婶满脸同情地红着眼走出里屋说:“这女人遭此噩运,就算活过来,怕也是生不了孩子了,真是一群丧尽天良的畜牲。”
一直坐在那一声不吭的福堂爷突然站起来慎重地说:“这里没有外人,长寿叔水仙婶你俩也知道,这大块头找根从小没有父母,是我父亲从雪地里捡回来,我们两口子养大的,等于我的一个儿子,艳丽是他媳妇也就是我的儿媳妇,儿子不在家,儿媳妇出了事我得管,她没亲没眷的,我不管就没人管了。”
“长寿叔水仙婶,不好意思深更半夜叫你们来,就是要你们今后能给我们家作个证,你们现在都看到了,这女人都这样了,如果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我们一家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他表情严肃思索了会接着说:“如果她活过来了,那是最好不过了的事,至于今天发生的事情千万别说出去,这种事如果被村里人知道了对一个女人来说是致命的,我们就替她守住这个秘密。万一人没活过来,就不管什么秘密不秘密了,报官,让政府来处理,不能便宜这帮没人性的畜牲。”
在福堂爷一家忙前忙后地细心照料下,总算把艳丽从死亡边缘拉了回来。
春根只要有空都会守在艳丽床边照顾她。他把母亲喂的鸡杀了熬汤给她喝,跳到深水里捉鳖给她补身子,不管是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钻进土里的,他都千方百计地抓来给艳丽补身子。
有一次,春根在自家池塘边的田里干活,突然看见草丛里盘屈着一条又长又大的黄蟒蛇。村里人把黄金蟒称作神称作仙称作龙,从祖上就没人打过它们,哪怕蛇咬死人也不会去打,更别说吃了。
春根对着蟒蛇嘴里念着,蛇神,蛇仙,你是来救艳丽的吧,现在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家里的人都咽着糖粑,可艳丽她不能啊,她需要你。
说完他就举起锄头,一锄下去,把蛇打死了,然后把蛇吊树上,正剖腹剥皮时,被村里一位平日念经拜佛年寿己高的老太太撞见了,吓得变了脸色,大叫:“不好了,不好了,得罪了蛇神破了龙脉!”她嘴里不断念着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这位老太太就是百岁老人长寿叔的老母亲,这事一下在村里传开了,成了村里人茶前饭后谈论的焦点,说绷手吊眼叔胆子太大了,连神仙也敢惹,龙脉也敢破,说他以后一定会遭报应的。
艳丽虽活过来了,但因失血过多,身体虚弱只能整天躺在床上,一张煞白的脸失去了以往风采,毫无生气。
几个月过去了,有一天春根的父母郑重其事地对春根说,“阿春,我们知道你在帮着你找根哥照顾嫂子艳丽,但在外人眼里就不会这么看了,你年纪不小了还没讨媳妇,长期把人家媳妇当成自己媳妇这么照顾着,别人难免会说闲话,等她能在屋里走动了就送她回自己家住,你也最好少去看她,我和你爸会常去照顾她的。”
来年冬天,艳丽能慢慢挪步走出大门坐在屋门口晒太阳了。
这时候她己回到自己家住了一阵子了,她的丈夫找根仍没回来,并且半点杳信都没有,她家的田地都靠春根一家打理,家里的力气活春根全揽了。
艳丽家门口往日的热闹全没了,她呆呆地坐在自家的屋门口晒太阳,整个人瘦得只剩皮包骨。
以前那几个献殷勤的小伙子光棍汉现在连看她一眼都不愿了。倒是那几个往日里嫉妒她憎恨她的大姑娘小媳妇反而同情起她来。
有时艳丽提着要洗的衣服摇摇晃晃去塘边洗,那些正在洗衣洗菜的大姑娘小媳妇就会主动对她说,“你都病成这样还自己出来洗,拿过来我帮你洗吧。”但艳丽总是感激地笑笑说,“我自己能洗,你们自个儿的事都够忙够累的。”
有时她们会自作主张拿走她要洗的衣服,帮着她洗好交还给她然后对她说,“以后只要是洗衣洗菜什么的,你不用客气,这些都是小事,举手之劳而己,谁都有困难的时候,看你一个好好的人,说病就病成了这样。回去的路上小心点,慢慢走,别跌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