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万丈深渊
春根和艳丽一起上山砍柴,一起下田下地干活,形影不离,俨然一对双进双出的恩爱夫妻。
福堂爷两口子也默认了这个漂亮能干善良的好儿媳妇。
可他们终日惶惶不安,只有一个念想,希望大块找根在外面有了别的女人,重新成了家不再回来。
春根是村里为数不多有点墨水的人,人长得丑陋又有一只没有手指的肉饼绷手,但那只好手却能写一手漂亮的墨水字。
村里有人要往外地写信什么的都会找他,红白喜事要写的对联也会找他,春根最乐意不过了,这是唯一被人尊重的时候。
艳丽自从跟了春根,她就没有嫌弃过他的丑陋,两人相敬相爱地过着平静而又平淡的日子。
直到有一天,春根的父母终日惶惶不安担心的事还是来了。
一个雨后的下午,大块找根手上提着一只小箱子,背上背了个大包袱急急地往家去,路上碰上了酒大伯。
酒大伯见大块回来了,一股脑地把绷手吊眼叔和艳丽的事详详细细道给大块听。
大块听了火冒三丈,气冲冲地进了家门,把手上的箱子和背上的包袱丢在地上,怒气冲冲地走到艳丽身边。
艳丽正在专心地洗着刚与春根恩爱换下的内衣内裤,听到身后有动静,一股刺鼻的酒精味儿袭来,转过头一看,意外地看到大块站在她身后,她又惊又喜又心慌地望着大块说不出话来。
大块鄙夷的眼光让艳丽惊慌,他什么话都没说,伸手狠狠地甩了艳丽一个耳光,又用力地踢倒她,端起地上的洗衣盆往她头上扣去。
艳丽跌坐在地上,成了落汤鸡,嘴角流着血,她被突如其来的状况吓得全身颤抖着。
大块的突然出现把毫无思想准备的正在柴屋旁劈柴禾的春根愣住了,他刚刚还和艳丽恩爱来着,那么幸福来着。
一转眼,他看到艳丽成了落汤鸡坐在地上,他冲过去抱住大块的腿,跪在地上苦苦哀求着:“找根哥,是我不好,是我的错,不能怪艳丽,你要打要骂都行,我绝不还手,只要你放过艳丽,打死我都行,你不能再伤害她了,这几年,你把她丢在这不管,她差点命都没了。”
春根说到这把后面的话吞了回去,他差点说出他在山上救艳丽的事,但他马上意识到这话不能说。
忙改口说:“找根哥,你回来了,我不会再来你家,我会离你们远远的,但你一定要好好地对她,不能再使她受伤害……”
大块听了春根的话怒吼道:“我的女人用不着你操心,你们这对狗男女光天化日搞在一起,还被人瞧见你们干的晦气事,这会来猫哭耗子了,我是不会放过你们这对狗男女的。”
大块越吼越愤怒,雨点般的拳头挥向艳丽:“我不在家你就饥不择食了,连个没钱的丑八怪,你也乐意,偷人要偷有钱汉,就算捉到了也好看。”
大块其实在暗示春根用钱来私了,不想这春根木木讷讷的,根本没想到这上面去,再说他哪会有钱,他身上连小钱都没有,他家里是他母亲当家。
农村人家有时连盐钱和灯油钱都接不上,而大块要的是大钱,不是一点儿小钱能打发得了他的。
见春根没提钱的事,他的气更大了,一拳打在春根脸上,紧接着又是狠狠地一脚踢在春根身上。
春根的嘴里流出了血,倒在地上可怜兮兮地求着大块:“只要你能解恨,你只管打我好了。”
他确实说话算话,任由大块踢打,看来仍不解恨,大块突然又转过去疯狂地踢打着艳丽。
春根眼睁睁看着自己百般疼爱的女人被毒打,心里清楚这样打下去会要了她的命的。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用力紧紧抱住大块,哀求着:“找根哥,求求你放过艳丽吧,你不能再打了,这样打下去会出人命的。”
大块正在火头上,哪里肯听,他一把推开春根,春根瘦小的身体岂是大块的对手,他被大块一把推开倒在地上连爬都爬不起来。
大块一边打一边不干不净地骂着,艳丽没作任何反抗也没作任何辩白,她想大块心里一定是憋着气很难受,就让他打让他骂消消气。
她咬紧牙忍着痛,一声不吭地让他骂让他打。
她觉得自己没什么好为自己辩白的,他骂她打她看来还是爱她,在乎她的。
就算被他打死也无怨无悔,反倒觉得自己死了干净,一了百了,何况自己已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再死一次又算得什么。
被大块活活打死也没有冤,能瞑目,可她一闭上眼睛,在山上砍柴时发生的那一幕又痛苦地浮现在她的眼前,她害怕黑暗,多么想见到光明,最终她把闭上的眼睛睁开了。
歇斯底里地叫着:“是啊!你说对了!一点也没错,我的身子确实已经不干净了,求你打死我吧!”
大块听得艳丽的话更来气了,他没停下手,反而变本加厉。
春根见大块把艳丽往死里打,急得大喊救命,但听见的人都不愿意来劝这种架,害怕大块打红了眼,伤了自己。
其实很多人早已知道大块家的事,可都是各扫门前雪,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不过他们也没闲着,三五成群地凑在一堆交头接耳地议论着。
有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对他旁边的的中年男人说:“这种事碰上谁都会受不了,让大块打打她出出气,气消了就没事了,两口子不会有隔夜仇的,白天吵架晚上抱一起还嫌不够呢!”
旁边听他说话的中年男人对他鄙夷地嘲笑说:“你受不了?躲在被子里听你老婆和别的男人弄得咯吱咯吱地响怎不见你吭一声?”
这男人听了这话也不生气,无奈地说:“那人是村干部,怕他报复我呢!”
这个男子,村里都叫他兑五六,显然是个脑子不灵光的人,他的妻子阿照有三分姿色,长期被一个村干部占为己有,甚至经常明目张胆地在兑五六家过夜,也不避讳兑五六。
春根见没人来救场,俗话说兔子急了也会咬人,情急之下拿起一把耙猪粪的耙子冲上去对着大块的头猛然扎下去。
大块应声倒在地上昏了过去,他的头出血了。
春根一下子瘫软在地上,艳丽被这一耙惊呆了,疯了般地对春根吼着:“你在做什么呀,你怎么可以这样?”
她连滚带爬地到大块身边,抱着大块哭着叫着:“阿找,你醒醒,你醒醒呀,你可别吓我,别吓我!”
艳丽对春根吼着:“你还坐在地上做什么?快去拿毛巾来,快去把你爸抽的烟丝拿来止血。”
六神无主的春根赶紧爬起来跑去屋里拿了条毛巾递给艳丽,又跌跌撞撞地跑回自己家去拿烟丝。
春根拿来了烟丝,并带来了他的父母。
他父亲用烟丝堵住了大块的伤口,然后把大块抬到屋里楼板上的床上,春根的母亲打了盆水把大块脸上的血擦洗干净,把伤口包扎好。
福堂爷仔细看了看大块对大家说:“大块的伤是明伤而且伤也不严重,没什么大问题,好在耙子打偏了,要不真要出人命了。”
听了福堂爷这么说,春根的母亲总算松口气:“谢天谢地,没事就好,两孩子一见面就打成这样,也不知是谁向大块这孩子嚼舌头根了?”
福堂爷对妻说:“老太婆,你别说别人的不是了,哪有不透风的墙,今天这人不说,明天那人会说,都是自家儿子不好,偏偏趟上这摊浑水,可大块这几年都没个音讯,怪谁?其实谁也怪不上。”两人没再说下去,带着儿子一同回家去了。
艳丽这才觉得全身湿得难受,她一摇一跛地把湿衣服换了,也没顾得上洗洗,就一直跪在大块床边抹着眼泪守着,她实在太累了靠在床脚边刚打了个旽,迷迷糊糊听得有人进屋来。
春根的母亲提着饭菜放在桌上,轻手轻脚爬上楼板,看到大块睡得很沉鼾声很响,
爱怜地对艳丽说:“孩子,你伤得比他俩都要重,看他把你打成这样,他倒像个没事人似的居然睡得这么沉,你对他这么好,他真是个有福的人。你起来吧,不要再折磨自己了,你没错,大块没错,春根也没错,错在邪恶,错在天理。”
她见艳丽没有说话,接着又说:“两个孩子都是我带大的,我最了解他们,大块没有春根那么会原谅人,对人也没春根友善,不过大块是你丈夫,你跟他好好沟通,夫妻没有隔夜仇,他会理解你的。”
“鸡汤冷了不好喝,你先吃不用等他了。他是打人打累了,也不知什么时候醒。等他醒来,你把饭菜热了给他吃便是了。”
春根的母亲说完准备离开,但又转过身对艳丽说:“孩子,你不要只顾着你丈夫而不顾自己,你细皮嫩肉的,他怎么就下得了这狠手,简直没有一处好的了,我给你带了治内伤的药酒,你吃完饭记得喝了,不要落下病根。”
春根的母亲见艳丽还在哭又劝道:“孩子,大块没啥事,只是小伤,过不了几天他又会变得生龙活虎的,你别哭了,哭坏了身子可不好。”她看看大块又看看艳丽忍不住流下了眼泪。
艳丽见了忙说:“婶,你劝我不要哭,怎么自己反倒哭了?”
春根的母亲対艳丽苦笑着说:“大块比春根大几岁,小时候春根被别的小孩欺负,他总是会护着春根,那时候我是何等欣慰,可今天哥俩打成这样差点出了人命。春根今天也伤得不轻,只是忍着不肯说,怕我们伤心,其实当妈的知道这孩子内外都是伤,这忍字是心上一把刀心里苦着呢!”
春根的母亲边说边抹眼泪:“孩子,婶帮不了你,你可要爱护自己,千万别跟自己过不去,别为难自己。”说完,便红着眼眶走了。
艳丽见大块还在呼呼大睡,她想到春根的母亲刚刚说的对,自己没错,大块没错,春根没错,错在邪恶,错在天理。
她这一想,心里轻松了许多,她开始感觉到散了架似的疼痛向她袭来,她把春根的母亲给她的那小瓶治伤的药酒一饮而尽,一阵强烈的疼使她倒在地板上昏了过去。
大块酒醒了,觉也睡足了,他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楼板上的床上,艳丽躺在旁边的地板上。
他坐了起来,一时没回过神怎么回事,他无意中摸到了头上包着的伤,他想起来了,是这个贱女人联合野男人伤了他。
他下了床,踢了踢地板上的艳丽,见没反应,他仔细打量了一下失去知觉的艳丽,满身是伤的艳丽姿色依在,大块突然有了冲动,可他发现肚子咕咕地叫,还是先吃饱肚子要紧。
他下楼见桌上摆着还未动过筷子的饭菜还有一葫芦酒,打开一只大碗的盖子,是一碗炖好的鸡肉和汤,他咬牙切齿地自言自语:“这贱女人,烧一桌子这么好的饭菜,一定是在等野男人来吃。”
大块个子高大,自然食量很大,把桌上的饭菜狼吞虎咽地吃了个底朝天,葫芦里的酒喝得一滴不剩。
用手背擦了擦满是油的嘴巴,东倒西歪地爬上楼板走到艳丽身边,伸手想去脱艳丽的衣裤,可酒喝太多,力不从心,语无伦次地说着:“我要让你活受罪,咱们走着瞧,走着瞧。”然后一头倒在床上又呼呼大睡了。
艳丽醒来已经是第二天早晨了,见大块还在睡,她担心大块的伤重,摸了一下他的额头,一股酒气直冲她的鼻子,她不由心里叫了一声,糟了,大块回来到现在还没吃东西。她自责自己不该睡着,没照顾好大块。
她急忙忍着痛艰难地下了楼板,见桌上一片狼藉,一堆啃得光光的鸡骨头七零八落。
她只得一拐一跛地走到灶旁,从米缸里取了米,准备洗米做饭。
正在这时,春根的妈妈推门进来了,她用异样的眼光打量着艳丽说:“看来大块理解你了?昨晚抱在一块了?我说对了吧,夫妻是不会有隔夜仇的,以后你们俩好好过日子,婶也帮你劝劝他,从今往后要他守着你,守着这个家,守着李村,再不要发生这种两败俱伤的事,让人看了笑话去。”
春根的母亲瞧着伤痕累累的艳丽,心疼地说:“昨晚给你带的药酒喝了吗?今天我又带来了一些,你快喝下,这药方是一个姓何的游方郎中给的,说是家传父教的治伤方子,很是见效的。”
艳丽听春根的母亲说那游方郎中也姓何,免不了有些伤感。
她感激地对绷手吊眼叔的母说:“婶,有你在,我是死不了的。”她一边说一边接过药酒一口喝下了。
她正准备解释昨夜并没和大块抱一块,话还没出口,听得婶对她说:“艳丽,你歇着吧,我带来了些麦饼和炒花生米,你熬点稀饭下着吃就可以了。”
春根的母亲帮艳丽洗米烧火煮了稀饭,又去院里帮着喂鸡,喂猪,顺带把屋子也帮着收拾了,然后一边往门外走一边说:“阿春忍着伤痛清早去池塘里捉了个大鳖回来,婶晚上会给你们送些过来……”
艳丽把煮好的稀饭盛了两大碗放在桌上凉着,把麦饼和花生米用碟装好,又取了一碗腌干菜放桌上,然后坐在桌旁等大块,可等了好一阵总不见大块下楼来,她想上楼去叫他又怕去叫他,这样又等了一阵,她一天滴水未沾,实在太饿了。
她端起碗正准备把稀饭往嘴里送时,忽然见大块下楼来了,她停住了送到嘴边的碗,怯怯地对大块说:“阿找,你饿了吧,我等了你好久,稀饭都冷了,实在饿了,正准备先吃点……”
大块二话没说跑过来伸手抢了艳丽送到嘴边的饭碗往地上狠狠摔去,稀饭连同碗的碎片儿四处飞溅,惊得桌下的鸡一阵乱窜,大块的嘴好似这碎片般溅出满嘴的污言恶语。
艳丽被大块的举动吓得脸色苍白,大气也不敢出,看着地上刚才吓得乱窜的鸡这会儿己悠然地啄着稀饭粒,难过地想自己还不如这鸡来得自在。
大块把桌上的稀饭麦饼花生米吃了个精光,只剩下半碗腌干菜。这时的大块,酒足饭饱,用色迷迷的眼睛直直地盯着艳丽。
艳丽一阵心慌,装作没瞧见往门外走去,大块恶狠狠地在身后骂着:“臭婊子,我还不稀罕呢!”然后败兴地又上楼睡觉去了。
春根自从大块回来那天被打了后,一直躺在床上养伤,他哪来的力气第二天清早跳到塘里去捉鳖。
其实是他母亲清早去集市碰巧见一个老者提着一只鳖在叫卖,她就买回来给她儿子补补身子,可她儿子掂念着艳丽,叫她煮熟了送些给艳丽补身子,但煮熟送去的鳖,艳丽连汤渣都没沾上一滴,全进了大块的肚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