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眼见秋菊凋零
艳丽整天不断劳动,自然就少了伤感的时间。她像个家庭主妇,帮胜立强做饭炒菜,洗补衣衫,喂牲口,有时还到菜地里捉虫施肥锄草。
可一到夜深,她想起一双儿女和丈夫,免不了偷偷的哭上一阵,直至疲惫睡去。
她每天见着的人只有胜立强,再无他人,日子久了,也就能坦然面对胜立强的丑陋面孔。
如果去野外,或下山去集市,卖山货换日需品,只要他迟些不见回来,她便开始不安起来。
她会不断祈祷,祈祷胜立强平安回来,她会做好饭菜,眼巴巴地等着他回来。
胜立强下山去集市,他带些山货野味跟人交易。
自从艳丽来到这里,他总想多卖些山货野味,很想送点礼物给她,让她开心快乐。
他没日没夜地劳动,尽管他很累,但他很乐意。
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两个可怜人的距离越来越近。
眼看快要入冬了,艳丽对胜立强说:“日子过得真快,我到这里也不知道有多久了,只觉得一晃秋日快要过去,冬日快要来临了。”
胜立强笑着说:“你说这话我就放心了,要是你说度日如年,那就麻烦了,你来这里有多少时日,我十分清楚,我把家里的日历和小闹钟偷偷收起来了,免得你天天掂记着时间过日子,那就真是度日如年了。”
胜立强在土里劳作,艳丽提着篮子在菜园里摘菜,她想起刚来时,篱边芳香无比的菊花正盛开着,而现在却都蔫了。
她十分伤感地指给胜立强看:“立强,你看篱边的菊花都已凋谢了。”
胜立强听得艳丽提到菊花谢凋。他自然睹物思人,蹲在地上,对着篱边的残花呜咽起来。
艳丽没想到她无心的一句话,引得他伤心难过,细想了又想,觉得她的话语并无刺伤他之处。
她不安地走到胜立强身旁:“立强,你怎么了,我刚才是不是说错话了?”
立强抬起头,泪水从那只独眼里不断地流了出来,他哽咽着说:“艳丽,我是睹物思人,不关你的事,这菊花都是我妈妈想念我爸爸时种的,菊花一凋谢,她会在菊花前哭上好几天。”
“为了种这些菊花,长寿叔到处寻来不同的菊花种子。”
艳丽十分不解地说:“你妈妈想念你爸爸种这菊花是何意,花的品种很多,为何不种别的花呢?”
胜立强红着眼眶回答:“这个说来话长。”
他起身把锄头横放在土里说:“你站着听多累,坐在锄头把上听我说吧。”
胜立强他哪敢跟艳丽同坐锄头把上,他蹲在艳丽边上,沉思了片刻,才开口说:“我姓胜,我爸爸自然也姓胜,名爱国,是国民党的一个不大也不小的军官。”
艳丽一听胜立强说他父亲是国民党军官时,她吓得“呀”的一声叫了出来说:“立强,你这话可不能随便乱说,要是你在我们村里这样说,会丢了性命的。”
胜立强不以为然地转过半边好脸,对艳丽微微一笑说:“艳丽,我的话没吓着你吧,你只管放心,这里不是村里,是深山野岭无人烟的地方,天高皇帝远,说话可以随便,行动可以自由。”
“这个年代,运动一个接着一个,没人顾得上我,哪会有人关心我的死活,如果他们真要了我的命,说明还有人关心我的存在。”
艳丽坐在锄头把上,刚好只能见到胜立强的半张好脸。
她第一次发现胜立强长得有几分帅气。
她盯着胜立强的脸埋怨地说:“怎么尽说些不着调的话。”
胜立强自嘲地说:“好了,我不说别的,只说菊花。”
“我父亲长得很帅又有才华,我母亲上过洋学堂,人长得很美,当时有人称她为乱世佳人。”
“我妈妈的追求者无数,但我爸别出心裁的求爱方式才赢得我妈妈的芳心。”
“我妈妈姓陶名秋菊,我爸爸手捧一束芳香美丽,色彩各异的菊花,花中还夹了唐代诗人元稹写的“菊花”。”
“我爸爸又别出心裁,在住所周围都种满了色彩各异的菊花,所以来到这里后,我爸一直没有再来。”
“我妈妈因思念爸爸,开始种菊花,每年菊花凋谢,她总会对着凋谢的菊花伤心落泪。
“妈妈临走时,还嘱咐我,帮她料理这些菊花,她一生爱菊花,也一生爱着爸爸,我在妈妈和芹奶奶的坟前也种满了菊花,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带你去看看……”
艳丽听胜立强说了他父母的爱情故事,想到自己的悲惨婚姻,忍不住红了眼眶。
日子不断的往前走,你越想要它停,它却走得越快,秋天接近尾声,冬天即将到来。
特别是山上的天气,要比山下早些入冬。
艳丽的身体状况越来越好,脸色红润,精神也好多了,伤感也随着时间慢慢在治愈。
反倒是胜立强,自从艳丽来到这里,他消瘦了很多,精神也不好,他总是患得患失。
非常害怕有一天,艳丽提出要他送她回家。
其实他不希望艳丽就这样,跟他一样困在这深山野岭一辈子,他心里清楚,艳丽不属于这里,他内心纠结又矛盾着。
天气突然变冷,天开始降霜,很快要下雪了,深山老岭里的气温下降到零下几度。
自从艳丽来了,胜立强一直睡在长寿叔睡的床上,床上只有一床薄薄的被子。
芹奶奶和妈妈的棉被都随着她们下葬了。
好心肠的芹奶奶在她临死前,千嘱万咐,她走后不要给她带走任何东西,可胜立强的妈妈说,芹奶奶忠心耿耿一辈子,到死棉被都没给她包一床去,也太委屈她了。
妈妈临走前也跟芹奶奶说的一样,不要带走任何东西,但胜立强还是坚持给妈妈包上了棉被。
尽管他的床上放了很多的稻草,但他还是冷得直发抖,他怎么也睡不着,好不容易睡着了也会被无情的寒冷冻醒。
他不断回想着妈妈临死时对他说的话,不知不觉,流出的眼泪落在草上,已结成了冰。
他不得不起床,在屋内来回走动,热热身子,然后才又去睡。
一天深夜,艳丽半夜惊醒,听得不断有轻微的脚步声传来。
她警觉地竖着耳朵细听,听到胜立强在轻轻咳嗽。第二天,艳丽对胜立强说:“立强,我来这里给你添了不少麻烦,实在过意不去,我看你睡的被子太单薄了,要不你拿我的被子去盖吧,我不怕冷,我多穿些箱笼里的衣服睡就不冷了。”
胜立强听艳丽说前半句的时候,着急了,以为艳丽要说走,听完后,见艳丽没有要走的意思,心里一阵高兴。
可高兴的同时又开始发愁,这天气说变就变了,这种天气下山去购买棉被路上的险峻是万万行不通的。
可天气越来越冷,没棉被盖怎么渡过冬天,说不好,哪天睡着冻成冰人再也起不来了。
但他却装着无所谓的样子,逞强地说:“你不用担心,我好好的,你看我堂堂男子汉还能被一床棉被难住不成,何况男人就得为女人多担待点,你细皮嫩肉哪受得了这种寒冷。”
就这样又过了几个夜晚,倒是相安无事。
一连几天,天气在不断的降温,已进入多雨多雪,寒风吹刮的冬季。
夜晚艳丽睡在棉被中被冻醒,她手脚冰凉,被寒冷搅得难得入眠。
她想到了胜立强,觉得过意不去,虽说胜立强是男子汉,可这样寒冷的天气,不管什么男子汉都受不住,除非死人。
她一想到死人,就害怕起来,就竖起耳朵听胜立强房里的动静,但静得什么都没听到。
她有些为胜立强庆幸,庆幸他不怕寒冷,竟然这么寒冷的天,没棉被也会睡得香。
可她想想觉得不对,前几夜他还不停地在房间里来回走动,天气还没今晚冷。
还有平时大碗吃东西的胜立强,晚饭他却只吃了一点点,平时爱开几句玩笑话的他,却什么都没说,就去房里睡了。
她突然有种不祥的感觉,她觉得自己是个灾星,灾难要降临到可怜的胜立强身上了。
她又埋怨起自己不该活着,胜立强不该救她,无声的眼泪夺眶而出。
一想到这,她忙下了床,手忙脚乱点了油灯,穿反了衣裤也不管,急急地来到胜立强睡的屋门口。
她着急地敲胜立强的房门,却没有动静,就用力推开门,她带着哭腔喊着“立强!”奔向床边。
她在油灯微弱的光下,只见胜立强一动不动地蜷缩在床上,没有任何反应。
她吓得拼命喊着,来人啊,救命啊!
可根本就没有人前来,她这才想起这是在深山野岭中,这里只有胜立强和她,立强死了,她该怎么么办?
她一边哭一边伸手去摸胜立强是否还活着,意想不到,她的手触摸到的是胜立强烧得像火一样的身体,她转悲为喜,立强没有死,至少他还活着,只是烧得厉害,陷入昏迷中。
她用尽全力,背着胜立强佝偻的身体移到了自己睡的棉被窝里。
虽说天气特别寒冷,这时的她已全身冒汗,她顾不了自己,只想着胜立强的安危。
她烧了开水喂他,用冷毛巾不停敷在他的额头上,平时不愿多看胜立强一眼的她,现在却一点都不害怕他。
她睡意全无,守在胜立强身边无微不至地为立强喂水换毛巾,直到天快拂晓,她实在撑不住,靠在床边打了会瞌睡。
突然她被胜立强的说话声吵醒,原来立强在说胡话,烧得厉害。
胡话断断续续,“艳丽,你不要走,不要走,自从你来到这里,我才觉得我是活着的,我不再孤独,不再痛苦……可我这么丑,只会吓着你,你会被我吓跑,你走吧,你走吧,这里不属于你,艳丽,你别走,你别走,我害怕一个人在这里……”
艳丽知道他说胡话,可她知道这是胜立强的心里话,聪明的她怎么会不知道他的心思。
一连几天,胜立强一直发着高烧,说着胡话,艳丽几乎是寸步不离的守在立强身边,照顾他。
可还是高烧不退,无奈之下,她想起小时候,跟她妈妈去野外挖过草药。
她想到这,心里有了主意,这个可怜的人是因为她而生病的,再这样下去,他会病死的,他现在需要的是药物,不管自己会不会,怎么说也得去挖来给他试试,总比眼睁睁的望着他死去要好。
可她犯愁着,该去哪里挖药呢?去野外,有群狼野兽。
她想到上一次狼从木栅门的门缝朝她贪婪的望着,口水也不断的流着时,她不寒而栗。
她想到胜立强也想到自己,她已经不是之前那个一心想死的艳丽了,现在的她一心想要坚强的活下去,可一旦胜立强死了,在这深山野岭中,她还能怎么活下去,就算离开也是不可能走出去的。
她想赌一把,拿自己的命去赌,赢了胜立强的性命也赢了自己的性命,输了,反正一样都是死。
她这样想。也就不觉害怕,果断地背着背篓拿着小锄头,带上两只猎狗,打开木栅门。
可她出了门,却不知路通向哪里,该怎么走,只见一片茫茫的林原。
她立即又返回木栅门内,叫回两条猎狗,迅速把门关好,想想还是怕死。
过了一会,她的心平静下来,又想到胜立强,胜立强还在等她的药去救他。
她突然想,不一定要去野外找,或许屋前屋后,庄稼土里,木栅栏边和篱笆边也能找到草药,这使她又看到了希望。
可是她再怎么找,也找不出她知晓的那味草药,无奈她只好决定再次出门去野外挖药,鼓足勇气走向茫茫的深山原林。
她没走几步,两只猎狗却寸步不走,对着大开的木栅门汪汪的叫着,她这才返回去关好门反上闩。
两只猎狗这才一前一后的保护着她,走进深山老林中,她找了好一阵却一无所得。
这使她十分的沮丧,药没找着反迷了路,回去吧,可又找不着回去的路,她昏头转向,在深山老岭里小小的草屋如尘埃。